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轻人不掩饰自己的野心,但面对君主又足够坦诚,倒是个可用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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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又召昌定王府的人入内,询问情况。
昌定王府的人在外面忐忑等待了一会,也早就商量好了对策。
他们认为,曲长负最大的劣势在于目前手上的证据不足。
曹谭的罪名是板上钉钉了,可对于卢家,他只有被昌定王府的暗卫半路截杀这一条证据,剩下的还待调查。
因此听皇上询问,昌定王自然一口否认,声称必定有人冒充他们府上的人,刺杀曲长负。
对待这位异姓王,隆裕帝还算客气:“卢家乃是我郢国的基石,爱卿先祖当年更是立下汗马功劳,朕自然愿意相信你们。不过此事究竟有何隐情,还需调查清楚——”
他沉吟了一下:“既然爱卿也觉得冤枉,那便交给刑部和京兆尹会审罢。”
昌定王一开始听说曲长负竟然还是先他们一步前来面圣,当时就吓出一身冷汗,听到皇上宣召便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
直到这时,他才稍稍放心。
刑部和京兆尹那边都可以稍加打点,曲长负的证据又不够硬,皇上这样决定,可以看做是一个警告,但应该没打算因此触动王府根基。
“是。臣一定配合,臣叩谢皇上圣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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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这事暂时结束,卢延站在父亲的身边,却觉得心里面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
他身为世子,又有军功,从来都是眼高于顶,最看不上曲长负这种文弱娇贵的废物,结果没想到,连着几次都栽到了对方手里。
这让卢延觉得非常受挫,迫不及待地在心中盘算回击的方法。
偏偏就在这时,曲长负忽然冲卢延挑挑眉,笑了一下。
他的眉不算标准的剑眉,但却斜飞入鬓,有种冷冽的俊美。
下面那顾盼神飞的双眼中,总带着轻薄的讥嘲,偏生薄唇一勾,又是说不出的好看。
对着这样一笑,这幅眼神,简直让人轻易地便心头起火。
也不知道是想要征服和报复,还是急切地希望证明自己。
“陛下,关于此事,臣也有话要说。”
卢延气不过,憋了半天的话脱口而出:“臣的姑母庆昌郡主乃是曲主事的继母,而卢家与他外祖宋家向来不和,曲主事咄咄逼人,不得不让臣怀疑,他是因私怨而故意诋毁!”
听到卢延这番话,围观的齐瞻不觉感到一阵无语。
他对皇上的说辞,跟曲长负提前猜测的简直没有什么的差别。
对此,齐瞻只想说,傻犊子,你上套了!
当然,他是不会提醒卢家人的,他就喜欢看别人倒霉,谁倒霉都成。
隆裕帝道:“昌定王世子,你这是在质疑曲卿调查此案的用心了?”
卢延道:“臣不敢,只是曲主事毕竟年纪还轻,又常年在府中养病,足不出户,一时行事偏差,也是极有可能的。”
隆裕帝:“……”
曲长负对人心揣摩拿捏的本事,实在已经到了有些可怕的地步,卢延的话竟然全部被他料中了。
如果是之前,隆裕帝说不定还会听一听。
但现在有曲长负的话说在前头,他不免就会觉得,昌定王府果然已经傲慢自负到了一定的地步。
正如曲长负说的那样,不思从自身寻找原因,而是埋怨别人陷害于他。
更何况,卢延这幅看不起曲长负年轻的样子,也让隆裕帝想起了登基前轻视自己的那些臣子。
他冷笑一声,说道:“曲卿的官职是朕亲口任命的,世子这般说辞,只怕不是在怪责曲主事,而是在怪责朕识人不明罢!”
这话说的极重,吓得昌定王刚刚缓和的脸色又一下子变白了,连忙拉着儿子跪地请罪。
隆裕帝道:“罢了,你们这笔烂账听的朕头疼。曲长负,你在军营中立下大功,理应封赏,朕便将你调往刑部,任刑部郎中一职,协理贪墨军饷一案!”
刑部郎中在郢国为从四品官职,曲长负等于是连升两级,从兵部调往了刑部。
以他的年纪和资历,这样的升迁速度确实有些快了。
但一来他这次立下的功劳确实很大,二来也唯有如此,才能让曲长负有资格将整个案件参与到底。
隆裕帝做出这个决定,自然不是一时冲动。
可在卢家人看来,就是卢延说了那两句话之后,圣上不知为何就莫名其妙地发起怒来,并升了曲长负的官。
他竟然已经如此得圣眷了吗?
