“就是,都怪那天我们都喝醉了,让那蠢材怂恿天子出兵。”
西戎王面色狠厉,幽绿的眼瞳里具是怒火。
原本他以为十万兵马足够将汉军拦下,现在看来这汉王果然不是简单的人物。
不管这些将军如何贬低汉军,西戎王心里明镜似的清醒。
若他是傲慢自大的无脑首领,也不会从奴隶一步一步爬升到这个位置。
狠灌了一杯酒,西戎王发现自己竟在这场较量中落于下风。
汉军进入汉中之后,陆续有西戎军难逃与大军汇合,哪怕在白马羌折了几万人,西戎王手中依旧有六十万大军。
“传令下去,让各部归营。”西戎王下令。
王账里原本谩骂嘲笑的声音全都停止,将军们俯首应是。
这场大火烧了整整四天三夜。
大火熄灭之后,刘湛派出斥候穿过火场刺探敌情,确定西戎没有出兵的打算,刘湛下令清路南下。
第133章
夜已深,冀州城门楼上的阁楼一灯如豆。
西戎拿下冀州的时候放火烧城,城中一片废墟,能够勉强住人的就只有这处城门阁楼。
汉军大军正在分批通过白马羌进入中原,宋凤林也转移到了城中居住。
刘湛已经安排守军清理废墟架设王账,应该不日就能清理妥当,今晚便暂时在阁楼对付。
阁楼里不时传来宋凤林低低的咳嗽声。
“怎么这么多日了还不见好转?”刘湛拧眉,手里端着药喂给他。
“林医典说是染了风寒。”宋凤林靠在床头,就着刘湛的手喝药。
“我不要紧,你还信不过林医典吗?”
宋凤林语气轻巧,脸上还带笑。
实则那天情况也是十分凶险,若不是林修砚随军,指不定会出意外。
刘湛在白马羌外督军,一天一夜后回来,见宋凤林的脸色惨白得吓人,若不是林修砚再三保证没有大碍,他根本不信只是风寒。
“不用管我,大战要紧,切莫分心。”宋凤林握着刘湛粗粝的手,都是常年握刀留下的茧子。
再要一天大军便全部通过白马羌进入中原,斥候来报,西戎也在聚集兵力异动频频。
两军大战一触即发,刘湛打算今夜启程,连夜赶往前线督军。
“我会留下五万人驻守冀州。”刘湛脸上有着决意。“若我有不测,你组织残军退回北疆。”
这一战,将决定汉国与西戎的命运,也将决定未来谁主天下。
“不必留这么多人,你若有不测,我不会苟活。”宋凤林看着他,凤眼里纯粹平静。
爱上一个逐鹿天下的男人,宋凤林也有决意,他不会让这个男人独自上路。
“傻瓜。”刘湛摸上他的脸。
是傻。
不必说离别的话,也不必劝慰,彼此心里都心照不宣。
宋凤林亲自为刘湛穿上铠甲,披上那鲜红的斗篷。
“愿君战无不胜。”
刘湛按住他肩膀,郑重承诺。“我定凯旋归来。”
夜色之中,宋凤林一身素衣立在墙头,目送刘湛率领将士奔腾出城,直至那个熟悉的身影再也看不真切。
“报!西戎夜袭!!”
刘湛才踏出白马羌,便听到了远处的打杀声,同时士兵来报告最新战况。
“曹将军率领郭将军牛将军并十万骑兵迎战,战况激烈!”
西戎王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一击不成再次派兵,这一次他出兵十万,趁着夜色偷袭汉军。
彼时汉军大部队刚过白马羌,营帐都还没来得及搭建,这是偷袭的最好时机。
不过刘湛早有预料,汉军过白马羌也不是乱七八糟的南下,刘湛先一步让曹壮郭东虎牛士禄率领十万骑兵守在白马羌外,就是为了防止西戎偷袭。
果不其然,西戎王用兵敏锐,当天夜里便派兵偷袭。
原本胜券在握的西戎骑兵,却没想到汉军也有骑兵埋伏在白马羌出口左右,当他们奔腾而来,埋伏的汉军骑兵也奔腾而出!
这十万汉军骑兵里,有七万枪骑兵,三万陌刀骑兵,都是汉军的精锐。
西戎将领涂术很快发现自己竟处于劣势,汉军铠甲精良武器锋利,对冲之下能以一敌三。
“撤退!”涂术果断下令撤退。
他跟逐鹰的自大不一样,这一战意在试探,形势不利没必要硬碰硬。
西戎骑兵在号角声中如潮水一般的退走。
“不追!勒令归营!”曹壮也同时下令。
经过刘湛这么多年□□,曹壮也具备一军将领的能力与素质,夜晚道路不明,在不确定西戎有没埋伏的情况下,他不能贸然追击。
汉军骑兵归营。
“曹将军!汉王来了!”
