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越涵有意无意地道:“不过说起来,二位就没有想过要在郢国娶一位贵女回去吗?这亦能加深贵我两邦的友谊,想必陛下也会欣然允准的。”
赫连素达之前没往这个方向想,听到陆越涵一提,不觉怦然心动。
人人都爱繁华安逸,他嘴上说的不屑,其实对于郢国的美人物产还是十分迷恋的,这里的美女比起南戎那种刚健泼辣的女子,更是别有一番风情。
他的目光不禁在女宾席上看了一圈,心想这么些个美人,要是当真能带一个回去,到了族里肯定十分有面子。
最好是他有,赫连英都没有。
陆越涵瞧着赫连素达表情,喝了杯酒,微微地笑了。
*
太子选妃一事,终究还是搁置了下来。
齐徽竟然串通了钦天监,让钦正以“数日来东方晦暗,泰山飞雪”为理由,得出“太子今年不宜纳妃”的结论,将此事推迟了。
骊妃差点被这个儿子生生气死,召了宋彦来同他说了这件事,让宋彦去劝说他。
宋彦听了这个消息也十分震惊,他追随齐徽多年,在别人的眼中,就算不是不折不扣的太子党,肯定也没有其他阵营可以选择了。
从前宋彦一直觉得齐徽理智沉稳,本身又有野心,是个十分让人安心的主子,没想到现在他竟像变了个人似的,连这么荒唐的事都做得出来。
难道这一切都真是因为曲长负?太让人无法相信了罢!
对于骊妃的吩咐,宋彦只是恭敬地答应了下来,并没有提及曲长负。
因为他心里很清楚,骊妃要是想为难曲长负,简直就是在送菜,自己根本犯不着告这个状。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不动声色地把齐徽引到京城里的一家酒楼当中喝酒。
等到齐徽喝的半醉时,宋彦才趁机说道:“听说殿下把选妃一事推迟,骊妃娘娘十分忧心。殿下,早日成家,不光能从岳丈那里得到助力,而且才会有人为您开枝散叶,对于您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可以任性的事啊。”
齐徽这个人自矜身份的很,即使把宋彦当成十分信任的下属,他也不可能跟对方倾诉自己的单相思之苦。
要是平常宋彦敢说这话,一定会被齐徽斥为僭越放肆,但眼下他已经有些喝多了,便没计较,醉醺醺地道:“孤喜欢男子,何来子嗣?”
宋彦顿了顿,说道:“殿下,敢问您是喜欢男子,还是喜欢兰台?”
齐徽一手持着酒杯,定定看着宋彦,没有说话。
宋彦玩笑一般地说道:“若您真的只是单纯喜欢男人,那这个好办。臣就在这里,愿意献身为殿下纾解苦闷,不求名分,更不会对外人提起……”
他起身跪在齐徽面前,将手放在他的腿上:“殿下意下如何?”
齐徽是实打实地被宋彦吓了一跳,感觉到对方身体的温度,本能地抬腿将他踢开,皱眉道:“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宋彦被齐徽踢的坐在了地上,那个瞬间,眼中抑制不住地闪过一抹恨色。
他当然知道自己得这个提议,齐徽接受的可能性实在太小太小,宋彦自己也对齐徽无意,只是想试探他而已。
毕竟时人多好男风,两个男人在一起也不算什么稀罕事。
一旦成了,那么他在齐徽心目中的地位必然不同,身上也会增添一重保障,相比之下,损失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现在被拒绝了,也是意料之中。
但一想跟曲长负相比,齐徽对他百般的思念与回护,甚至连选妃这么重要的事都推了,到了自己这,就是给了一脚。
真是让人不平衡。
宋彦深吸口气,从地上爬起来,笑着说道:“看来是臣孟浪了,也罢,殿下看不上臣亦是当然之事,那您便请见见这位罢。”
他冲齐徽行了个礼,打开房门,击掌三下,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齐徽脑子里还有点不清醒,用手撑住额头,用力按了按额角,然后便听着门扉一响,又被人给掩上了。
他不耐烦地抬起头来,想让这些一再打搅自己的人滚出去,然而这一看之下,整个人都怔住了。
进门的很明显是一名女子,但她做男人打扮,身着青衣,头戴玉冠,虽然面貌有些娇媚,但那眉眼和某些细微神情,竟与曲长负有着五分相似。
酒意,香气,此情此景,无不让齐徽感到恍惚。
心中苦苦压抑的情感蓦然决堤,他起身过去,一把将人抱起来,直接放在了里屋的床榻上。
整张床的单褥帘帷,竟然也是大喜的红色。
齐徽觉得这一刻自己已经想了很久很久,他急急忙忙去解对方的衣服,那姑娘似乎有些羞涩畏惧,躺在枕头上闭着眼睛,睫毛微微颤动,让人心生怜惜。
齐徽这样瞧着她,忽然想起前世的一件事。
那一阵子事务繁杂,曲长负为着方便就暂时宿在东宫,半夜来了紧急军情,他拿着谍报来找曲长负商量,却被下人告知,说是乐先生身体不适,已经歇下了。
齐徽便进了房,见他躺在榻上,睡的正沉。
那张脸还不是现在这幅模样,长得十分普通,可他闭着眼睛,睫毛长长地盖在眼睑上,显得又脆弱,又美好,与白日里的强势冷硬完全不同。
那一刻,他着了魔似的俯下身来瞧着这个人,那被各种事情填满的繁杂内心忽然就温柔的不像话。
齐徽一时出神,不能自已。
那姑娘见他仿佛是愣住了,又忍不住睁开眼睛来瞧,羞涩地咬住下唇,颤抖地伸出手来拥抱他。
那个瞬间,这个女子的面孔忽然又显得无比陌生了。
齐徽感到她在害怕,他突然觉得自己十分恶心。
他这是在做什么?因为得不到,就随随便便地找一个替代品来纾解色欲吗?
