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一瞥中,苏融好像望见了他发红的眼眸。
月色被浓云遮住,苏融有一瞬竟然瞧不清越晟的神色,但多年来的相处给他带来了敏锐的直觉——
越晟现在,非常的不对劲。
第7章 冲动
苏融收敛心神,正要开口解释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忽然听得破空声一响,越晟的身影逼上前来,一手抬起,狠狠扣住苏融的肩膀,猛地将他按在了廊柱上。
“砰”的一声,苏融感到自己的后背撞上冰凉的柱身,极大的冲击力给这副弱不禁风的身体带来了恶劣伤害,几乎是同一刹那,苏融就觉得喉间一甜,顿时想要咳出来。
越晟已经触碰到他的脖颈,苏融勉强抬起一手,轻轻搭上越晟的腕间,断断续续出声道:“别……冲动……”
越晟使劲摁着眼前的这个人,光影在他眼里碎成了一片一片,既看不清眼前人的长相,也不清楚自己这样做的动机。
他只是无比焦躁,非常想要杀人。
想要用任何方式抹去脑海里那晚的血色,想要杀光那晚的宫人,想要杀死自己,想要让天下人为他陪葬。
苏融死了,这些人也都该死。越晟心想。
恍惚间,越晟似乎隐约听见有人在自己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他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但很快从混沌的脑海里抽出了一丝清明。他听见那人说:
“别冲动。”
回忆翻涌,越晟忽然想起曾经苏融教自己射猎时,摇头轻叹的话语:
“你这个小崽子,怎么就能这样冲动?”
“猎物还没现出完整身形,你已迫不及待地射出利箭,可不就错失良机?”
年少的越晟不服气地反驳他:“只有我动作够快,出箭都在其他人之前,才有机会夺得头筹。”
“有血性,有好胜心是不错。”苏融拉过他的手,挽弓搭箭,瞄准树丛后,语气柔和:“不过呢,若是能再谨慎一点,做事前能再多思考一些时间,那就更好了。”
“所以别冲动,”苏融的气息拂在他耳后,带来细细的痒意,无端撩拨人心,“你最大的敌人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
越晟猛地松开了手。
他后退了两步,一阵冷风吹过来,越晟深呼吸片刻,焦躁易怒的内心忽然平静了些许。
他看向那个被自己抓住的人,对方正无力地倚着廊柱往下滑落,最后跌坐在地面上,压抑着咳了出来。越晟冷眼看着,没有动作。
这人看起来有点眼熟,但越晟又不想去碰他的脸,于是冷冷道:“抬头。”
那人应声抬起头来,潋滟的桃花眸里酝着水汽,唇边沾上了鲜红的血迹,眼尾的小痣不安地轻颤着,越晟瞧见他一手捂着脖子,修长的颈间是自己抓出来的痕迹。
美人坠在廊下,衣衫不整楚楚可怜,于情于理,似乎都应该有人上前去安慰他。
越晟用看死人的目光扫了苏融一眼,淡淡开口:“方雪阑。”
越晟果然还记得他。
苏融把气喘匀了,这才有机会打量越晟,和他先前隐约的直觉不同,越晟现在眸色清明,神情冷静,毫无异样。
如果是其他人,或许会怀疑自己是不是错觉,但苏融不一样,他足够了解越晟,也足够相信自己。
“……陛下,”苏融一手撑在地面上,开口时嗓音还有些沙哑,“你刚刚似乎受到了什么影响。”
越晟的声音毫无起伏:“何意?”
