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朔不看云琅,睁开眼睛起身,平静道:“你说的是。”
“该说的已说完了,若有什么事,叫人知会我就行了。”
萧朔拿过披风,他的手有些抖,拿了几次才攥稳,低声道:“我回去了。”
“萧朔。”云琅看着他起身,皱了皱眉,“你别这样……可是我说错了什么话?”
“你不曾说错。”萧朔背对着他,哑声喃喃,“是我不给你,是我先不肯给你的……”
萧朔自嘲一般,低低笑了一声:“我竟还恬不知耻,反倒同你来要。”
云琅放不下心,下了榻追过去:“你先别走。”
“地上凉,你去榻上歇着。”萧朔仍垂着头,伸手扶他,“府上有事,我——”
云琅横了横心,将人猛地往回一扯,顺势借力拔地而起,凌空掉在了他身上。
萧朔:“……”
云琅:“……”
“小王爷。”云琅拿祖传的流云身法干这个,今天的脸已经丢尽了,讷讷,“你最好接一下,我要掉地上了。”
萧朔被砸得有些懵,站了半晌,抬手将人托住。
“你现在……衡量一下。”
云琅深吸口气:“要么回榻上,咱们俩把话说明白,要么你就这么走出去。”
云琅拽着他的衣服,稳了稳身形:“只要你不怕丢人……”
“我怕不怕,姑且不论……”
萧朔实在忍不住,低声道:“你不怕么?外面都是你的亲兵。”
云琅细想了下,眼前一黑:“……”
“你若还有话未说完,我便不走。”
萧朔走回来,将他轻轻放在榻上,拍了下背:“松手。”
云琅还在盘算对策,猝不及防,被他这般曲臂温温一揽,从耳根飞快热进衣领:“哦。”
云琅收了手,盘坐在榻上,为防万一,仍扯着萧朔衣袖:“说罢,那块玉佩究竟怎么了?可是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没怎么。”萧朔平静道,“原是我去年要送你的,你又没回来,我只好自己戴着。”
云琅微愕,低头细看了看,捞起来:“照这么说……这本该是我的?”
“你既不要,便不要了。”萧朔道,“我只是……”
“萧朔。”云琅及时道,“你若不想再让我误会下去,就把话说完。”
萧朔原本已不想再说,被他训了一句,静了片刻:“我只是想有一样你的东西。”
云琅看着他,胸口不觉跟着轻悸,张了下嘴,没说出话。
“你走后,我将府里翻了几次,反复叫人对账盘点。”
萧朔道:“才发觉,你来了我书房那么多次,竟从来只往外拿、不往里送。”
萧朔几乎有些想不通:“你拿得太过理直气壮、心安理得,我竟也一时大意,不曾发觉。”
云琅:“……”
“你的弓和佩剑,被大理寺当证物封存了,要不出来。”
萧朔看着他:“你的枪在镇远侯府,他们不准我进去,怕我一把火把那个府烧了。”
“你还没烧吗?”
云琅干咳:“荒败成那个样子,我以为你都烧了三轮了……”
“你在宫里住的地方,被侍卫司搜了几轮,只剩了些你抄的兵法残篇。”
萧朔并不理会他,慢慢说着,神色沉了沉,咬牙道:“太傅全抢去了……竟一张也未曾给我。”
云琅想了半天两人哪儿来的过节,万万没想到这一层,心服口服:“……哦。”
云琅看他半晌,拉着人拽了拽,轻声:“那你方才难受的——”
萧朔敛了眼底沉色,淡声道:“就只是这个。”
云琅探了下脑袋:“只是这个?”
“不错。”萧朔将玉佩从他手里扯回来,“话说清了,你放我走罢。”
云琅皱紧了眉,打量他半晌,仍拽着他衣袖:“不放。”
萧朔已尽力同他耐心,竟仍走不脱,烦躁一时涌上来:“放手,你——”
“你这衣服。”云琅咬了咬牙,豁出去了,厚着脸皮道,“是我的,脱了再走。”
萧朔:“……”
“你说的。”云琅吭哧吭哧憋了半天,“我既拿过,便是我的。”
萧朔的确亲口说过这句话,一时竟反驳不出,匪夷所思看着榻上欲壑难填的云少将军。
“你这玉佩我也拿过,拿了好几次了,我的。”
云琅搜罗一圈:“你这披风,我穿过好几回,我的。”
“……”萧朔咬牙道,“云琅,你不要得寸进尺——”
“你这胳膊,我拽过。”云琅胡言乱语,“你这腿,我摸过。”
云琅顶着张大红脸,视线飘了飘:“你这屁股……”
萧朔盯着他,寒声:“云、琅!”
