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公大人,您这边请。”冯侍郎殷勤地把人引到上席,大夸奇谈这美味佳肴是如何珍贵,末了接了一句“不过也只有如此珍馐才配得上大人您啊。”
季督公倒是古井无波,没什么太大的波动,见季明没露出什么兴趣,转头又谈论起特异给季明安排的表演。
“要说这邀月和揽星两姐妹可真是一绝,姐姐邀月是去年的花/魁娘子,妹妹呢,是今年的花/魁娘子,她们姐妹各自都绝对让人惊艳,可是呢,这最绝的是这姐妹一个歌喉最佳,一个舞蹈最佳,多少人想看她们共同登台都求不来,今天为了迎接大人您,小人真是费尽了苦心,把这姐妹花聚在一起,让她们有这个荣幸能给您献艺,若是她们两能让您看一眼,那真是她们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冯朝晖舌灿莲花。
“哦?”季明总算对他的话做了一丝回应,不让他的独角戏唱的太过尴尬。冯朝晖得了季明回应,脸上的笑容堆得更高了。挥挥手,示意让邀月揽星上台表演。接着又说:“大人,本来呢,下官给您安排了一个最佳位置观赏,可是偏有人不识趣,硬占着位置不走,我也不是那种仗势欺人的人,也没赶他走,只能委屈大人您在这,这真是下官的罪过啊。”佯装作势要打自己耳光,不料这句话说完,季明并没有什么反应,冯侍郎只得尴尬地用手不痛不痒的拍了两下脸。恰巧,这句话落在了陆修宁耳朵里,本来他也不愿意惹事,东厂提督,锦衣卫指挥使,这两个身份对他来说还是有所顾忌的。可是这个冯侍郎所说的话真是让人火大。
“这位冯侍郎怕是弄错了顺序,明明是我先定下此间包厢,为的就是一览摘星姑娘的舞姿,可是您本就是后来的,却说我不识趣,占了你的位置,未免也太可笑了些。”陆修宁朗声道。
季明抬眼望去,正是那个人。身体有些僵硬,呼吸有些不畅,手里的酒杯也因为被攥得过紧而微微颤抖,清酒也掀起了波澜,一如他的内心。
冯朝晖急了,这不是打他的脸吗,见是陆修宁,连忙说道:“我当是谁呢,原来大名鼎鼎的的永昌侯府的小世子啊,在京中惯是为非作歹,可也看看这是在谁面前也敢如此放肆,督公您看-”
季明吐出两个字“无妨。”声音温润而沉着。“本就是他先在此,你请人在后,自然该是如此。”
“哈哈!”陆修宁倒是没想到这个督公是个讲道理的人,大笑两声。觉得这个人有些意思,举起一樽酒,把酒遥相祝。这季明倒也是个妙人,竟然也举起酒杯来,与其遥遥相对。
两个酒杯隔空相碰,然后各自一饮而尽,陆修宁把酒杯整个倾翻,酒杯一滴不剩,季明见状也将杯子翻到过来,接着对陆修宁道:“陆公子果真如传闻一般真性情,不如下来与我共饮?”
“果真是好酒。”陆小侯爷下楼来到席边,在冯朝晖鄙夷的目光中坐下,一点也不客气地到了一杯酒,一饮而尽,发出感叹。
季明见状,挑了挑眉,居然也不出言责怪。“这酒是西南最有名的清酿,若水春。产量不多,京中也算稀少。既可豪饮,也可细细品味,各有滋味。”
“如此,我可要细细品味一下,这若水春是不是有你说的那样好。”陆修宁接道。他执起酒杯,见对面人杯中已空,便先给他满上一杯,然后自己满上。然后一抬眼,见季明表情有些微恸,有些讶然。季明见状,开口解释道:“只是没想到陆公子如此尊贵之人竟然会与我斟酒,不怕毁了名声吗?”