卢延人都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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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退出议政殿,看见天边亮起的晨曦时,卢延还是觉得刚刚在大殿中发生的一切都是那般的不真实。
谁能相信,就在不久之前,曲长负这个名字还在被京城里人人嘲笑,以为他身体虚弱,头脑蠢笨。
而卢延自己,则是京城贵介,年轻一辈中的翘楚人物,打马街头,人人称羡。
但如今曲长负才出门不足月余,竟然就把曹谭乃至整个王府,逼迫的如此狼狈。
卢延心里清楚,要不了几个时辰,圣旨一下,这件事就会彻底传开。
他曾经对曲长负多加轻蔑,这下如何抬得起头来?
昌定王的脸色也不好看。
一行人同时向着外面走,他突然停下脚步,冷声问道:“你年纪轻轻,不会有这样的心机手腕,做这一切,是不是受了宋家的指使?”
曲长负惊愕道:“是这样吗?”
他诧异的表情太真实,让昌定王不由怔了怔,才听对方道:“原来今夜刺杀我的暗卫,是宋家指使?跟曹谭合作倒卖军饷之事也是宋家所为?这……我可得找外祖父去问问清楚了。”
这话说的不阴不阳的,把昌定王气的倒仰。
他怒声道:“论起来我还算是你的舅父,你竟如此不讲情面规矩,待我找你父亲说理去!”
这时,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不如和我说吧!”
昌定王一转身,只见一个魁伟的身影雄赳赳走过来,正是宋太师。
老爷子半生戎马,如今这个年纪依旧威风不减,走过来便往曲长负面前一挡。
他看着昌定王道:“你也不用找他爹,有什么话,跟我这个外祖父讲更管用。”
昌定王刚才冲着曲长负质问宋家的阴谋,面对这个比他还高了一辈的宋太师,却不敢逞威太甚。
——老头性子刚硬,十分不好招惹。
他悻悻道:“不过些微小事,不劳太师费心。”
昌定王说罢就走。
卢延虽然还心有不甘,但也插不上话,只好瞪了曲长负一眼,跟在父亲的身后。
他还没来得及抬腿,宋太师忽然伸手,一巴掌重重拍在了卢延的肩膀上,厉声道:
“小子,下次想抖威风,先看准了你惹不惹的起!”
卢延给他这么一拍,只觉得肩头疼痛如裂,半身都是麻的,一咬牙没再作声,拐着腿走了。
等他离开,曲长负在身后凉凉问道:“外爷,手疼吗?”
宋太师咧了咧嘴,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手藏进袖子里:“不疼!当年你外爷一巴掌开山裂石都不眨眼的,收拾那么个臭小子,疼什么疼。”
曲长负笑而不语。
祖孙两人向外行去,宋太师道:“不提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怂货,我有件事要与你说。”
“昨夜收到消息,西羌再次进犯我朝边境,还抢了一个村庄,想来是有意挑衅。兰台,一会早朝的时候,外爷还是要请战出征了。”
曲长负道:“一定要去?”
宋太师点了点头,又宽慰他似的,加了一句:“你先前的提醒外爷也有数。我会把你二舅和大哥四哥留在家里。”
这样安排,如果还是有万一发生,起码宋家能保留一部分实力,比上一世的满门皆丧好多了。
但不管怎样,宋太师是一定要出征的。
身为武将,本来就应该征战沙场,出生入死。
高尚一点来说,那是为了国泰民安,从自私的角度来想,一个家族要在朝中有声望有地位,手里有兵权,身上有功勋,必不可少,至死方休。
这道理宋太师没说,因为曲长负明白。
前世种种在心间一掠而过,曲长负终究道:“好。”
宋太师蒲扇般的巴掌落下,摸了摸曲长负的头,动作带着与他外形非常不相符的轻柔。
“你这小家伙,在军营把差事办的这样漂亮,外爷心里骄傲的很。”
他已是满头白发,依旧魁伟硬朗,跟苍白文秀的曲长负站在一起,简直瞧不出来半点血脉亲缘。
宋太师说完话后,心中也觉一酸。
他这一生最大的遗憾,也就是早逝的小女儿和这个多病的外孙了,最放心不下的孩子也是曲长负。
“我们兰台也长大了。我知道你担心,想做的事就放开手做罢,你外爷还提得动刀,你舅舅、哥哥们,都还撑得起来。你什么都不用怕。”
