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耀只是随便一瞥,就?难以?移开眼睛,心头一荡,顿时想起自己前?两天做过的一个梦。
在靖千江那?里得知了他和曲长负的关系之后,赫连耀当天回去一晚上没睡着觉。
他也说不清自己是气恼还是嫉妒,在榻上翻来?覆去,只觉得怎么想都?难以?接受这事是真的。
曲长负在赫连耀的人生中占据了太重要的部分,如父如师,虽然严厉冷淡,却事事都?为自己安排周全。
他是那?样强大而冷肃,但看上去,又是那?样美丽而脆弱,到了时间,就?走的头也不回。
从来?没有人待赫连耀这样好过,但也从来?没有人待他这样绝情过。
赫连耀难以?想象曲长负会真正的属于谁。
他知道对于这位老师,自己早就?不仅仅是师生之间的崇敬依恋,这份感情当中还掺杂了很多无?法明言的情愫。
但他最高的奢望,也只是想象着能相?处的久一些,过回曾经那?种?平静快乐的日子。
至于情人……曲长负这种?人,他怎么可能会动情?
第二天一早,赫连耀顶着两个黑眼圈,一脸憔悴,在女奴们惊骇的目光下?起身,吩咐手下?去给他搜罗一批书籍来?,只要是有关于情爱的戏文话本等都?可以?。
南戎人都?知道这位新任大君推崇中原文化,此类本子倒是不难找。
连同一摞厚书送过来?的,还有两男两女四位美人,大概是手下?以?为大君看完“学习材料”之后,还想亲身实践一下?。
赫连耀怕被曲长负听见,勃然大怒,将美人们轰出?去了,自己躲在王帐里翻话本子。
从头看到尾,虽然类型情节丰富多样,赫连耀还是没觉得里面的任何一个人能套在曲长负的身上,编造出?来?的东西果然不靠谱。
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天赫连耀看了太多乱七八糟的故事,当晚睡着后就?做了个梦。
他梦见自己缩在一顶毡包当中的角落里,地面上铺着厚厚的羊绒毛毯,他就?赤着脚席地而坐。
面前?的光线极暗,看不清楚旁的什?么,只能瞧见中间的大床上面有两个交叠的人影,低低的喘息和摩擦声正在不断传入耳中。
赫连耀不由瞪大了眼睛,心脏狂乱地跳动起来?。
他分明看见,床上的人仿佛正是自己研究了一整个白天的靖千江和曲长负,两人的每一个动作,都?如此的清晰而真实。
靖千江的行为让赫连耀怒不可遏,火气攻上心头,几乎让他整个人都?炸裂开来?,恨的只想杀人,立刻飞快地冲上前?去试图阻止。
谁料脚下?软绵绵的,仿佛无?处着力一般,站起身来?就?是天旋地转。
再有意识的时候,赫连耀顿时发现,床上正压制着曲长负的这个人,竟然根本就?是自己!
他按着对方的肩头和手腕,听见曲长负轻喘着,声音中有隐忍的恼怒与?失控,在自己的耳畔沙哑低喝道:“够了!”
这两个字有些鼻音,像是自小淘气时被对方管教的严厉,但又带着种?说不上来?的媚意,叫人脸热心跳,口唇发干,连身体的某个部分,都?传来?一种?难以?忍受的胀痛,急需发泄出?来?。
他难以?抗拒,难以?探究,一下?子就?陷了进去。
等到第二天早上醒来?之后,女奴们发现,大君昨天虽然将那?四位美人给赶走了,但脸上的黑眼圈竟然比前?一天还要厉害。
不会是……被什?么艳鬼、狐妖一类的东西给缠上了吧?
赫连耀醒来?之后就?把满屋子没用的废书都?丢了个干净,接连几天看见曲长负之后都?绕着走。
倒是趁他不在的时候,内侍官悄悄请了几名大法师前?来?做了好几场驱鬼大法。
今天赫连耀是实在熬不住了,正好也有正事当借口,便来?了曲长负这里一趟。
结果看见他,之前?在梦中已?经淡化的记忆和滋味再一次涌上心头,让人失魂落魄。
赫连耀情不自禁地抬起衣袖,上去直接帮曲长负把腕上的那?块墨迹给擦下?去了,喃喃道:“这里脏了。”
曲长负看着他袖口处的龙纹被墨色染黑,莫名其?妙地说:“你?没帕子吗?”