苏融抬起手,指了指之前被他无意间蹭到的廊柱,轻声道:“陛下最好派人查验一下,这些柱子上是否被涂了什么东西。”
所以他刚刚的状态才会如此不对劲。
越晟沉默片刻,望向那廊柱,一眼看去没有异常,但细细辨别后,会发现有一小块的颜色似乎比别处更深一些。
越晟的视线重新回到苏融身上,注视了半晌,却说:“孤向来如此,何来不对劲。”
苏融简直要被他气笑了,越晟还在试探自己,苏融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越晟这样心思缜密又多疑,对当下的自己究竟是好是坏。
苏融张了张口,又想起自己的身份,只好道:“陛下圣明,自然有所决断。”
夸夸你总可以了吧,苏融无奈地想。
不料越晟的态度根本没有任何松动:
“方雪阑,你一无官职在身,二无有心人引路,无故至此,言辞闪烁,到现在还在狡辩。依孤看,廊柱上的毒料就是你涂上去的,见被孤发现了,于是不打自招,试图祸水东引,洗清自身嫌疑。”
越晟难得一次性说这么长的话,字字句句直指苏融有心害他,逻辑清晰推理有力,要不是苏融自知没做过,恐怕都要相信他了。
毕竟最麻烦的一点,苏融没办法证明自己是怎么来到这地方的。
他……本是无意,但也许心底里还是有些怀念,又凭着习惯信步而走,才会不知不觉间来到此处。
苏融在思考的时候,越晟一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他。
方雪阑的皮相颇具迷惑性,明艳又天真,一看就是世家里娇宠出来的少爷,眼眸潋滟却不显迷离,反而非常清澈,一副不知世事的模样。
当然,依越晟的眼光,他觉得方雪阑长得也不过如此,甚至还嫌弃这人整天穿红戴紫的品味,俗气至极。
从小到大,能让越晟觉得风华绝代的,不过一个苏融而已。
从前是,往后也是。
越晟冷眼看了眼前的人一会儿,见苏融没有要辩解的意思,于是简洁道:“押下去。”
苏融怔了片刻,不知道他在和谁说话,但很快就看见几条人影从偏殿高处跃下,半跪在越晟身后,整齐出声:“是。”
苏融瞥了那几人一眼,原来是越晟的暗卫。
三年前越晟似乎还没有暗卫这东西,因此其他人的明枪暗箭,苏融曾替他挡过不少,如今越晟也是能组建自己势力,独当一面的人了。
越晟没有再说话,转身离去。一个暗卫上前来,扯住苏融的胳膊,粗暴地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苏融轻吸了一口冷气,低声道:“抱歉,可否动作轻点?”
暗卫皱眉,苏融只好放柔了声音,可怜兮兮开口:“……大人,我身体不好,你轻点。”
一旁的几个暗卫:“……”
抓着苏融的暗卫脸抽了抽,松了点力气,反正这犯人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样子,应该跑不到哪里去。
——就是脸皮也忒厚了一点。
苏融发觉有人用不太善意的目光盯着自己看,也丝毫不在意。
本来嘛,人就该是能伸能屈的,既然能示弱获得点好处,苏融也不介意暂时放下身段。
毕竟做到丞相这个位子,凭着一张好看的脸可不行。
比如方雪阑长得不错,还是在越晟面前吃瘪了——苏融试图朝他撒娇、还拍了马屁,越晟却显得更加冷漠无情。
苏融被带着往天牢走的时候,揪了揪自己的发梢,心道越晟果然是个木头。
一根自己教出来的木头。
*
天牢里阴暗潮湿,苏融被推进一间刑房里。
除了角落里燃着的炭块带来点温度,其他地方都冷冰冰的,苏融一进去就轻轻打了个小喷嚏。
他揉了揉自己被抓红的手腕,看着刑房里的几个狱卒正忙着找绳子,而后把自己推到刑架上,抬手就捆。
粗糙的麻绳蹭过细嫩的皮肤,带来细微的疼,苏融好脾气地问他们:“几位大哥,待会谁来审我啊?”
狱卒们对视了一眼,一人恶声恶气道:
“哟,还挺镇定的啊,你就甭管谁来审你了,谁审你都得吃苦头!进了咱们这天牢的门啊,就别想好好地用腿走出去!”
苏融说:“那坐轿子被人抬出去也不是不行。”
“……”狱卒闻言瞪大眼睛,一边狠狠地把绳子绑紧了,怒道:“不识好歹的家伙!待会有得你受的,留着力气叫吧!还在这逞能。”
苏融无辜地和他对视片刻,狱卒翻了个白眼,把人绑好之后径直出去了,留下苏融一个人在刑房里。
苏融倒是乐得清闲,除了被绑着不太舒服,但没有其他人来干扰他,确实舒适多了。
他抬眼看了看天牢入口,那边安安静静,间断隐约有人的惨叫声传过来,气氛阴森森的,很瘆人。
在这样的情境下,身为鲜少出门的方雪阑,苏融觉得自己,要不要表现得稍微害怕一点?