通过这种方法,重新引起他对于女人的兴趣,这多么可笑。
他之前做了很多错事,眼下难道要再轻贱一个无辜的女子,让曲长负更加看不起自己?
如果随随便便和谁都能翻云覆雨一番,如果只要身体的欲望得到了满足,心里就不再惦记着,那又与禽兽有什么两样?
他喜欢的是曲长负,任何一个替代品都没有意义。
齐徽的酒一下子就醒了。
他猛地跳起来,站在床边,连退两步,用一种近乎惊恐的眼神盯着这张大红色的喜床。
他和曲长负并非没有过美好的回忆,两人也曾经肝胆相照,心意相通。
他们都是目标坚定且顽强的人,无数次默契的配合,相互扶持着阴谋、陷害、厮杀与骨肉相残当中走出了一条生路来。
而如今……如今……
事情究竟是怎么一步一步,演变成这副模样的?
齐徽一把将腰侧价值不菲的玉佩扯下来,扔进那姑娘怀里。
匆匆扔下一句“你不该来此,快快走吧”,他就失魂落魄地夺门而出。
第48章 花重入疏棂
宋彦离开房间之后,自然也不敢将太子殿下一个人丢在这里,和一帮侍卫站在外面守着。
他本来想,等到齐徽收用了这个女子就离开,以免发生意外情况,结果没想到,这就还真出了岔子。
看见太子仓惶离去的身影,宋彦简直都要怀疑那姑娘是夜叉变的,他追了两步,转念一想又停住了脚,催促其他人道:“还不快跟上去,别让殿下有什么闪失!”
别的侍卫追了上去,这种时候宋彦生怕齐徽迁怒于他,才不会一块跟上去,转身进了酒楼,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刚刚进门,一个人从旁边走过来,挡住了他。
宋彦抬头一看,发现是谏议大夫陆越涵,前惠阳知府朱成栾的小舅子。
他心不在焉地拱了拱手:“陆大夫也来这里喝酒了?好巧。”
陆越涵含笑道:“一点也不巧,陆某是特意在这里等着宋编修的,可否借一步说话啊?”
宋彦还惦记着齐徽的事:“这……”
陆越涵见他犹豫,便道:“这世上的事可真奇怪,惠阳城中竟然会莫名其妙地冒出来一帮西羌人追杀曲长负……唉可惜,如此周密的计划,终究是功亏一篑。”
他把声音压的很低很低,笑看着宋彦道:“宋编修,你说如果你的养父养兄都知道了你处心积虑想谋害自己的表弟,会是什么反应?”
那个瞬间,宋彦头皮发麻,脸色骤变。
陆越涵笑道:“我在上面有个包厢,现在你愿意谈一谈了罢?”
两人一起进了包厢,眼看着陆越涵竟然还要不紧不慢地点菜,宋彦心里简直充满了惊恐。
那一日曲长负的行踪,就是他从宋府护卫口中打探之后,又通过自己在西羌做卧底的父亲透露出去,这才为曲长负招致了那场追杀。
这中间几经辗转,而且宋彦根本就没露面,原本是很难查到他头上的。
可惜曲长负最终还是安然无恙,他身边的护卫也更加警觉,再也不好动手脚。
宋彦也只能默默将这件事藏在心里,当做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常年扮演恭顺谦和,演着演着,仿佛连自己都当了真,如果不是陆越涵突然又把此事挖出来,宋彦都要忘了。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将前来点菜上茶的小二挥退,压低声音道:“陆大夫,你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陆越涵道:“宋编修要是还装糊涂,咱们可就没法谈话了。”
宋彦道:“你空口无凭,上来就说我谋害自己的表弟,这样的闲言碎语如果传出去,我又如何在家中自处?”
