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我饿了,咱们去林记吃碗面条再回去吧。”刘湛是真的饿了,少年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日怎么吃都总觉得吃不够。
刘学渊自然应允,刘家经过三年的休整家境已经比初到时强上许多,最起码吃饱穿暖已是不成问题。
许是刘学渊送别了学生又想起了当年自己也曾如此这般去应考,刘学渊感慨良多破天荒的点了两盘小菜两张烤饼并两碗大卤肉面与儿子放开了吃。
武源县城很小,刘湛父子吃面的林记就在县衙斜对面,刘湛吃面的时候就看到那些新来的囚车停在县衙门口等着安置。
林老板看着那些囚车小声道:“刘先生,方才那役头到我这买干粮来了,我听他手下说是那些犯人里有皇亲国戚。”
刘湛这人就爱八卦当即来了精神气。
刘学渊诧异道:“大楚皇嗣不丰,能算得上是皇亲国戚的并没有几家,那仅有的几家皇亲国戚无不是封侯列相,怎么会随意发配?那役头的话怕是不实吧。”
“实不实的我等边塞百姓自然不知,不过我却常从行商口中听说天子与先帝外戚不和。”林老板小声道。
刘学渊心里隐隐有些猜测,先帝外戚不正是安国公宋氏吗?难道是?刘学渊心里跳了一下。
这时刘湛注意到了一辆囚车,那囚车只关了两人,一名生病的成年男子和一名少年,少年一直拥着生病的男子,看样子两人应该是父子。
这一路上必定没少遭罪,不生病才奇怪了,刘湛心里边想着站了起来走过去。
“给你,是热茶。”刘湛把装满水的竹管递过去。
那少年诧异的看着他,因满身污秽也瞧不出模样,只一双黑白分明的凤眼让刘湛不由得多瞧了一会。
“喝吧,来到这就不碍事了,一会那些役头办完交接文书便有当地的衙役把你们送上山去。”刘湛边说着又把一块饼掰了一半给他自己嚼着另一半。
少年只迟疑了一会便全部接过,第一时间却不是自己先吃喝而是喂给病中的父亲。“爹,有水了,你喝一些。”
那男子看样子像是发烧了,已是病得有些糊涂,儿子喂来水他便迷迷糊糊的喝着。
刘湛倚在囚车边上。“喂,我听说这次发来了皇亲国戚就是你们吗?”
谁能想到会有人这样直接的问?少年直接愣了。
“逆子,只一会没拘着你又在惹事!”这时刘学渊毫不留情的揪着刘湛一只耳朵往回拽。
“哎哎!爹!疼疼疼!”
“县衙之前也由你胡乱打听犯人身世?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刘学渊在他后脑勺上又呼了一巴掌。
刘湛叫屈。“我就随口一说罢了,再说了,爹,难道你就不好奇?”
刘学渊瞪了儿子一眼,看起来不想搭理这笨儿子却将自己碗里一块还没动的肘子肉夹到他碗里。
“快些吃,再不回去就赶不上晚饭了,你娘又该担心。”
刘湛看到碗里的大肉啥委屈都没有了大口大口的吃得满嘴流油。
第11章 宋氏父子
刘学渊刘湛父子二人回到天苍村正好是傍晚,村里家家户户炊烟袅袅。
田间地头三三两两的汉子扛着农具回家,见了刘学渊都客客气气的打招呼。
云中书院从不把来旁听的孩童赶走,只要来了都让到后面听课,因而村人都十分感谢刘学渊,见了面也是恭敬的称一声刘院长。
父子二人到家时赵氏跟李氏正忙着张罗晚饭,从县城回家的路早就把那碗面条消化完了,刘湛此时又饥肠辘辘的等开饭。
只是等到摆了饭却不见刘学渊,此时天都黑透了,等了一会还等不到人,老太太便做主先开饭,又让赵氏给刘学渊留了饭菜热在锅里。
饭后刘湛收了残羹剩饭到后院喂旺财,那只小狼崽子已经长得膘肥体壮,光吃剩饭自然长不了那么好,还得靠刘湛每日带它上山去任由它自己猎野味吃。
待刘湛喂了旺财回房一开门却吓了一跳。
刘学渊先他一步说:“湛儿,你来得正好,快去请村里的张大夫,就说是你弟弟生病了切莫声张。”
刘湛没有多说立即出了门。
好家伙!他爹居然不声不响的把人接回家里,他就说自己肯定没看错,那父子果然就是被发配的皇亲国戚!
