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让我还他清誉/白[古代架空]——BY:三千大梦叙平生

作者:三千大梦叙平生  录入:12-17

  云琅被他驳了话头,不以为意,笑了笑,看着纸团在火盆里慢慢燃尽。
  大朝按例百官朝见,萧小王爷是一品王爷,想出也出不来。从三品以下的官员却进不去大庆殿,拜了天地君王就要出来。
  云琅算过时间,叫亲兵守着宫门数轿子,瞄准了特意送的信。
  开封尹断案,只问真相,不管情由。有些事叫萧小王爷来说,只怕未必能说得清。
  “你在信中说,是当初血案亲历之人,知道始末情由。”
  卫准看着他:“还说镇远侯府并非主谋,背后其实另有人主使。此人位高权重,等闲判之不得。”
  云琅有些好奇:“开封尹不知此事?”
  “不很清楚。”卫准道,“下官所辖只是京城民政,凡涉官员宗室,案归大理寺及御史台。”
  当初端王在狱内遭人陷害,大理寺卿奉旨查案,查出是个侍卫司的指挥使偷了虎符,意图不轨。
  按照章程,本该就在那时候结案昭告。
  偏偏第二日萧小王爷入宫,跪求重查幕后主使。宗室阶前鸣冤,凡有关的大臣,刑部、御史台、开封尹,都被牵连着召进宫内,议定案情。
  “说是议定案情,在政事堂内议的,无非只是该如何安抚端王世子。”
  “大理寺卿说,世子只是悲痛过度伤了心神,宜回府用药静养。”
  卫准尚且记得当年之事:“刑部侍郎说,若世子不依不饶,便再查得稍清楚些,总归给出个能说得过去的应对。”
  老主簿侍立在一旁,听到此处,忍不住皱紧了眉:“竟当真——”
  “下官那时尚不知案情,只是同属刑狱一系,被召进宫,也听得匪夷所思。”
  卫准看了一眼云琅:“想来,此中始末,云将军应当清楚。”
  云琅哑然:“这段始末……倒不很重要。”
  “这段不必细说。”
  云琅按了额头:“大人接着说就是了。”
  “下官心中疑惑,不及细问,忽然听见外面云将军闯进来。”
  卫准并不追问,继续道:“先帝忽然变了神色,厉声斥退金吾卫,起身去迎。”
  卫准道:“云将军撑着进门,便栽倒在地上。先帝急去扶了,见将军身上血色,又急传太医——”
  “这段也不用细说。”
  云琅堪堪回神,出言叫停,一阵头疼:“这段始末更不重要……卫大人,你该知道我不是问的这个。”
  卫准住了口,默然片刻,言简意赅:“后来,太医走了,先帝与云将军说了半晌话,赐了将军一领披风,带将军与下官等人去劝端王世子。那之后,便叫下官回了府邸,不准再过问此事。”
  云琅按着额头,慢慢揉了揉:“于是,大人便再不曾查证过这桩案子?”
  卫准静了良久,缓缓道:“不曾。”
  老主簿低声问:“开封尹明镜高悬,惩恶扬善,也不管此事?”
  卫准垂下眼睛:“不管。”
  老主簿微愕,费解看着他。
  卫准神色漠然,将那一盏茶盖上,重新推回去。
  “原来这就是所谓清官纯臣。”
  老主簿终归忍不住,咬牙道:“如今朝中——”
  “刑狱诉讼,自有规程。”
  卫准道:“这桩案子并非民政,镇远侯府倾覆后,也再无人鸣冤翻案——”
  云琅打断他:“我并非要劝谏大人,怎么选才是对的。”
  卫准顿了下,望着云琅,没再说下去。
  “历代开封尹,有冤必伸,有罪必昭。”
  云琅道:“玉石俱焚,一查到底就是了,纵然去官免职、获罪下狱……总归对得起天地良心。”
  卫准坐了半晌,慢慢攥紧拳,沉声道:“下官——”
  “集贤殿大学士,杨显佑杨阁老。”
  云琅问:“是不是就是这么训大人的?”
