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满道:“我爹也想过到县衙开铺子卖木器,却连铺子都租不到,中人一听我们是贱民扭头便走。”
曹壮道:“我爹早年也想过开铁匠铺,差点没被一个做铁匠生意的家族给打死了。”
这是一个阶级分明的世界,各行各业各等级之间有着巨大的鸿沟难以跨越,刘湛的心像沉了一汪深潭,这个世界的规则比他想象的更加残酷。
曹鸣道:“头儿,咱们还是卖野猪肉卖药材吧,多猎一些慢慢攒。”
刘湛眉宇深锁的摇头。“我需要本钱。”
知道刘湛一向有大主意,少年们也不敢质疑。
李小连道:“大哥,你想做什么我们一起帮你。”
大家纷纷点头附和。
刘湛思忖道:“还是要先攒银子再作打算,目前没有别的法子只能继续上山打猎,我听说说县城的陈记杂货收购野猪腊肉,这个冬天先做些腊肉去卖看能有多少银子。”
之前刘湛打猎更多是为了吃,刘家十几口人顿顿吃肉,野猪肉消耗也大,曹壮他们带回去的野猪肉大多发卖换钱,这也是为什么少年们都攒下了银子。
现在刘湛想要攒本钱便不能再小打小闹。
刘湛下了决定。“大壮,你爹能悄悄给我们打制几把铁枪吗?”
曹壮毫不犹豫道:“能。”
刘湛拍了拍曹壮的肩膀。“替我转告曹大叔,请他放心我们会把武器藏在山上不带下来。”
百姓不能私藏兵器,这要被抓到了就是杀头的大罪,刘湛胆子也忒大了。
不只刘湛胆子大,其余五少年胆子都不小,听到刘湛要做兵器没有一个怂的反而十分兴奋。
刘湛忽然想起一事。“青山,你春闱要考童生就不跟着我们了,待你高中咱们再一块玩。”
闻青山有些泄气的抓了抓脑袋。
曹壮拍了他一掌。“你可得替咱们争口气,一定要考上。”
闻青山是几个少年里面唯一的良民出身,因他勤勉好学被刘学渊相中收为关门弟子,闻家都盼望着闻青山能考上秀才日后能在县城谋份好差事。
闻青山眼里有了湿意,他心里还是更想跟兄弟们在一起。
半个月之后曹壮来寻刘湛,说是五把□□都做好了,昨夜曹壮他爹悄悄抬到荆棘林子里用雪埋着。
刘湛振奋非常立即约大家上山。
“这孩子,大冬天的还往山上跑。”赵氏十分无奈的看着刘湛出门。
李氏也叹了口气。“幸亏入冬前给做了一身羊皮袄子。”
“可不是。”赵氏直摇头。
五少年都穿着羊皮袄子羊皮裤子羊皮靴子头上还戴了羊皮帽子,羊毛朝内皮革朝外,既保暖又防水。
五人一狼一路涉雪而走,雪最深处甚至没过了腰。
来到荆棘林子,曹壮循着标记翻出□□,铁打的枪头锋锐无比,杆子是张小满他爹用上好的木料炮制,□□握在手中十分趁手。
“走!”刘湛一声令下,带着少年们进入到从前不敢去的林子深处。
冬日进山自然不能盲目,为了预防突发暴雪,刘湛选了一处地点建造临时庇护所。
先清出一块空地,再用木头树枝搭起框架,屋顶用雪压成块封严实,一个简易的雪屋便成型了,他们这几天都会在这处庇护所附近活动。
“头儿!你看这是什么脚印?”曹鸣被眼前巨大的脚印吓傻了。
刘湛用手比了一下,雪地上的印子竟然比手掌还大。
曹壮道:“应该不是熊瞎子,我听说熊瞎子冬天不出窝。”
刘湛心中一沉。“不能再往前走了,退回去,这里是老虎的地盘。”
四少年吓了一跳,而旺财早就站得远远得说什么都不肯过来。
齐云山山脉广袤,自然不是只有野猪,像熊瞎子老虎野狼野鹿都生活在这片密林里。
动物之间的地盘泾渭分明,知道闯了不该闯的地方,刘湛五人很快退回野猪的地盘。
接下来整整两个月只要天晴刘湛都会上山打猎,并非每次都人齐,只有刘湛一直坚持上山。
刘湛猎回来的猎物有野猪狐狸野兔,毛皮都第一时间处理了,肉便码放在后院在户外冻着,只等天气暖和一些统一熏制。
刘湛只跟家人说野猪发卖了钱他要用,旁的半句没有透露,刘学渊看着儿子每日忙上忙下,满肚子的疑问也不知道从何问起。
而这一切宋凤林也看在眼里。
很快到了三月寒冷的天气渐缓,刘湛领着李小连用砍刀把野猪分块架起来熏制,宋凤林默不作声的在一旁帮忙看火,每一日都是如此。
“湛儿,你这些腊肉能卖不少钱啊。”午间吃饭刘学礼乐呵呵的笑道。
刘湛不说话,他夹了块肉搁到隔壁桌的赵氏碗里。“娘,多吃一些。”
刘学礼自顾自说:“这么些腊肉卖了钱今年家里能添不少东西,大哥,不如买头牛怎么样?”