“夫人,麻烦你去烧些热水。”刘湛一出门刘学渊又拜托自己的妻子。
“哎,好,我顺便去取一套你跟湛儿的衣裳来给他们换上。”赵氏忙答应。
“如此正好,谢谢夫人。”
床上的男子挣扎着要起身感谢,刘学渊又将他掺了回去。“宋兄,快躺下,你身上的伤要紧。”
不一会刘湛就回来了。
作为村医张大夫见多了新发来的犯人,一看便知是受了刑,早就见怪不怪,先是把了脉,后又查看了病人双腿的伤。
“发热好办,两服药下去便能退了,只是这腿伤……”张大夫摇了摇头。“恕我直言,这是受过刑吧?”
宋宜均惨然的点头。“我知这腿是没治了。”
一旁,宋凤林倔强的咬牙忍着泪水但还是忍不住哽咽。
他的族人有一大半都在牢里受刑而死,侥幸活下来的也都被判了斩立决,如果不是身为仁帝皇后的姑母以死威逼宣帝,他们父子二人也不可能活下来。
有一些话不能当着外人说,刘学渊长叹一口气对张大夫道:“劳烦张大夫先为宋兄治伤止痛。”
张大夫虽被称为大夫,实则只是个赤脚村医,给人瞧病用的也是祖上传下来的土方子,刘湛方才就仔细瞧过宋宜均的双腿,不用摸骨都看得出来是粉碎性骨折,张大夫至多是用土方子给宋宜均止疼,接骨是不可能的,这腿是必废无疑。
刘学渊给张大夫付了几十个铜板的药费,张大夫是个聪明人也不多留,叮嘱一些要注意的事便离开了。
这时赵氏让刘湛去厨房提来两桶热水,她回房取来两套衣服。
“说来失礼,因不知有客人来访晚饭没有准备,我炒了些腊肉和蔬菜煮了一锅稀饭,两位客人就着小菜吃将就一顿罢。”
“嫂子客气了,宋某感激不尽。”宋宜钧说罢就要作揖行大礼。
刘学渊忙道:“宋兄不必多礼,所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万事改日再相商,宋兄且好生休息,保重身体要紧。”
刘学渊没再多说招呼上妻儿回房,这一晚刘湛则到库房对付一晚,不过他没急着去睡而是跟着刘学渊进屋。
赵氏又去厨房取来留给刘学渊的饭菜,刘学渊坐在炕上吃,刘湛抱着淙儿玩,赵氏取来针线继续给小儿子做衣裳。
“爹,那两位真的是皇亲国戚?”刘湛好奇心满满的问。
刘学渊点头感慨道:“正是仁帝的国丈安国公宋芳成的二公子宋宜均,还有宋宜均的长子宋凤林。”
“爹,安国公得罪当今皇帝了?”刘湛抱着淙儿逗玩,捏着他的小肥手。
刘学渊说:“具体原因我并没有细问,八九不离十是因为圣上的迁怒,当年你爷爷向先帝直言不宜早立皇太弟因而被圣上清算,其实还有一人也阻挠过此事,那便是国丈安国公,只因安国公势大圣上不好立即向其发作罢了。”
若说宣帝最恨谁当数这安国公宋氏,仁帝的皇后乃宋氏嫡女,宋氏在仁帝一朝可谓是权倾朝野,当时还只是亲王的宣帝一直备受宋氏打压。
刘氏与宋氏同为先帝旧臣宠臣,刘氏受到宣帝清算宋氏又怎会幸免。
把怀里的淙儿换了个姿势,刘湛嗤笑。“皇帝可真记仇,他登基之后先后清算有过节的大臣,就连国丈都让整得家破人亡。”
刘学渊边吃边道:“当年太祖在诸皇子中甄选太子就曾说过,宣帝的性格刚烈果急,无论是模样还是性情都与太祖自己极为相似。”
至于最后太祖为什么没有立宣帝为太子,世家私下里却流传着一个说法,说是大云寺的国师给诸皇子批命,宣帝是商纣王的命格,因此太祖才改立长子。
怎想仁帝壮年暴毙没留下一点血脉,最终帝位还是由宣帝继承。
刘学渊又道:“我听宋兄说,宣帝登基之后宠信周氏,宋氏覆灭正是周氏借宣帝之手铲除宋氏以图取而代之。”
说罢刘学渊摇了摇头不想多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说的就是宋氏和刘氏。
“娘!淙儿尿我身上了!”这时刘湛突然跳起来哇哇大叫,被高高举着的小胖墩还乐得呵呵直笑。
赵氏忙接过小儿子。“突然来了客人给忙忘了,往日这个时辰得给淙儿把尿,你快去换身衣裳吧。”
刘湛无奈道:“好,我回去睡了。”
刘湛这一觉一夜无梦,天方蒙蒙亮院子里便有了动静,起早的赵氏和李氏正在给全家人做早饭,还有隔壁云中书院聘请的厨娘张婶子闻婶子两人也在忙着为学子做早饭。
刘湛也醒了,刘家在天苍村安顿下来之后他便恢复了军人作息,天方亮便起床先绕村跑上一圈再回来用早饭。
晨跑回来进门,刘湛像往常每一天那样先到刘家后面的小溪洗脸擦身,为了方便取水,去年刘家哥三人给小溪用石头磊了个取水井,刘湛脱了上衣这溪水冰凉透心浇在身上当真痛快。
忽然身后有些动静,刘湛摸了一把脸抬头。
只见一名与他身量相仿的少年提着水桶有些尴尬的站在那,然后刘湛一口气提在了嗓子眼。
眼前少年凤眼明眸,端方俊秀,即便穿着粗布衣裳也没有掩盖那通身的书卷气。
模样好,气质也好!