  卫准打了个激灵,错愕抬头。
  “我同琰王殿下都很好奇。”云琅推了盏茶过去,“卫大人不是杨阁老的门生故吏,似乎也没什么故交姻亲……”
  卫准咬了咬牙,出言打断:“云将军未免管得太宽了些。”
  “有人比我管的更宽。”
  云琅笑了笑:“先暗中扶持皇子相争,除去了一个最能征善战的。再排挤朝臣,把朝堂搅得乌烟瘴气。”
  云琅道:“原本正直不阿的,不是丢了官就是免了职,原本能做事的,心灰意冷退避三舍。”
  “只剩下官这般,贪恋权位且惜命的。”
  卫准已听了不知多少斥责,几乎能背出来,漠然冷嘲:“得过且过,苟且至今……”
  “唯独开封尹,执掌汴梁民政民生。”云琅尚未说完,“必须于夹缝中死撑,半步也退不得。”
  卫准微愕,蹙紧眉抬头,定定看着他。
  “玉石俱焚容易,大人只要追查当年旧案,坚持要为无辜者平冤昭雪,就能触怒朝堂权贵,罢官免职。”
  云琅喝了口茶:“然后无非就是换个新的开封尹。至于这个开封尹会不会也如当今朝堂风气一般,醉心权术、各方勾结,叫汴梁百姓有冤无处伸,与清誉何干?自然不必理会。”
  “如此一来,问心无愧。”云琅缓声道,“清官纯臣,青史留名。”
  卫准咬紧牙关,静坐良久,闭了下眼睛:“当年云将军背弃挚友,与奸人沆瀣……原来是为了这个。”
  “我们是说卫大人,同我没什么关系。”
  云琅笑了笑:“我没那么多讲究。”
  云琅看着他,语气轻缓:“大人禀性嫉恶如仇,向来不平则鸣,却要逼着自己对冤屈视而不见,替汴梁百姓死守开封,远比玉石俱焚四个字难熬得多。”
  “云将军今日找下官来,若只是为了替琰王说些好话,拉拢下官,便不必麻烦了。”
  卫准垂了视线:“如今朝堂,各方自身难保,党派立场,开封府一律不能沾,也不能管。”
  云琅不意外,重新换了盏热茶,搁在案前。
  “若有一日,当真能整肃朝堂一洗污浊……换个干净的开封尹上来。”
  卫准视而不见,敛衣起身:“下官自当升堂,审权知开封府事卫准见冤不伸、渎职懈怠之罪。”
  他言尽于此,转身就要出门,看清门外配了长刀的玄铁卫,稍一怔忡,倏地回身。
  云琅不急不忙,将那盏茶推过去。
  “云将军!”卫准一阵愠怒,“这是何意,莫非见好话说不通,便要如此逼下官就范么?!”
  卫准寒声:“下官自知渎职之罪,可如今尚不到认罪的时候!朝中已乱成这般,若云将军对无辜百姓尚有半分垂怜——”
  “平民百姓,贩夫走卒,只能靠开封尹伸冤。大人守着开封,便不算渎职。”
  云琅从窗外收回视线,站起身:“我原本也不打算拉拢,借大人一用罢了。”
  卫准紧皱着眉:“何意?”
  “派人去给杨阁老带句话。”
  云琅拿过琰王府令牌,递给玄铁卫:“开封尹被琰王府请来做客。什么时候,府上见了琰王平平安安从宫里出来,什么时候自然将人好好送回去。”
  “小侯爷!”老主簿听他话音,心头一紧,“王爷今日在朝中,可是有什么危险?”
  云琅并不多说,示意老主簿替卫准看座:“顺便告诉他,不要以为琰王没有亲族长辈护持,王爷回不来,府里便无人主事了。”
  “云将军。”卫准坐了半晌,咬牙低声,“你威胁错了人。琰王若被困在宫中,该是皇上有意施威,想要趁机彻底降服琰王,并非——”
  “这我不管。”云琅笑了笑,“我只管让琰王回来。”
  卫准不料他竟这般不讲道理,有些诧异,没说得出话。
  “我不管他背后是谁,要做什么,同当今皇上如何博弈较力,驱虎吞狼。”
  “我自幼统兵征战,弄不清楚朝堂中那些权谋门道。只知道琰王一日回不来,我便扣下他一个人。琰王受一分委屈,我便从他那儿讨回来十分。”
  云琅从容道:“若有一日,琰王有了意外。我就先斩了这群混账拜天,再去宰了戎狄那些狼崽子拜地。收拾完了,再去找他。”
  卫准被他话中之意慑得一时无言,静默半晌,叹了一声,慢慢坐回去。
  云琅:“我同他过了明路,拜了家庙,注定了要同去同归。”
  “有我在一日。”云琅平静道,“琰王府内,便不是孤家寡人。”
  作者有话要说:爱大家

50、第五十章
  玄铁卫拿了令牌, 形色匆匆去了。
  云琅合了门,叫老主簿守在门外,捡了几颗栗子拿在手里, 重新坐回窗前。
  “当今圣上……仍有要驱使琰王处。”
  卫准坐了片刻, 垂了视线道:“小惩大诫,想来手段不会太过。”
  “朝中如今大半执政官员,皆是受当年党争余荫,真有政才、能做事的寥寥无几。”
  卫准道:“皇上又醉心牵制平衡之术,宰相被枢密院牵制, 枢密使掌军,招兵却要听政事堂的,钱粮军费又都在三司手里。”
  卫准低声道:“如今朝堂之上,官职差遣全不在一处。人人只管扫门前雪, 互不通气, 职权又多有繁冗重叠……”
  “故而皇上如今手上, 其实没几个人真正可用, 只能打起了琰王的主意。”
  云琅收回目光, 朝他笑了笑:“这些我们倒是知道。”
  云琅叫人撤了两盏冷茶, 又斟了第三盏, 推过去:“卫大人与杨阁老走得近, 可还知道些我们不清楚的?”