云琅熟透了,热腾腾坐在榻上,低声道:“你……”
萧朔厉声:“干什么!”
云琅闷着声嘟囔了一句。
“说话!”萧朔平白被他从头调戏到屁股,气得发抖,几乎想去和老太傅借戒尺,“我倒要看看,还有什么是你的——”
云琅讷讷:“你啊。”
萧朔怒意已冲到头顶,正要发作,被他一句话砸得晃了晃,立在榻边。
云琅干咽了下,屏息抬头。
不及反应,萧小王爷已俯身将他狠狠按在榻上,半分不留情面,照着屁股重重打了三下。
将人翻过来一把抄起,扛在肩上,径直出了医馆。
作者有话要说:爱大家!
39、第三十九章
云琅一时没能忍住, 嘴快了些,占了一句萧小王爷的口头便宜,再要后悔已全然来不及。
萧朔力气比少时大得多, 云琅一时不察, 屁股上已火辣辣地疼了好几下。
两人自小一块儿长大,萧朔真同他动手的次数屈指可数。云琅挨了揍,愕然在榻上,尚未回神,竟叫萧朔一把扛了起来。
“干什么——”云琅轰一声红了脸, 咬牙切齿,“放我下来!”
萧朔一声也不吭,将他扛在肩上,拿披风草草裹了, 径自穿过杏林向外走。
云琅走投无路, 死死扒着医馆大门的门框:“萧朔!”
“喊。”萧朔面无表情道, “喊得再大声些。”
门外就是亲兵, 云少将军丢不起这个人, 僵了下, 将声音死命压下来:“你这又是……哪儿学来的?!”
“简直胡闹!”
云琅早怀疑他去过青楼, 如今见了这般蛮横强抢的架势, 更无端一肚子火气,压低了嗓子:“长本事了啊萧小王爷?如此熟练, 这些年抢了几家姑娘?!你——”
“不曾抢过。”萧朔格外平淡, “今日第一次。”
云琅愣了下, 静了片刻,别过头低声道:“那也不行……像什么样子。”
“士可杀,不可辱。”
云少将军铁骨铮铮, 埋着头闷声:“你要揍,就在这医馆里动手,不准出去……”
“你整日都惦记些什么?”萧朔蹙眉,“我不会对你动手。”
“这可怪了,我竟觉得屁股疼。”
云琅又好气又好笑:“敢问可是萧小王爷拿脚打的吗?”
“那是替太傅管教你!”萧朔冷声驳了一句,咬着牙,尽力缓了缓语气,“长些教训,免得你日后再胡乱说话。”
云琅被他扛着,悬空使不上力,充耳不闻,苦大仇深地往下挣。
“你现在自可衡量。”萧朔垂了眸,慢慢道,“要么老老实实不动,我趁夜色将你扛到车上。要么我便这么直走出去。”
风水轮流转,云琅趴在他肩上,硬生生气乐了:“小王爷饱读诗书文采飞扬,连强抢个人,都只会套用我说的来威胁不成?”
萧朔举一反三:“我又不曾强抢过人,哪里知道该如何威胁?”
云琅被他堵的无话可说,一时气结:“……”
“夜色浓深,门口便是马车,他们看不清。”
萧朔低声:“别闹,带你回去。”
云琅心说去你个玉佩穗穗的别闹,正要气势汹汹咬萧小王爷一口,猝不及防,叫后一句戳的胸口轻滞,竟没能立时说得出话。
萧朔也不再多说,拿披风将人严严实实裹紧了,一路扛上了马车。
琰王府。
年尾将至,各府难免有所走动,老主簿正带着人拾掇门庭。
“白日弄太喧闹,趁晚上多干些。”
府内事太多,老主簿处处操心,边收拾边嘱咐:“小侯爷在医馆,王爷这些日子,夜里大抵也不会回来。”
“小侯爷要治伤,不回来也就算了。”
玄铁卫不解:“王爷为何竟也不回来?”
“问这个干什么!”老主簿横眉立目,“这个月不想要银子了?”
玄铁卫愣愣的,不清楚问一句同本月的月例银子有什么关系,迟疑着闭严了嘴。
“王爷这些日子,大抵比以往不同。”
老主簿严格教训:“若是不想招事,便少看少说话。”
老主簿:“不论进哪个门,都要先敲三下,等里头应声了再进去。”
玄铁卫:“……是。”
“这几日府上应当有只野兔子。”
老主簿又想起来件事:“带人找一找,看是不是钻去了哪个偏殿,别把东西咬坏了。”
“京城又非远郊荒野。”玄铁卫茫然,“哪来的野兔子?”