赫连耀如同处于九天云外,整个人飘飘忽忽的,盯着曲长负的手腕“啊”了一声,却没松开。
在梦里,他就?曾这样攥过老师的手腕,很细,一只手握过来?还绰绰有余,所以?不小心就?被对方给挣脱了,然后他再一次攥紧,把人拖回身下?。
曲长负将自己的胳膊收回来?,赫连耀一下?子惊觉,连忙退后两步,把手背在身后。
曲长负皱眉的样子有几分严厉:“你?今天这是丢了魂了?不是计划出?了什?么问题罢?”
“没有没有,一切顺利!”
赫连耀连忙说道:“是我昨晚没有休息好,一时失神了。”
曲长负手指轻敲桌面,玩味地看了他片刻。
赫连耀不由把目光转开,只听曲长负说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问我?”
赫连耀犹豫了一下?:“你?……和靖千江,为什?么关系那?么好?”
曲长负一听他问出?这句话就?明白了:“是他跟你?说什?么了吧?他说的都?是事实。”
赫连耀稍稍提高了声音:“你?不问他说什?么就?知道?”
曲长负道:“因为你?们两个的对话,我可以?想象。”
梦中那?种?眼睁睁看着曲长负同别人在一起的愤怒与?嫉妒再一次涌上心头,让赫连耀不觉攥紧了手指。
他之前?为了不被动摇,一直告诉自己,他留曲长负在南戎,是不希望对方有危险,不希望老师再一次在自己保护不到的地方被人伤害。
但其?实赫连耀的内心深处,又何曾不是有着想要与?对方相?守的念头。
少年人血气方刚,谁又不想跟心上人浓情蜜意,亲热缠绵?
他知道自己大逆不道,可是又难免总怀着这个念想,因此一边压抑,一边沉迷,直到惊觉原来?竟已?陷得如此之深。
赫连耀忽然问道:“老师,你?真的不喜欢南戎吗?就?这么不想留在这里,跟我在一起?”
曲长负道:“在你?小的时候,我就?常常给你?讲述中原的一些风土人情,你?又可喜欢郢国?”
赫连耀没回答,却已?明白了曲长负的答案。
——不是不喜欢,是终非吾乡。
他上前?一步,脱口道:“那?没关系,我不当这个大君了,我跟你?走。等这里的事情结束了,咱们一起回中原,我可以?一直陪在你?的身边,为你?做任何的事!”
靖千江能做到的,他又有什?么不可以??
曲长负一手搭在桌上,一手托着下?巴,抬起头来?打量了赫连耀良久。
明明赫连耀才是站着的那?个,居高临下?,但被对方这样看着,他却感觉到了一种?难言的压迫。
可是他没有让自己的目光回避退让。
曲长负终于道:“莳罗,你?想的太多了,你?我不过师徒之情,哪有日日相?伴的道理?你?就?是跟我走,我也不可能一辈子带着你?,省省吧。”
赫连耀道:“但是我……”
“我记得以?前?就?跟你?说过,你?做了大君,或许有很多人都?想要引诱你?、打动你?,但看过了也就?罢了。人,永远不要为了另一个人轻易交付一切,因为你?陷得越深,就?代表越危险,怎么不长记性呢?”
赫连耀道:“我只为你?。”
曲长负淡淡道:“为谁都?一样。”
“你?又骗我了。”赫连耀的声音中带着嘲弄与?委屈,甚至还有几丝无?法掩饰的痛苦,“你?自己明明不是这样做的,你?跟靖千江在一起。”
曲长负看着他,说道:“那?不一样。他喜欢我,但是我不喜欢你?。”
他的整副面孔都?像是被这世间最好的丹青妙手精心勾勒出?来?的,再配以?神情气质,更是无?一不美,而最为漂亮灵动的,当属那?双眼睛。
赫连耀猛地想起,在那?个迷乱的梦境中,有一个瞬间的角度,也是曲长负这样静静抬起眼来?注视着自己,神情冷漠,但额头有汗水,颊上带着泪痕。
他长而浓密的睫毛有些卷翘,仿佛蝴蝶微微颤动的蝶翼,眼波略带湿润,像疼痛,也像欲拒还迎,更显流光溢彩。
当时自己几乎着迷,还想多看一会,可惜光线太暗,梦境也太凌乱,只是一霎的惊艳便捕捉不到了。
眼下?房中的灯光可比梦里亮多了,赫连耀可以?清晰地看清楚曲长负眉梢上的光晕,但也看见了他眼底的冷淡,眉间的皱痕。
果然,那?属于自己的肖想和甜蜜,永远只能存在于不见天日的暗夜时分。
赫连耀忽然笑了起来?,说道:“你?总是把话说到绝处,事做到绝处,无?非是要把最苦的一面展现在别人面前?,逼的人彻底断了你?不想看见的念想。”
他将手上撑在案上,俯身看着曲长负:“但老师,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感到挣扎和痛苦吗?”