  卫准攥了下拳:“下官并非——”
  他静了片刻,苦笑一声, 叹了口气:“我与杨阁老走得并不近, 只是如今仍忝列着开封尹职事, 守着汴梁腹心之地,被他们格外重视些罢了。”
  云琅剥了个栗子,搁在桌边, 视线落在他身上。
  卫准道:“云将军知道‘试霜堂’么?”
  “大略知道。”云琅这几年走遍各处,闻言点了下头,“取‘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之意,是出资扶助寒门的,只要有心读书科考,缺钱给钱,断粮管饭。”
  卫准闻言怔了下,失笑:“但凡试霜堂,一律开在官府都探查不到的穷山恶水,找是找不到的,只有重病半死、只剩一口气的,才会被抬去救治安抚。”
  卫准不料他连这个也知道,若有所思:“云将军连这个也知道,看来琰王这些年虽然看似闭门不出,也有自己探查的办法。”
  云琅不以为意,笑了笑:“大人接着说。”
  “试霜堂专救几乎没有生路的寒门学子,延医用药,将人救活后考较学问。若是实在不开窍、书读得不扎实,便扔出去自生自灭。”
  卫准道:“若是书读得好,又有天资,就如云将军所说,只要有心读书科考,三餐用度皆有供应。”
  “凡是入了试霜堂的学子,皆有名师悉心教导,待学问好了,便送去应试科考。”
  卫准苦笑道:“这些人来时已几乎没有生路,再造之恩、再生之德,如何能不设法报答?纵然此后察觉出端倪,也早已来不及脱身了……”
  云琅静了片刻,实在忍不住:“救活后考较过,抬了扔出去的那些人里,难道就没有书也读的很好、脑子其实也很聪明的?”
  卫准愣了愣:“什么?”
  “……没事。”云琅平了平气,又剥了个栗子:“卫大人也是被这‘试霜堂’送入朝中的么?”
  “是。”卫准低声道,“试霜堂受杨氏一门教导,为避嫌,便不能参加阁老主持的春闱,故而自然也不算是杨阁老的门生。”
  云琅点了点头:“世人都说杨阁老有教无类,从不拒寒门子弟,原来是这么个‘不拒’法。”
  萧朔这几日已叫人查清了杨显佑的家族亲眷,云琅看过一遍,大致记得差不多:“杨氏一门……他那两个儿子,也在试霜堂教书?”
  “杨阁老说,他已在朝堂之中位极人臣,家族子弟无论如何都要承祖荫,于他人实在不公,理当避讳。”
  卫准稍一停顿,又道:“故而但凡嫡系子弟,没有一个入仕的。”
  云琅笑了笑:“避讳……也不知避讳的是什么。”
  卫准今日已破例说了太多,不再置评:“云将军想问的,下官大致能猜得出。但下官所知,的确已尽数相告。”
  “其他的事,杨阁老大抵也不会告诉大人。”云琅大略猜得到,“卫大人这个脾气,在杨氏门下,只怕也不算是多受青睐的。”
  卫准苦笑:“何止不受青睐……故而由下官说,云将军选下官来做人质,选得其实并不好。”
  “不妨事。”云琅攥了攥手腕,并不着急,“汴京向外,京西南路、淮南西路,我知道他几个试霜堂的地方,大不了带人赶去抄几家解解气。”
  卫准微愕:“将军如何会知道——”
  他下意识问了一句,忽然回过神,看着云琅,神色微微变了变。
  “三家试霜堂,都把我抬着扔出来了。”
  云琅终归还是压不下火气:“我就这么不堪造就?!”
  在学宫读书的时候,云琅虽然三日一罚抄、五天一禁闭,可大都是因为揪疼了太傅的胡子,薅秃了少傅的毛笔。但凡用心学的东西,便没有学不会的。
  云琅想不通自己差在了哪儿,越想越来气:“怎么挑的人?!怎么就不开窍了……”
  “试霜堂考较的是帖经、墨义和诗赋,都是科举要考的。只考强记博诵,至于其中内涵义理,却说学之无用,不准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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