陆越涵从袖子里掏出一份口供,摆在宋彦面前:
“我姐夫曾经是惠阳知府,在那里经营多年,再怎样也是有些暗埋的人手在的,当时的经过,我现在已经顺藤摸瓜,查的明明白白,非得要人证站在你面前才肯相信吗?”
宋彦将那口供拿起来,只看了几眼,便是满头虚汗,整个人几乎要虚脱一样。
他道:“你想怎么样?”
陆越涵道:“我听说曲长负家里还有个庶出的妹子,他平日里还算照料,我要她嫁到南戎去。这件事,有劳费心了。”
宋彦见过曲蓉几面,只是她长什么模样也有些记不清了:“为何?”
陆越涵嘲笑道:“宋编修的脑子是被吓得锈住了吗?要不是因为他,我姐夫不会身陷囹圄,姐姐不会遭受打击,病倒在床,这个仇我自然要报。就让他体会一下相同的痛苦,很公平吧?”
其实他心里有更多的盘算,曲蓉这么一个没有太多依靠的小姑娘嫁到南戎去,跟容易就能让她因为“南戎皇子的虐待”而暴毙。
如此一来,以曲长负的性格必然会记恨上南戎,南戎目前与郢国结盟,如果他采取手段报复,就等于是把把柄自己给送出来了。
到那个时候,要抓他的错处,指日可待。
不过这些就用不着跟宋彦解释了,反正这事他没有选择的权利,不干也得干。
果然,宋彦神色变幻之间,还是咬咬牙,说道:“好,我会设法。”
*
傍晚,相府,曲长负的书房里。
用过晚膳之后,刘元站在桌边研墨,曲长负面前展开铺着一张宣纸,正绘着一张地形图。
他落笔非常熟练,仿佛根本就不用细思似的,一边画出高地起伏的山脉与大漠雪山,一边在相应位置标出地名。
刘元在旁边看着,忍不住啧啧称奇:“少爷,这些地名都起的好奇怪啊。”
曲长负道:“这是南戎的地形图,在南戎语中其实另有其他含义,但按照中原的音调译过来,听上去就怪了。”
刘元这才明白过来,笑道:“原来如此。少爷从来都没去过南戎,对那里竟然如此熟悉。”
曲长负轻描淡写地道:“人没去过,书看多了也是一样。”
他何止熟悉南戎的地形,他还知道,南戎的统治者内部分为两个派别。
目前的大君想法还算开明灵活,愿意敞开国门,与中原通商议和,互利互惠。
这原本是个好现象,但有很多人,包括他的弟弟左思王,甚至几个亲生儿子,都不是十分赞同这个想法。
尤其左思王是个不折不扣的顽固派,对异族的仇恨很深,一直梦想着把郢国给打下来,屠城抢掠。
正因为如此,前世曲长负才会杀他。
他倒是真的在南戎教导过一个人,那是南戎大君最小的儿子,也就是赫连英都和赫连素达的幼弟。
因为从小被大君带在身边,所以他各种想法也更加肖似乃父,这么好一个苗子,曲长负不祸害祸害,简直就不是他的风格。
他教了点兵法剑术就把小孩撇下走了,后来又去过一次,助他夺位。
不过算来,如今这孩子才八岁,要成长起来,还远着呢。
左思王如果重生,想必局势会更加混乱,不过如今南戎大君在位,要镇住他几年,应该没有问题……
他满心思虑,耗神过度,只觉得太阳穴处又是一阵针扎般的疼痛,正在这时,外面传来很轻的敲门声,刘元过去开门。
进来的是个小丫鬟,低声冲曲长负说:“少爷,小姐想见见您。”
曲长负想了想,把笔放下,示意刘元收了他的地图:“叫她来罢。”
曲蓉平时没事也经常来他的院子里,在不知情的人看来这对兄妹虽然一个冷漠,一个自卑,但竟然来往还好像挺密切似的。
其实曲长负身边的人都知道,曲蓉每回来都是怯生生的,只把此处当成一个避风港,却非常识趣,不怎么敢打搅冷心冷面的曲长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