曹壮摘下头盔,带着郭东虎牛士禄大步往王账走去。
王账内灯火通明,诸将分次左右。
正中间是一副中原舆图,中原一马平川,舆图里更多的是标注城池位置与水路位置。
过白马羌之后,是中原一马平川的平原地带,帝京所在的京畿之地就在平原正中间。
西戎王原本发散了部下在中原攻城略地,因汉军南下,如今西戎军都聚集在帝京城外的大营。
刘湛负手而立,紧盯着西戎大营所在的地方。
“此战如何打,你们且说说。”
李小连立即站起。“西戎大军超过六十万的兵力就驻扎在京畿,我们不能贸然南下,路上队伍分成长龙,容易陷入被动。”
更重要的是西戎以逸待劳,可偷袭也可以设障,他们本来就人数上不如西戎,自然不能重蹈梁军覆辙。
曹壮也站起来。“末将建议,我军不如就地扎营,就背靠着白马羌与西戎大军周旋,我们有天下最精锐的骑兵,可攻可守,不必匆忙南下。”
诸将纷纷点头赞同。
经过刘湛这么些年□□,李小连和曹壮已经是一名成熟的将领了,两人的对策都不谋而合,思路和方向都没有错。
但刘湛眼中看到的比他们更细致得多。
“西戎劫掠了富庶的京畿之地,西戎王手中有兵有粮,兵力更比我们多出十几万,猫捉老鼠这个游戏,于西戎王而言只是娱乐。”
一时诸将都陷入了思考。
如果西戎王打定了主意不出京畿,以逸待劳的等汉军来骚扰,汉军只会疲于奔波,而无实质性的进展。
汉军的强大在于精良的装备,在于正面对冲两军实力较量中的优势,如果变成猫捉老鼠的游戏,让精良的骑兵日日奔跑在荒野彼此追逐,如此毫无意义。
但,李小连和曹壮的提议都没有错,他们确实不能贸然南下。
刘湛点了点舆图上的白马羌。
“这是西戎想要返回漠北的必经之路,我们背靠白马羌,断了他们回家的路。”
但西戎王并不着急走,所以不会大军北上与他们正面较量,大家思考无果,面面相觑。
“十月了,齐云山这个时候快要迎来初雪了吧。”刘湛忽然说了一句。
牛士禄早年走南闯北见识也多,他马上想到。“西域也快下雪了,他们的冬季也会大雪覆地,若是寒冬来临,更是寸步难行。”
下雪就对了,刘湛冷笑。
当天刘湛下令全军背靠白马羌扎营,一时步兵们忙着砍树建造木栅栏,建造瞭望塔,白马羌山下一片忙碌。
没想到汉军不打算南下,从白马羌到京畿足有四五百里,两军隔着一望无际的荒芜平原。
“没想到这汉王居然是个胆小鬼,他把兵马驻扎在白马羌,是打算方便逃跑吗?”
正在喝酒吃肉的西戎将领们笑得前俯后仰。
唯有涂术坐在一旁面容严肃。
西戎王接过侍女递来的手帕擦手,脸上似笑非笑看不出情绪。
“涂术,你来说说汉军。”
涂术忙站起来回话。“回天子,汉军装备极为精良,末将从没见过箭射不穿的铠甲,也从没见过能一刀将马匹拦腰砍断的武器。”
王账里的笑声骤停。
“涂术,你是不是喝酒喝昏头了,这世上能有这样的武器?”有将领质疑。
涂术立即朝天张开双手。“我以长生天起誓,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王账再次安静。
“有缴获这种长刀吗?”安静中,西戎王开口问。
“请天子恕罪,我们没能拿下一名长刀骑兵。”涂术低下头。
西戎王捏着金酒杯把玩,绿色的瞳孔倒映着杯盘狼藉,他那近似乎野兽的直觉最终让他下了决定。
“静观其变,让汉军主动来找我们。”
西戎大军驻扎在京畿,围绕着京畿的四座州府,投降的投降,弃城的弃城,已经被西戎屠戮一空。
可以这么说,中原残余的百姓和地方势力都构不成威胁。
在这场较量中,西戎王很明白自己握有主动权,他不动,等待汉军来打,以逸待劳才是上策。
左右他们不着急离开,手中又有充裕的粮草,哪怕僵持一年半载也无所谓。
接下来的整整一个月,汉军隔三差五便有骑兵南下挑衅,双方小打小闹的打了几场,都没有伤筋动骨。
随着时间推移,中原的气温越发寒冷。
汉军骑兵再次南下骚扰,但这一次他们并不着急开打,而是大声的嘲笑。
“西域漠北大雪,帐篷都被压塌了,冻死无数老人孩童,冻死的牛羊更是数不胜数。”
“你们占着中原又有什么用,家里的亲眷都快死绝了!哈哈哈!”
