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无事起身,脚步很轻,借着微弱的光四处看了看,在不远处的角落发现了很小的黑色的东西,像是蜷缩着的蚂蚁,他小心翼翼地包起来。
大晚上的什么也发现不了什么。沈无事正欲离开,突然余光瞟到了墙壁,被什么东西所吸引。
他走过去,发现墙壁的夹缝里露出一小截白布。
沈无事一下子就想起这破庙闹鬼,一边摸着腰间的剑,一边试着去碰那堵墙。没想到墙竟然真的晃了晃,沈无事轻轻推开,眼前猛地突然出现一个披头散发的脑袋,宽大的白布衣服都要拖到地上了。
沈无事皱眉,拿剑直指装神弄鬼的东西,正打算开口。
没想到那脑袋瑟瑟发抖,拿手拨开挡着脸的头发,忙道:“饶命饶命——”
沈无事:“你是什么人?”
“我是好人!”那人低声道,“千万别把我交出去,我就偷吃偷吃祭品,没干过什么坏事!”
……沈无事往外头看了一眼,守卫只顾玩骰子,没注意到里头的动静。
那人道:“你想知道什么我可以告诉你,千万别把我送到城主府!不然就完了!”
沈无事想了想,对他道:“跟着我。”
路边的小面摊上,那人吃了一碗又一碗的面,吃相略为豪放。
之前的鬼是这人假扮的,他称自己只是单纯地吓唬人,吃吃庙里的祭品。事发那天,他清晨从暗格里出来才发现尸体。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城主府的人就守在外头了。
他没法子出去,也不敢出去,躲在这个暗格里头已经快两天没吃饭,饿得是前胸贴后背。
那人呼噜呼噜吃着面,含糊不清道:“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问我们老大。”
“你们老大?”
“没错,我们老大就是大名鼎鼎的玉面风流小白龙。”
沈无事:“……”
原来这人是附近富贵寨的山匪,这年头做山贼都不能养家糊口,他为了维持生计在庙里扮鬼,忽悠忽悠人,吃吃祭品。
那人感激地看着他:“我们老大最讨厌城主,他要是知道我落到城主手里,肯定会觉得我丢了他的脸!”
……沈无事避开那人的浮夸眼神。
“我们富贵寨名气很大,初来乍到我们罩着你,绝对没人敢惹。”那人吸溜着面,很快又吃了一碗,“我们老大热情好客,什么都知道,你有任何想知道的都可以问他。”
那人一路上都在跟沈无事吹嘘他们清贫但高雅的寨子。沈无事根据他饱含深情的描述,很快就推出了真实情况。
富贵寨秉着无恶不作的宗旨,终极目标是让别人看到他们就哆嗦。
但说来也可怜。
他们偷小孩、抢新媳妇、拦劫马车……无恶不作,但从来没有成功过。
玉面风流小白龙是山贼老大,他自认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不能忍受这样的事,时常在深夜里分析失败的原因。
那是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一手下光鲜亮丽地去采花,结果被那位长得柔弱的姑娘举着菜刀从街头追杀到结尾,最后被踩在脚下哭着道歉。
之前也培养了一个采花的,第一次采花时就被人反采了,抱着屁股哭了几天,最后还是那人找上门把他领了回去过日子。
寨里的情况大致就是这样,兄弟们走的走跑的跑,冷冷清清,总是留不住人。
富贵寨门口有只半破的石狮子,狰狞邪恶一看就很不好惹。
一阵风刮过,冷冷清清,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山贼窝。
这几日寨里又揭不开锅了,玉面风流小白龙大发脾气:“一群猪!”
一群猪屏气凝神不敢说话。
玉面风流小白龙指着他们,恨铁不成钢:“养你们这些废物有什么用!我玉面风流小白龙的名号就是被你们毁的!”
……沈无事踏进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
“老大!”破庙里那人眼里是崇拜的光芒,跑过去抱拳道。
玉面风流小白龙一眼就瞧见了一旁的沈无事:“这位是?”
那人咧着嘴:“这位是沈公子,帮了小弟的大忙,我跟他讲了你的事迹后,他非常仰慕你!”