虽然宋家这次还是要出征,但前世的命运已经悄悄向前滑了一步,粮草、乱军的隐患都已经被解决,发生意外的可能性大大减少。
曲长负这样盘算着,脑海中却再次浮现出十一岁那年的场景来——
乱军,流民,喊杀震天,遍地鲜血。
他一步、一步地在赤红色的荒野上前行,只要跟上大部队,就还有生存下来的希望。
但他被落下的距离却是越来越远,只能眼睁睁瞧着,所有的人都抛下他,离他而去。
你永远不能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你只能捡起刀,往前走,切莫停。
宋家出征,在冥冥之中是必经之事,再无转圜余地,可倒卖粮草的人,目前尚且没有付出应有代价。
还是要抓紧了。
第21章 何日蓦青山
这一日的早朝发生了两件事,都令人意外。
其一便是宋太师所说的西羌进犯,其二则是大臣们惊讶地发现,太子殿下又因病没来上朝。
齐徽的身体一向不错,而且绝对是个劳模。
平日里他就算是偶尔闹些毛病,只要没死,爬都会爬起来将该做的事情完成。
太子的勤奋一直令朝中上下钦佩欣赏,而连续几天都不上朝,这在众人的印象当中从来未曾有过。
因东宫谢绝探访,只有少数人才知道内情。
齐徽的病,正是因为看见了水中捞出的那具跟乐有瑕十分相似的浮尸。
他发现自己重生之后,惊喜与愧疚兼而有之,一心盼着能够从头再来,到处寻人。
可时日愈久,音讯全无,一次次的失望与念想落空,让齐徽心中的担忧慌乱愈发浓重。
这样一番折腾下来,他本就已经心力交瘁,结果冷不防一具尸体被送到面前,当时就彻底撑不住了,一场大病来的气势汹汹。
对于这具尸体的身份,他并不完全相信就一定是乐有瑕。
但这件事的发生,戳中了齐徽内心深处最不敢想象的恐惧。
他不免想到,对方没有像前世一样出现,如果当真是出了意外,死了,那他该怎么办?
难道真的……无论怎样的想念,如何的期冀,他的生命中,再也不会出现这样一个人?
齐徽在床上躺了几日,太医都来看过,该用的药也用了,然而病情毫无起色,将一干下人属官急的团团转。
就连齐徽当年的伴读宋彦都抛下手中的差事入宫,在齐徽身边不眠不休守了好几天,眼见他只是死气沉沉地躺着,急的嘴角上都起了大泡。
宋彦苦苦劝道:“殿下,您这样饮食不进,连药都不喝,病情又如何能好转起来?还有很多大事都等着殿下处理呢。”
他将旁边的一碗清粥端过来,勉强跟齐徽开玩笑道:“这几日,臣陪在您身边,也一样吃不好睡不好的,看在以往同窗的份上,殿下就当怜惜臣,吃几口罢。”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齐徽却根本连看他都不看,只是将头转到了一边去。
宋彦又说了一会,还是半点得不到理会,当着东宫那些下人的面,也有些讪讪的。
他想了想,干脆做主,令人将齐徽的生母骊妃曹氏请了过来。
骊妃很快便到了。
她只有这一个儿子,如今年纪渐大,几乎是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齐徽身上,眼见早上送来的鸡汤与清粥几乎都没动过,顿时又气又急。
骊妃先呵斥周围的宫女太监道:“都是死人吗?太子不肯进食,你们也不知道劝着些!要你们伺候有什么用!”
下人们面容失色,纷纷跪下来请罪。
齐徽原本就不舒服,更被这阵动静吵的头痛,反手一挥,直接将床边的药碗扫到了地上。
这下没人敢出声了。
面对亲生母亲,齐徽终于给出了一点反应,哑声道:“都下去。宋彦也是,你不必再入宫了。”
宋彦恭敬应了,起身退下。
他平日里可算是太子面前的红人,伺候齐徽的太监怕宋彦难堪,连忙跟出来赔笑道:“宋大人莫要介意,殿下这是跟您亲近,才会发火……”
宋彦微微笑着说:“多谢王总管,太子殿下这几日便心绪不佳,我理会得,自不会放在心上。请回吧。”
*
直到寝殿中只剩下母子二人,骊妃走到齐徽床前,问道:“今日仍是起不了身吗?东西一点都吃不下去?”
“嗯。”齐徽半闭着眼睛,说道,“母妃且回去吧,我晕的很,想睡一会。”
骊妃吸口气,说道:“什么都不吃,便是没病也会头晕!你先起来,这是我亲手做的汤食,吃了再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