“西戎女人都冻死了,西戎要绝户了!”
“哈哈哈!”
“我们汉王说了,根本不用打,你们很快就要绝户了!”
“哈哈哈!等着绝户吧,你们这群流浪的野狗!”
为了嘲笑西戎兵,这些汉兵还特意学了几句胡语,诸如大雪,死绝了,这两个词更是说得无比顺溜。
汉兵痛快无比的嘲笑,落在西戎兵耳里,无异于晴天霹雳。
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西戎漠北的大雪有多可怕,虽然不是每一年都会经历大雪,但是只要有一年雪深没过腰,那就是灾难!
西戎军南下可是把国中所有男人都带走了,家中只有老弱妇孺如何能应对大雪。
“你们说谎!”
西戎兵急眼了,两军骑兵绕着圈对骂,不时交手,汉军骑兵总能一枪挑落一人。
“你们可以不信,反正死的又不是我们的家人。”汉兵无不哈哈大笑。
这一天,西域漠北大雪的消息迅速席卷西戎军上下。
有人说这是谎言,有人说汉兵为什么要欺骗他们?一时众说纷纭,军心大乱。
不管真假,这个流言就像一颗不安的种子,深深扎在了每一个西戎兵的心里,他们辗转反侧,日益煎熬。
“启禀天子,汉军堵住了去路,我们斥候无法翻过白马羌。”
西戎王暴躁的踢翻了矮桌,提起刀就把那士兵的头砍了下来。
“一群废物!!”
无法过白马羌,还有另外一条路可以走巴蜀入西域,但路途极为遥远,一个来回冬天都过去了。
西戎王心中狂躁,一连砍杀数名侍女也压抑不住心中的烦闷。
他是诸胡的王,他不能对国中灾情置之不理,那是数十万士兵的家眷,若真是因大雪死得七七八八,这些士兵绝对会反了他。
别看西戎王嗜杀又残暴,实则他心中清醒明白。
哪怕这是汉军特意放出的流言,如今军心大乱,西戎王明白自己已经无法按兵不动。
他能沉得住气,士兵可是等不了,他们的心都已经回到了塞外的家。
与其压着士兵生变,不如主动出击,夺下白马羌返回西域。
“汉王!!西戎北上!!!”
刘湛刷地站起,眼中具是热烈的战意。
他的计策凑效了!
大梁灭亡的盛平五年冬,汉王刘湛用计诱使西戎出兵。
原本打算赖在京畿以逸待劳的西戎王,不得不因为军中群情翻涌而主动出兵与汉军决战。
这一天大地苍茫,天空像蒙了一层灰霾,压抑的,沉重的。
汉军四十五万大军分成数十个方阵,红缨猎猎,整齐划一,背靠白马羌遍布平原一望无际。
有骑兵举着汉军旗奔跑其中,来回检视军容,确保每一个方阵内的士兵都准备就绪。
未几,荒野与天空交接之处出现了乌压压的影子。
西戎六十多万大军遍布天边,这些嗜血的豺狼带着迫人的死气,逐渐进入汉军视野。
汉军的红色军旗红色长缨在猎猎风中震荡,男儿们目光坚毅没有一丝瑟缩。
相比汉军军容整齐划一,西戎士兵有穿皮甲有穿铠甲,手中武器更是五花八门,嘴里叫嚣着胡语,脸上无不带着兴奋的阴鸷。
刘湛一身铠甲骑着神驹,他手握陌刀,目光锋锐,傲然立在阵前。
“都看到了吗!就是这些豺狼屠戮我们的同胞,烧我千年帝京!此仇不报!怎对得上这身铮铮铁骨!”
刘湛举刀,双目赤红。“我汉军儿郎,此战必胜!”
“必胜——!”
汉军男儿整齐划一的怒吼着,以冲天的气势回敬敌人的叫嚣。
汉王和西戎王都在阵前,汉军的王旗和西戎的王旗同样显眼。
两位年轻的王隔着荒野对峙,如鹰一般的怒目中都是将对方粉身碎骨的杀气。
百万人之间的厮杀,这是一场旷世大战,一场实力的对决,两军硬碰硬的恶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