“……”沈无事冲他颔首,礼貌一笑。
“不敢不敢,”小白龙谦虚地摆了摆手,“沈兄是外地人吧,找我真是找对了人。”
玉面风流小白龙拿起毛笔,随手就是一副孤北城的地图,城主府,富贵寨,西头的破庙,客栈,青楼,赌场,树林……一一都有标注。
据玉面风流小白龙所说,孤北城的城主叫钱多,顾名思义特别有钱。但人品很不好,模样吓人,凶残无道,一大把年纪了还娶不到媳妇,富贵寨上下都不喜欢他。
关于城主流传最广的说法就是他有难言之隐。虽然不知道这种说法是从哪里来的,大街小巷都心照不宣,对城主是既同情又爱戴。
连城里那个卖药的老头都治不好他,可见是顽疾。
但自己的富贵寨历史悠久,富有文化底蕴,孤北城的人提起无不称赞。
“城主府离寨子挺近,来回也就半个多时辰。我以前经常去——”小白龙正了正神色,“刺探敌情。”
“对了,还有这个林子,”小白龙在森林标志上画了个圈,“据说有野兽出没,专门掳未出阁的好看姑娘,不过这段时间没那么猖獗了。”
说实话,野兽猖獗的那段时间,玉面风流小白龙就时常担心如花似玉的自己会被虏去。
沈无事打听了一下出现干尸的那个破庙。
“你说西头的庙里头?”小白龙道,“那个人是这儿的猎户,老实巴交的一个人。不过这些事不用我们操心,城主府的那群废物正在调查。”
玉面风流小白龙热情道:“天色已晚,沈兄不如就在寨子里住下。”
玉面小白龙一向厚道,不由分说就吩咐人给沈无事安排了他们寨子里最好的房间。
沈无事向他道了谢。
寨子的条件较为艰苦,经常揭不开锅。大家都悄悄地搞副业,不然都活不下去。扮鬼的扮鬼,碰瓷的碰瓷,色.诱的色.诱,做买卖的做买卖,种田的种田。
只有玉面风流小白龙一个人心无旁骛地坚守阵地,很孤勇。
小白龙熬夜制定了山贼长治久安发展规划,第二天早上早早把大家叫起来,进行了慷慨激昂的演讲。
首先,山贼的尊严不能丢,最起码一个月打劫一次,不管结果如何。
其次,大家要齐心协力一致对抗以钱城主为代表的城主府,不能向对那种黑暗腐朽实力低头。
……
玉面风流小白龙在上头慷慨激昂,下头打呼声此起彼伏。
沈无事打了个哈欠,费力地抬起眼皮。
玉面小白龙给大家分配着任务,这位负责采花,这位负责偷东西,这位负责色.诱,这位负责碰瓷。
但大家的积极性都不高,蔫蔫的。
“报!”出去打探的手下闯进来,抱拳道,“老大,有台奢华气派的轿子进了城!”
小白龙好长时间没碰见过大买卖了,眼里一亮:“情况怎么样?他们几个人?”
为了激起兄弟们的打劫欲,要尽量说得豪华,这是小白龙一直告诫他们的。
于是那位手下斟酌了一下,开口道:“马车壁镶着珍珠翡翠和宝玉琉璃,走起路来叮当叮当响,整个轿子都闪闪发光。还有,只有四个轿夫。”
小白龙拍案而起:“知道这地方有山贼出没,还敢这样堂而皇之,分明是不把我玉面风流小白龙放在眼里!”
说完霸气地挑了十几来号人,准备偷偷行动。
这时,沈无事右眼皮跳了一下,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正打算拒绝一同前往。
“沈兄。”玉面风流小白龙亲切地看向他,很明显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己人。
沈无事正欲开口。
“沈兄莫不是要拒绝我?”小白龙露出了十分脆弱害怕受伤的我见犹怜的神色。
沈无事:“……”
小道上,不远处的马车虽然没有当初打探之人描述的那么浮夸,但一看就知道是头肥羊。一群人在树丛里埋伏着,沈无事的右眼莫名又跳了跳。
马车慢慢驶近,沈无事发现坐在前面的马夫有些眼熟,应该在哪儿见过。
快靠近时,玉面风流小白龙看准时机,压低声音,发号施令:“大家一年的伙食就靠今天了!”
话音刚落,其他人都士气高昂地冲了上去。
马夫没料到这种突发状况,猛地拉紧缰绳,马发出清亮的嘶鸣,车轮在地上撵过深深的印子,堪堪停了下来。
“怎么了?”马车里传来一个声音。
第42章
这声音???沈无事心里一蹬,莫非是我思念过度产生的错觉?