曲长负没说话。
赫连耀道:“那?是因为我遇见你?之后,觉得很幸福,所以?我一直再想要多一点。但就?算最后没有,我也不后悔认识你?,不后悔今日之果。”
“人家都?说求不得最苦,但是什?么诱惑着世人,明明不得,还要去求?那?一定是见识过非常美丽的东西,美丽到哪怕一生只能远远望着,也足以?慰藉。”
赫连耀直起腰来?,冲着曲长负笑了笑,然后猝然一转身,大步离去。
“口才见长,而且说得也很玄乎。”
赫连耀走后,曲长负盯着他离去的方向看了半天,才不由摸了摸下?巴,自语道:“为什?么我……这么会教学生?”
第88章 年少万兜鍪
赫连耀从曲长负那里出来,便看见已有两拨手下回来向他复命,说是没有追到刺客,目前博俊王不知所踪。
赫连耀心里烦闷,沉着脸也没有多说,挥手让他们再探。
自然,无论去找寻多少次,结果都是一样的,赫连素达可不能?这么轻易就?被救出来,毕竟“刺客”辛苦一场,也需要一定的发挥空间。
那名刺客一路挟持着赫连素达,一直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
赫连素达试图跟他谈判:“你放了我?,我?可以令人给?你送一匹骏马过来,只要你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就?能?够安全离开?了。杀了我?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不是吗?”
听了他的话,刺客冷笑了一声,说道:“离开??”
他将蒙面的布扯下,瞧着赫连素达说道:“博俊王,连你的老朋友都不认识了么?”
这人赫然正?是靖千江。
赫连素达确实觉得?对方有些熟悉,但也没想到靖千江的胆子竟然这样大。
堂堂的璟王来当刺客,就?算他不顾念自身的安危,也应该想到,他的身份一旦败露,那甚至是可能?引起?两国之间争端的!
那么他现?在竟然主动在自己面前暴露身份,是要——
赫连素达道:“你想杀我?灭口?!”
靖千江道:“博俊王真是个爽快人,一般人不会这样直接问的。是,我?可没打算活着放你回去,不好意思了。”
赫连素达道:“等等,你为什么要刺杀大君,又为什么要杀我??南戎就?在前不久刚刚派了军队援助郢国,我?们是盟友!”
他语速极快,生怕稍微一慢就?没了脑袋。
靖千江冷笑道:“少不要脸面了,谁跟你们是盟友!南戎迟迟不派兵,就?是因为赫连耀使尽手段,逼迫郢国将曲长负送来!他既然玩阴的,我?也不会善罢甘休,管你们出兵不出兵,他敢动我?的人,我?就?敢要他的命!”
这段话中间的信息量实在太?大,赫连素达没想到还能?听靖千江亲口承认他跟曲长负之间的关系,愣了一会才无比震惊地说道:“你可真是疯了!”
别人还说他莽撞,眼前这个才应该叫疯狂无比,嚣张至极,竟为了一个人就?敢独自前来刺杀国君!
靖千江拔剑道:“随你怎么说,总之谁想动他,我?就?要谁的命。”
“等等,等等!”
赫连素达连忙道:“我?可从来都没想过要害曲长负啊,我?跟赫连耀完全是不同阵营的人,也一直想要对付他,咱们才是同一立场的!”
要不是昨晚刚刚分析过这个问题,危机之刻,赫连素达的脑子也转不了这么快。
“你别杀我?,咱们合作,对付了赫连耀,我?要大君之位,你要人,这不是正?好吗?”
“哦?”靖千江道,“你的话——可以信任吗?”
赫连素达道:“我?可以派我?的人找到曲长负目前所在的地方,然后配合你救他……今天晚上就?能?给?你消息!反正?你杀了我?也没好处,不如试试!”
靖千江沉吟着,慢慢收了剑。
“很好,博俊王,那我?就?信你一回。今晚前面那座山上会面商谈。”
靖千江说道:“如果你敢欺骗我?,那么我?今天能?抓你,明天就?能?杀你,可小?心了。”
说完之后,他也不要赫连素达提供的马匹,将剑一收,身形几转,便不知道哪里去了。
赫连素达一向以武力见长,他自己都实在没想到,最惊险的一次死里逃生,竟然是依靠口才说动敌方的。
——自己可真是文?武双全啊。
他擦了把汗,惊魂稍定之后,内心竟然还有些骄傲。
唯一有点不对的地方就?在于,他们一开?始的打算,明明是自己不沾手,挑拨靖千江对付赫连耀,等到这两个人两败俱伤之后,再坐收渔翁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