“管它做什么?王爷说有就有。”
老主簿怕这些玄铁卫太憨,四下扫了一眼,压低声音:“不要问。王爷想干什么便干什么,想去哪便去哪,想——”
老主簿话未说完,眼睁睁看着送王爷出去的大宛马不用人赶,自己拉着车,慢悠悠回了府:“……”
“王爷没带着护卫,把云小侯爷从医馆带回来了。”
玄铁卫眼力出众,隐约瞥见一眼车内情形:“也不能问吗?”
“……”老主簿扶着门框,横了横心:“不能。”
“今夜……你等什么都没见着,也不知道王爷回府。”
老主簿道:“不用伺候。”
玄铁卫也知近来府上情形,一阵紧张:“王爷可是要同小侯爷做些不可叫人知道的事?”
老主簿心说何止不可叫人知道,只怕还不可叫人听见,压了压念头:“府上总比医馆可靠些……都下去吧。离书房远些,明日再收拾。”
玄铁卫齐齐点头,噤声去了。
老主簿亲自合了王府大门,严严实实上了门闩。又去嘱咐了一遍府内下人只在外头候着、绝不可去书房打搅,也悄悄回了屋子。
书房里,被王爷带回来的云小侯爷躺在榻上,裹着王爷的披风,面红耳赤但求一死。
萧朔坐在榻前,寸步不离地牢牢盯着他,眼底神色仍变换不明。
“你还盯着我干什么。”
云琅被他扛了一路,颠得几乎散架,无可奈何:“我连鞋都没穿,难道还能光着脚从你府上一路跑回医馆去?”
“你若要跑。”萧朔慢慢开口,听不出语气,“纵然什么都没穿,也是能跑的。”
云琅:“……”
云小侯爷好歹要脸,耳后热了热,干咳:“那……恐怕不能。”
幸而这些年负责抓捕他的,无论府兵还是侍卫司,都只知道对他铁铐重镣,最丧心病狂的也不过是吊着手腕拴在房梁上。
但凡有一个像萧小王爷这般敢想敢做,什么都不给他穿,云琅说不定当即就听天由命了。
萧朔若有所思,看了云琅一眼,起身将窗子合紧了,拿过摞书严严实实抵在了窗沿。
“小王爷好手段。”云琅看着他堵窗户,心服口服,“你怎么不再在窗户外头放个捕兔子的兽夹,一有人踩就自己合上呢?”
“你没穿鞋。”萧朔蹙眉,“若是伤了,如何让梁太医给你治?怎么说伤情?”
云琅没想到他考虑得这般长远,张了张嘴,一时甚至被说服了:“……”
萧朔并非不曾想过这个办法,他一路将云琅扛回来,被这人几乎嶙峋的骨头硌得心烦:“你若实在想要,等养好了,换回你那光明铠牛皮靴,我自给你放一排兽夹就是了。”
“我想要这个干什么。”云琅讷声道,“先别折腾了,过来坐……你是要把屋子里的书都垒在窗户前头吗?”
云琅撑着坐起来,看着萧朔已摞了整整两排的书,实在忍不住,抬手用力拽住了萧小王爷的衣摆。
萧朔被强行扯着立住,看着云琅与自己衣摆纠结的手指,没动弹。
他立在榻前,并不去看云琅。侧脸被灯烛映着,看不清神色。
“怎么了?”
云琅向来看不得萧小王爷这个架势,皱了皱眉:“想什么呢,不能同我说?”
“也没什么。”萧朔平静道,“只是不曾想到,将你抢回来,竟是这般容易。”
“……”云琅默念着不能动手,拽着他坐下,忍着没一拳砸在萧小王爷脸上:“是我太配合了,不够刺激,不够叫小王爷过瘾?”
云琅摩拳擦掌:“我当时是不是就该咬你一口?还是你再走一步,就立刻咬舌头抹脖子,宁可玉碎,不能瓦全?”
萧朔被云琅拉着坐下,他方才心神激切,此时眼底仍隐隐带着血丝,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低声:“我本以为……”
云琅探过来:“以为什么?”
“本以为。”萧朔道,“会如你说的这般。”
云琅看着他,心情有些复杂:“那你还敢硬抢我走?胆子不小啊萧小王爷,我若是当时便咬了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