刘学逸嗤的一笑没搭话。
刘学渊不想多说搪塞道:“回头再说吧。”
刘学礼十分不理解。“这又没外人怎么不能说,你不会真让湛儿自己把钱花了吧?”
刘湛三两下扒完碗里的饭一抹嘴回屋睡午觉,下午继续干活。
如此便到了三月底,齐云山上家家户户开始育苗准备四月春耕,刘湛的野猪腊肉也全部熏制完毕。
山路一通刘湛便向曹壮借了牛车拉下山去卖给行商,因野猪腊肉重量轻比鲜肉要贵一些,能卖到三十五文钱一斤。
忙活了整整两个多月,一车腊肉一共卖了三十五两,另还有狐狸皮貂皮兔皮等物又卖了十两,一共得银四十五两。
有些泄气,忙死忙活竟然还没百两,但刘湛毕竟是成人的灵魂,虽然不是滋味却也没有自暴自弃。
刘湛揣着银子让曹壮把车停在书斋外。“我去买东西,你们去林记叫点吃的,一会我去跟你们汇合。”
刘湛想了解这个世界,特在书斋买了《天下地域志》《周楚通史》两本书。
因新书太贵他买的是旧书,临走时刘湛想了想折回去又挑了一支狼毫笔,一共花了一两多银子。
书斋的掌柜认识刘湛,知道他是刘学渊的儿子于是又送了一卷宣纸,刘湛仔细的包起来这才去林记跟大家汇合。
武源县城不大,石板长街只有稀稀落落的人,刘湛一身布衣短打瞧之与寻常农家子的衣着没有什么不同。
但是他面相极好,天庭饱满鼻梁高挺,且目光清朗满面英气,举手投足间带着少年人的肆意潇洒,已经隐隐有两分气势。
书斋掌柜看着刘湛离去的背影捋了捋山羊胡子心道,果然是龙生龙凤生凤,这样的儿子赤脚农夫哪里生得出来?
他送的那卷宣纸都顶得上狼毫笔的价值,不过是想跟云中书院结个善缘。
刘湛走在街上不时引来年轻女子的频频侧目,他向来不留意这些。
快步进了林记跟大家汇合,林记老板见刘湛来了送了一壶米酒,温火慢慢的煮,一时酒香满堂,刘湛一开始并不习惯古代煮酒的味道,慢慢习惯之后倒也还好。
少年们看出来了刘湛心情不好也不复往日喧闹,安静的厅堂只有几名行脚商人在另一桌高谈阔论说着天下大事。
“我刚从京城回来,坊间都传遍了天子要派兵助陈留夺巴蜀古地,十万大军预计五月启程。”
其余三人十分惊异。“去年入秋燕人犯境都打到关内了,颜氏军节节败退,宝坪县方圆百里生灵涂炭,北疆尚自顾不暇,这又为何出兵巴蜀?”
“陈兄,你快些说说。”
那名陈姓行商叹一口气。“害,不说你们不懂,那京城里的世家贵族谁又懂那位?”
陈姓行商压低了声道:“这都不是事,你们有所不知,这个冬天京城里出大事了!”
大家听得聚精会神。
“你们猜怎么着,市井都传遍了,大皇子的母族周氏药死了三皇子!”
不只是行商们林记里的其他食客无不倒吸一口气。
“周氏扳倒了前相国宋氏,如今这周氏权倾朝野,这样的惊天大案愣是无人彻查,就连天子也闭口不言,对外只说是得了急病,可谁信呐?好好的大活人说没就没了?三皇子的母族陈氏合族跪在皇宫外请命,闹得是沸沸扬扬。”
“我可是亲耳听见陈氏家主在宫门外痛斥,天子金口玉言要立三皇子为太子,仅仅三日健康的三皇子便暴毙宫中,这话我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在座所有人面色戚戚,都替三皇子感到惋惜。
说罢陈姓行商长叹一口气。“不说京城里的事,就看咱们这北疆,颜氏军被燕人撵着打,我看今年光景还不知道得多难啊。”
大家无不摇头叹息。
干了杯中的酒,刘湛双目炯炯有神。“老板,结账。”
回到家,刘湛才进家门,刘学礼听到动静立即迎出来。“湛儿,一共卖了多少银子?”