刘湛愣了,良久才反应过来。“你取水?桶给我,我帮你打。”
宋凤林避过刘湛的手说。“不用劳烦,我可以……”
刘湛却一把夺过来。“没事,我来吧。”利落的打了一桶水上来又问。“你爹好些了吗?”
“昨夜用了药高热退了些……”
宋凤林想接过水桶,刘湛把衣服往身上一披就提起水桶往回走。
“高热能下去便无碍了,我娘在做早饭,一会我给你送些过来。”刘湛把水桶提到房门口,因想到随意进去或许让人家觉得无礼才作罢。
前往厨房的路上,刘湛只觉得脚下飘飘然。
李氏在烙杂粮饼,赵氏在烧火熬粥,刘湛一进门便拿起一块热乎乎的杂粮饼开吃,心里美滋滋的。
李氏打趣道:“咱们大少爷这是遇到什么好事了?瞧你乐的。”
刘湛嘿嘿直笑却不解释。
“这傻孩子。”赵氏好笑的说。“去,打些粥拿几块饼子给客人送过去吧。”
刘湛正有此意愉快的接受了任务。
此时刘家人也陆续起早,刘学逸和刘学礼听说大哥昨夜带回来了客人便过来刘学渊屋里打听是什么情况,知道居然是安国公家的人都惊诧不已。
刘学礼更是第一时间说:“大哥,咱们把他们接到家里来,上边知道了会不会迁怒于我们?毕竟这可是被判了满门抄斩的要犯……”
刘学逸翘着二郎腿无可无不可的说:“我倒是不怕上边怪罪,被发配到这鸟不生蛋的鬼地方,在上边的人眼里我们都是死人了,皇帝还有那个闲心管死人的事?”
“我这不是怕有人别有用心吗!”刘学礼没好气。
刘学逸更没好气。“三弟,我们身上还有值得别人栽赃陷害的价值吗?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
“哎,你这人说话怎么……”
“好了,都别吵了,让孩子听了去多不好。”刘学渊出来打圆场。
刘学逸更加吊儿郎当的问刘学渊。“大哥,我不怕事,就是家里多两口人粮食还够吗?为了娘和孩子的身体咱们家一直吃得比寻常农户家要好,这每月的花销也是紧巴巴。”
学生给的束脩本就没多少,扣除书院要购买笔墨纸砚新教材的用度,剩下的钱还得存起来买私田,刘家每一笔帐都算得刚刚好,此时多两口人吃穿用都得花钱。
既然请回家了也不好亏待人家,那么到年底原本刚好够买水田的钱必定不够,刘学逸这话还真是问到了刘学渊的难处。
刘学礼一听就不干了。“大哥,咱们好不容易才攒些家底,就等着来年再收一笔束修好多买一亩水田!”
刘学逸说:“想要买田就只能让娘和孩子们吃差一些了。”
“要娘和孩子们又吃那些猪食?这肯定不行!”刘学礼险些没跳起来。
刘学渊被他们两个吵得头疼但是依然不为所动。“宋家父子在天茫村连个栖身之处都没有,且宋兄双腿已废,只有幼子一人如何能在那地方生存下去?我若置之不理那便是见死不救。”
刘学礼焦躁道:“理是这个理,但是我们尚且自顾不暇……”
刘学逸也道:“大哥,粮食的问题暂且不谈,但是那宋家父子名下要开的荒地怎么办?”
每一户军户都有明确规定最少要耕种的田亩数量,每年交税也是定数,例如刘家的十亩地,秋收后要向县衙交十亩地的七成产出一分都不能少,若是交不够便要受刑或发徭役,只要发了徭役那就是有去无回了。
宋家父子这情况怎么开荒?
刘学渊一时头大如斗,刘家人虽多却大多是妇孺儿童,只有三兄弟并刘湛算得上是劳动力,平日要打理十二亩地就已十分吃力,若不是关系较好的几户乡亲常来帮衬日子还不知道得多艰难。
这时刘湛给宋家父子送完早饭又替赵氏跑腿给刘学渊送早饭,一进门便看到刘学渊在长吁短叹,此时刘学逸和刘学礼已经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