陆修宁开口道:“小爷我交朋友向来只看这个人如何,而不是他的身份,你与我隔空敬酒,让我觉得你是一个可交之人,与朋友把酒言欢实在在侦查不过了。至于其他我并不知道,也不用知道,关于我的流言蜚语停歇过吗?”陆修宁一笑,\\\"我何时把他们放在心上了?\\\"
“陆公子不拘世俗,倒是我拘泥了。我罚酒三杯。”季明一饮而尽,接着又倒了第二杯,举止安然,行云流水,有种说不出的独特气质。陆修宁见季明修长而瓷白的手指搭在羊脂玉酒杯之上,一时竟分辨不出谁更莹白濡润。季明用三根手指捏起白玉壶,轻盈地给自己的酒杯注入了清酒。举起酒杯,送到嘴边,薄唇衔起酒杯,微微张口,这清酿玉液便滚进了季明喉中。陆修宁见喉头微微上下,却不见喉结,顿时想起了面前这个人的身份,之前虽有耳闻,却多寓于其权势,并未讨论身份,纵然有人提到太监这个身份,也只是咬牙切齿地咒骂于他。本来陆修宁对此应该心知肚明,但是因为刚刚的接触,季明给他的感觉更像是一个如墨如玉的文人,下意识地忽略了他身有残缺。
第二杯很快就喝完了,正准备到第三杯之时,陆修宁一把按住了季明的手,“我说你可是不厚道,我可都没说什么,你便要自罚三杯,我看你是馋酒喝了吧。你只顾自己喝,却不让我和可真是不仗义啊。”
季明失笑,这人不想让他抱有歉意便说出如此让人啼笑皆非的话,难道一个堂堂东厂提督会在意这几杯酒?不过倒是有一丝丝地感动,这个人在维护他的颜面,并不是因为他的身份,只是因为他的人,一如从前。季明盯着看了一下被握住的手腕,感受到上面一片温热,是陆修宁的温度,莞尔笑道:“好,是我考虑不周。这便把你的酒杯续上。”
陆修宁闻言把手抽离,痞痞地说道:“这样才对,美酒应当与人共享。”
手腕上的温暖骤失,让人有些怔然。季明有些恍惚,抬头一看,却发现,陆修宁颜旖秀丽的俊脸凑到了自己跟前,面上满是不满,“什么,你刚才说的是什么?”季明有些呆愣的声音响起。
陆修宁坐了回去,调笑道:“你刚才是想什么想的这么出神,我问你话都听不见。”
“没有,我只是一时恍惚罢了。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陆修宁本想调笑两句,是不是想着哪个温柔可意的小娘子,但又想起他的身份,便又作罢。“我说,你称我为陆公子,我该唤你什么?总该不会下次见面你,你的喊吧。”
“自然不会,我名季明,应当虚长陆公子两岁,可唤我一声季兄或者直接喊我的名字就好。”季明微微有些忐忑。
☆、回府
陆修宁有些奇怪,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年龄的,转念一想,东厂幡子无处不在,知道这么点消息也是不奇怪,不过季明作为东厂提督连这点事都要记住吗,那未免也太过恐怖了。
“季兄,听起来有些奇怪,我便厚颜叫你一声季明吧。”
“好。\\\"季明松了一口气。
“你叫我陆小公子未免太过生分,叫我修宁吧。’
“修宁,这是个好名字。给你取名之人必定对你甚是爱护。”说完,季明就后悔了,这话题延伸下去会......
\\\"是啊,我母亲对我确实是爱护非常,只可惜在我回京那一年就走了。\\\"
“抱歉,是我唐突。”
陆修宁奇怪的看了一眼季明,“这与你无关,你何必道歉。生死有命,都是定数,这也没什么不能提的,我娘在天之灵若是听到这番话也不会不开心的。”
“修宁好心性,在下惭愧,不过生死有命吗?”季明眼里有一把火奇异地亮了起来,“不,我不信,我信人定胜天。”倘若生死有命便能解释这一切,那他的所作所为又是什么呢,一个笑话吗?季明有些荒谬地笑笑。
陆修宁直觉这笑容之下有种值得探索的故事,勾起了陆修宁好奇,只是来日方长,不急一时。
陆修宁有心说两句,没想到季明自己主动揭了过去。
“今日,能与君相识,是吾之幸,此杯,敬君。”
季明站了起来,修长的身体如一棵青竹,双手敬上。
陆修宁面上散漫的表情一收,见季明如此郑重,便知这一杯酒绝非随意,是季明对他的认可,是真心实意想与他做朋友的。那么自己呢,季明可是传说中大名鼎鼎,恶贯满盈的东厂提督。但是那又如何,他这个人不信传言只信自己,就今日接触来看,这季明并非大奸大恶之徒,性情颇为潇洒温和,与传言不符,再者,虽然自己还未步入仕途,却也明白,很多事情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简单,多少名声清白的好官却被查出贪污受贿,剥削百姓。陆修宁定了定神,站了起来,举起酒杯,与其相碰,和季明对视一笑,一饮而尽。
这场酒喝的主宾二人尽兴而归,至于冯侍郎颇具有眼力见,在二人相谈甚欢之时就识相的下去了。
“季明,我跟你说,我老爹藏得酒可好喝了,比你这酒还好喝,赶明,我去偷一坛出来给你喝。”陆修宁醉醺醺的对着季明说。季明无奈笑笑,没想到这陆修宁竟然如此好酒,又或者说乘兴所致,一杯接着一杯,竟然真的喝醉了。嘴里面嚷着些不着调的话。
季明无奈笑笑,应答道:“好。”陆修宁越说越起劲,耳朵好像也不太好用,说话声音也越来越大,嫌和季明之间的距离太远,直接靠近季明,手臂搭上季明肩膀。