刘湛绕过去,刘学礼将他拉住。“你这孩子,三叔跟你说话!”
刘湛没辙只得看着他。“三叔,我说过这些银子我有用。”
刘学礼道:“你一个孩子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你看咱们家里什么都缺,你娘你婶母你奶奶连套妆面都没有,这也就算了,曹家张家都买了耕牛,咱们也得买一头。”
刘湛耐着性子道:“曹家张家不是已经帮咱们的地都犁好吗?四月春耕之后学子上学,今年的束脩便能收上来,家里用度不缺。”
刘学礼却道:“束脩是一回事,你年纪小不懂,咱们家没有分家,银子应该交到公中统一用度,三叔也是怕你乱花了去。”
刘湛不想再扯。“我既然有本事赚到银子,怎么用我自有想法,三叔,你若想要银子可以自己赚去。”
说罢刘湛头也不回的离开把刘学礼气个倒仰。
“什么?竟有这事!”刘学渊和宋宜均听到刘湛复述的传闻都十分惊讶。
宋凤林帮忙收拾教材的动作也停了。
宋宜均激动道:“天子当真糊涂!!周氏狼子野心,杀我宋氏排除异己,天下人都看出来了,唯有天子依旧宠信周氏,如今周氏权倾朝野,就连皇子都敢毒杀,这样的权臣佞臣,我宋氏一门冤呐!”说到最后竟都语无伦次。
周氏就是宣帝当年大开杀戒的刀,他先后除掉刘氏宋氏一步一步的逼近权力中心,假借宣帝每一次打压先帝旧臣来排除异己,直到完全掌控朝纲令群臣不敢与之作对。
宣帝以为自己杀罚果决,殊不知他只是周氏手中的刀,一刀一刀替周氏杀出一条通天大道。
宋氏覆灭仅仅一年,周氏权倾朝野,毒杀三皇子,此悬案众说纷纭,最终不了了之。
第18章
四月中旬,山上寒气未散,田埂上还堆着没化完的白雪。
育苗田里的秧苗夜里用稻草盖着保暖,白日拨开见阳光,齐云山上气候恶劣,即便是四月了依然不时下雪,稍不注意便要冻死,育苗田一天都离不了人。
刘家吃饭的人多干活的人少,刘学逸刘学礼不喜农活都是能躲则躲,看管育苗田一直是刘湛一个人的任务,今年多了宋凤林,两人一起收稻草盖稻草倒是省了功夫。
“剩下的我来收,你去歇着吧。”刘湛把怀里的稻草码到田埂,那边宋凤林也抱着一捆稻草过来码放。
刘湛拉住他。“去坐会。”
宋凤林也不矫情,大病之后他时常有头重脚轻的感觉,才收了这么点稻草便觉得眼冒金星。
“晚上想吃鱼汤吗?一会我去溪里摸点小杂鱼。”刘湛在田那头说。
“冰还没化全溪水太凉了别去。”宋凤林想也不想就拒绝。
刘湛笑道:“正是没化才好抓,就在放水的闸口那不远。”
“你怎么有使不完的力气。”这话宋凤林早就想问了。
刘湛哈哈大笑,他又收了一捆稻草回来放下,忽然就认真道:“想熬些鱼汤给你补身体我才有这力气。”
宋凤林低声。“不必如此。”
刘湛凝视着他。“我就乐意侍候。”
宋凤林无言。
育苗田里的秧苗长势喜人,再过两日便能插秧,插秧那才叫辛苦,田里冰雪化成的水冰冷刺骨,脚泡一天冻得没有知觉,就连刘湛也累得受不住。
插秧是大事,刘学逸刘学礼再不能躲懒,就连赵氏都来帮忙,还有刘湛那些兄弟们,曹家闻家张家都会来帮忙,至于李小连和李氏则要耕种亡夫留下的私田,母子两人也是十分不容易。
宋凤林第一次插秧,看似简单的事情却架不住重复的做,半天下来,双脚麻痹无知觉,腰也快直不起来,又苦又累又饿,夜里躺在炕上连洗澡的力气都没有。
这个时候刘家上下都特别的安静,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倒头便睡,第二日天未亮便又起来准备下田。
“给我。”刘湛夺了宋凤林手中的秧苗又夺了赵氏手中的秧苗。“娘,你回去吧,剩下不多了,不需要你每日来。”
赵氏累得叉腰。“也就苦这几日,挨过便好。”
刘湛坚持,赵氏便回家做饭。
如此十二亩地在这么多人帮忙下也花了整整十来天。
另外去年新开的荒地也都犁好了,育苗也好了,就等着学子们回来插秧,那十几亩新田只靠刘家人根本不可能种完。
刘家自家的田终于插好秧苗,刘湛总算能闲下来。
这日刘湛早早来寻宋凤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