马夫恭敬地回答:“跳出来一群打劫的。”
玉面风流小白龙清清嗓子,整理了一下仪表,带领着一帮弟兄们嚣张地喊道:“此路是我——”
话还没说完,不知从哪儿飞出来一群侍卫,把他们包围了起来。
大家伙被这种架势吓得都不敢说话。
帘子里的人掀开了帘子,从马车里走下来。
沈无事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暗道不好,快速低下脑袋。
王爷怎么也来了这里?沈无事垂着脑袋,莫名紧张。
裴诀的目光从人群中轻描淡写地扫过,突然眉头一皱,停留在队末某个奇怪的人身上。
千万不要认出来,我脑袋还可以低得再低点。沈无事很谦卑地继续低脑袋。
侍卫抱拳道:“需不需要属下将他们送去官府?”
裴诀没作回应,看着某个脑袋都要低在地上的人,眼里闪过一丝玩味。
……迟迟等不到动静,沈无事忍不住抬头,想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
刚抬头就和人的视线碰到了一起,又快速低下头。
裴诀瞧到他的模样后,怔了一下,淡定地看向别处,掩去眼里的笑意。
……现在这是什么情况?正胡思乱想着,上方传来一个声音:“过来一下。”
沈无事迷茫地抬起头,对上裴诀的眼神。那个眼神直白地告诉他:没错,就是你。
沈无事握着拳,苦逼地穿过人群。
大家伙齐刷刷地看向沈无事,眼神痛苦而怜悯,暗自为自家兄弟捏了一把汗!
众目睽睽之下,沈无事清了清嗓子,昂首挺胸,可以称得上是不卑不亢。
裴诀盯着某个不知为何混在山贼窝里的人,嘴角有了点弧度,眼睛却不再看他,淡定地看向别处。
“……”有什么好笑的?
沈无事在脑子里排练了一遍,预想了裴诀可能会说的所有话。比如,阁下看着有些眼熟、你怎么在这里、为什么这幅打扮、肉麻的话还可能会偷亲他一下。但万万没想到裴诀的第一句话竟然是——
“叫相公。”裴诀用仅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
沈无事:“……”
裴诀看着前方,淡淡道:“城主府就在不远处,本王正好过去,不然带着你们?”
威胁!不顾夫夫情分的赤.裸.裸的威胁!沈无事简直不敢相信这个冷漠无情的世界。
“叫相公就放过你们。”裴诀神色仍没变化,只不过说这话时贴心地往沈无事耳边凑了一些,方便他能听清。
其余人都很好奇他们在说什么,在心里为沈无事捏了把汗。
……沈无事感觉自己一家之主的尊严被践踏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将来我要你在床上给我叫一百遍相公,一百遍,一遍都不能少。
沈无事冷漠道:“相公。”
裴诀很满意,抬手示意侍卫们都散去。
我记住了。沈无事瞪着他,耳根发烫。
后者忽视他的目光,心情不错地丢下一句话:“晚上来城主府找我。”
你想得美,我不会来的。沈无事在心里恶狠狠地想。
待人走了以后,大家伙围着他,纷纷惊奇道:“他对你说了什么?怎么这么容易就放过我们?”
……因为我叫了他一声相公。这么丢脸的事当然不能四处宣扬。沈无事严肃道:“他说让我们洗心革面,回头是岸。”
虽然这次又失败了,但大家早就已经习惯,回去后该吃吃该喝喝。沈无事迂回地打听有关城主府的情况。
玉面风流小白龙照例将城主府评判了一通,说城主府的每间房子都漏水!
沈无事被吓了一跳。
小白龙拿起毛笔,随手又是一副城主府的内部构造图,正厅、卧房、客房、书房、温泉……标注得一清二楚,可见非常熟悉了。
夜深人静,沈无事悄悄离开寨子,偷溜到城主府。城主府确实离这儿不远,沈无事翻过墙,踱了半天才踱到亮着灯的客房,推了推窗。
沈无事熟练地翻窗跳进去,刚落地就看到了仅穿着里衣的人。
穿得这么风骚干什么?沈无事险些没把持住,幸好还记得某人白天的恶劣行为,于是不可一世地抱着胳膊,脸都要仰到天上去:“叫我来干嘛?”
裴诀完全忘了白天是怎样威胁他的,走过去,捧着他的脸亲了一下。
沈无事幽幽道:“王爷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裴诀:“……”
沈无事耿耿于怀:“我问你,当时我头都低那么低了,你怎么认出我的?”
你再低得低点就认不出了。裴诀摸人头发,虚伪道:“当然是因为你独一无二的气质。”
沈无事脸红,真的好长时间没被人赞美过了,还贪心地想听更多,便问:“什么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