在远处的冯侍郎瞪大了眼睛,那个纨绔子弟竟然敢把手臂搭在督公的肩膀上,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权倾朝野的东厂提督季明季督公上,他不知道季督公最是挑剔讲究吗?虽然看起来温润如玉,谦谦君子,实则最是疏远淡漠,不喜旁人近身。冯侍郎惊骇地等待季督公的雷霆之怒。没想到下一瞬看到的景象让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季明不仅没有动怒,还没有把陆修宁的手臂放下来。相反带着淡淡笑意对陆修宁说道:“修宁,你醉了,早些回去吧。”
“没有,我没喝醉。”陆修宁倔强地把手一挥,“小爷酒量大的很 。”
季明无奈,扶起陆修宁,交到了他的仆从梓竹手里,嘱咐道:“你家世子喝醉了,你早些把他送回府。”顿了一下说道:“还是让他擦洗沐浴一下,喝点醒酒汤,不然明天早上起来头会痛的。”
梓竹都呆愣住了,自家主子本来还想挑衅,他还暗自担心来着,没想到他俩竟然一见如故,短短一顿酒,竟有成挚交好友趋势。现下世子喝醉了,季督公竟然如此贴心,对自己这个小厮也这么和煦,心下也不禁对他改观,觉得传言有误。多少大官名声斐然,然而对于他们这些奴才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回过神来,连忙回答道:“是,季大人放心,小人晓得的。”从季明手中接过自家世子,肩头不禁一沉,险些弯下腰去,梓竹蓄蓄力才直起来,心里想到世子真的喝的不省人事了这季督公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力气倒是不小,抬头看了一眼季督公,险些腿软。刚才这位还是春风和煦,这会眉头紧蹙,让人不寒而栗。季明声音低沉:“好好服侍你主子,莫要摔了他。”里面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额,啊,是,是。”梓竹慌乱地应了两声。扶起自家世子往大门走去,那里的车夫早已等待许久了。
季明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陆修宁,直到他远去再也不见。
转身,又回到桌前,一个人继续品酒。冯侍郎见陆修宁已经离开,季明一个人独坐桌前,便大着胆子,走向前去,:“督公,您......”
一抬头,季明黑沉沉的眼珠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嘴里谄媚的话便僵住了,吓得汗毛直立,这时季明开口了:“今天,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心里应该清楚吧。”平淡的话语仿佛并不放在心上,可是只有离他近的冯侍郎才感受到督主大人身上的威压,仿若实质,额头豆大的汗水滴了下来:“是,是,下官并没有见过陆世子。”
季明闻言,掀了一下眼皮,冯侍郎连忙改口道:“不,不,下官...下官今天什么都没见到。”见督主没有其他反应,才放心来,这么一来,之前那些想套近乎的话,也不敢说出口。
季明倒是心情颇好的样子,自斟自饮,眼睛一直盯着台前,仿佛全神贯注的欣赏这月魁的表演。可只要有人走近一看,就会发现这位权倾朝野的督公大人眼睛根本没有聚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马车一路慢行,却也马上到达了永昌侯府,梓竹把少爷扶进院子,刚进门口,便见到了守在院子里面的阿兰姐姐,这阿兰姐姐是在世子刚出生的时候便跟在世子身边伺候了,她年长些,又是女人,心思细腻,照顾世子更加有经验些。梓竹见到阿兰就仿佛见到了救星,连忙喊道:“阿兰姐姐!”
阿兰挥了一下手,掩了一下鼻子:“世子这是喝了多少?酒味竟这般重。”
“大概,就三坛吧。”梓竹不确定地说道。
阿兰眼睛微微睁大,世子甚少喝这么多酒。说道:“怎么喝了这么多,世子明天起来该头疼了。快把世子扶进去,浴房已经备好了热汤,让世子松快松快。我去让小厨房准备解酒汤。”
“好的,阿兰姐姐。”梓竹点点头,感觉这些话好耳熟啊,想起来是季督公也说出过一样的话,不由些讶然。
梓竹伺候陆修宁沐浴过后便把他扶到了床上,陆修宁还醉着,不过身体却放松了很多,浑身也没有醉酒味。
“世子啊,您喝醉了可好,什么都不用管,可怜了梓竹喽,您喝醉了死沉死沉的,梓竹搬您搬的可累了,梓竹又不会武功,全靠一身蛮劲。”梓竹守在床边姑姑叨叨,等着阿兰姐姐送姜汤来。又接着说:\\\"阿兰姐姐真好啊,什么都会,不像我,不过,今天那个季督主脾气真的很好啊,世子你和他呛声的时候,我都怕死了,还以为你要得罪他了呢,没想到你们后来聊得那么好,走的时候还告诉我怎么照顾醉酒的你呢,这些话都和阿兰姐姐说的好像啊,不过我扶你的时候好像踉跄了一下,他就好凶,盯着我,好可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