*
越晟来到天牢里的时候,苏融已经被关了快两个时辰。
听见脚步声停在自己跟前,苏融才微微抬起头看过去,越晟一见他的脸色,就蹙起了眉。
唇色失血般苍白,眼尾却蕴着薄薄的红,像是哭过似的。
方雪阑即使是身体不好,但短短两个时辰,这副样子也未免太凄惨了一点。
越晟没有出声,只扫了周围战战兢兢的狱卒们一眼,这些人立即理解了他的意思,惊恐道:“陛下,我们没有对他用过私刑!可能是牢里寒气重……”
越晟打断了他们的话,淡淡道:“无事,总是要上刑的。”
狱卒们缩缩脖子,不敢说话了。
这时,被绑在刑架上的苏融忽然开了口,他嗓音有些哑,低低弱弱的,语气却十分冷静:
“陛下,若是要审,趁我还清醒,赶紧问吧。”
周围人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个病美人是不是疯了,竟然还敢刺激越晟。
但越晟没有如其他人所料一样发作,只说:“都出去。”
等闲杂人等都离开后,越晟踱步到炭盆旁边,伸手抽了一根长长的烙铁,看着盆里蹦起的火星子,说:“回答孤之前的问题。”
苏融压抑着咳了一声,轻声道:“无话可答。”
越晟皱眉看向他,苏融却凝望着他手里的烙铁,语气柔和:“陛下既然不想对我用刑,就不必做这些样子了,把我放下来,或许还能晕得慢一些。”
越晟手一紧,冷冷道:“谁说孤不想对你用刑?”
作者有话要说: 越崽:给我留点暴君的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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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幻觉
听见越晟的问话,苏融反倒轻轻笑了起来。
“如果陛下想对我用刑,不必自己亲自动手。”苏融道:“屏退他人,陛下是有话要对我说?”
越晟沉默了一会儿,开口:“你当听过,孤生性暴虐。”
苏融看着他。
越晟将烙铁从炭盆里抽了出来,漫步走到苏融面前,漆黑的眸子里深沉无光,嗓音低低:“方雪阑,孤原以为你是因为了解孤,才如此肆无忌惮。”
“如今看来,是孤多想了,”越晟望着他,俊美的脸庞面无表情,“不过一个蠢笨之人,也敢妄自揣测上意。”
越晟轻轻掂了掂那烙铁,淡淡道:
“孤最喜亲手对人用刑,折磨你们这样的硬骨头。如果你是因为孤屏退旁人就有所期待,那恐怕要失望了。”
烙铁上带着炙热的温度,苏融甚至能隐约瞧见上面散发的丝丝热气,想必这东西戳到自己身上,不是什么太过愉快的体验。
苏融低咳了一声,又道:“也不是全因为如此。”
越晟没出声,只细微地挑了一下眉,示意他往下说。
苏融:“今夜雪阑贸然闯入禁地,陛下却没有明面上将我拿下,而是让暗卫送我到此处。雪阑斗胆猜测,我父亲还不知道此事?”
越晟声音冷淡:“继续。”
苏融:“既是我先犯错,陛下何必如此遮遮掩掩,大可让禁卫军将我扣押,并昭告他人。不仅省去了秘密处理之麻烦,还可以对其他人作出警诫,以免今后还有我这样的狂徒。”
还有一个原因苏融没说出来,那便是方雪阑的父亲方易是个软性子。
即使越晟把方雪阑抓了甚至杀了,方易估计也是不敢有其他大动作的。
基于这几个原因,越晟根本没有理由要秘密扣下方雪阑。
不论是事后对臣子解释,还是帮忙伪造方雪阑的行踪,都是些琐碎又麻烦的事。
而越晟向来最讨厌麻烦。
明明有最简单的处理方法,还能杀鸡儆猴,他没必要这样大费周章。
……甚至还亲自在这里吓唬自己。
苏融这样想的时候,突然听见越晟轻笑了一声。
“你倒是心思澄澈,”越晟的语句里带上了几分欣赏之意,“你父亲的确不知道这件事,他以为你已经出宫了。”
“不过,你倒是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越晟说。
苏融有点惊讶,漂亮的眸子睁大了一点。
越晟:“你忘了,孤行事从不按着别人的心思来。”
他忽然伸出手,轻轻抚上苏融脸侧,漫不经心地摩挲了一会儿,随即在苏融不解的目光中,猛地往下一扯。
“咳咳……”苏融被他的动作弄得不太舒服,喉间的咳意再也压抑不住,一咳就咳了好半天。
“……陛下,”好不容易缓过来,苏融话里的尾音都是湿的,他看着越晟,有些无奈,“您扯我的衣服做什么?”
越晟莫名将苏融的衣领子给扯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