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律有些古怪,就算没尝出来是鱼肉做的,也不至于这么惊讶罢,那含着饺子的山匪,差点把饺子从嘴里漏出来。
吧嗒——
不负众望,果然,饺子从那山匪口中滑了出来,直接掉回了承槃里,还溅起了一些挂在盘子上的饺子汤。
“坏了!”山匪突然大喊一声。
祁律不明所以,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到“嘭!!”一声巨响,原是身边的公子冯突然将案几直接掀翻在地。
他的案子上摆着承槃,里面还装着没吃完的饺子,因为公子冯家教极好,吃相很文雅,所以吃的并不快。一瞬,饺子七零八落,全都滚在地上,屋舍的地面也不干净,所有白白胖胖的饺子全都变成了“灰煤球”,汤水飞溅,皮肉分离,直飞到了姬林的案子上来。
姬林吃了一惊,公子冯不知发什么风,突然“掀桌”,毁了这一堆的饺子,祁律包饺子也不容易,气的姬林刚要怒喝,便见到公子冯掀了桌子之后,突然“咕咚!”一声跪倒在地上。
公子冯的脸色本就苍白,瞬间更加苍白,几乎透明,脸上的青色血管异常明显,额头青筋凸起,“呕——”张嘴便吐,还用手指压住自己的舌根,吐得撕心裂肺。
公子冯像是疯了一样,一改之前平静冷漠的模样,跪在地上又吐又呕,旁人也不敢近前,没一会子突然“嘭——”一歪,直接倒在地上,竟然昏厥了过去。
祁律看到这突然起来的场面,呆在原地没动,自己应该没有在饺子里投毒罢?可公子冯这反应……
祁律脑中一闪,赶忙对那些山匪说:“公子冯可是水产不服?”
水产不服就是水产过敏,公子冯这个反应,如此反常,就跟要尸变了一样,祁律觉得,可能是因为水产不服。
山匪慌张的跑过去,说:“没、没没没……公子没有水产不服!”
祁律皱眉说:“那为何如此?”
山匪战战兢兢的说:“这……公子他,他不能食鱼!”
山匪说着,又对其他人说:“都是你!是不是你又偷偷钓了鱼,放在膳房里?!”
“这……这……小人也没想到太傅会把那鱼肉做成了饺子,小人只是想偷偷自己吃掉的。”
祁律眼看着公子冯脸色苍白的倒在地上,有些着急,说:“寨子里有空没有医官,快去叫医官来!”
山匪们则说:“没事没事,天子、太傅不必着急,这是……这是公子的顽疾,一会子便醒来。”
姬林皱了皱眉,虽公子冯浪费粮食很过分,但似乎有什么疾病,早前应该互相通气才好,也不至于现在闹成这个样子。
山匪们赶紧把公子冯抬到屋舍去,又有几个山匪清理大堂,还有人给姬林和祁律回话。
祁律说:“宋公子既不是不服,为何会出现如此异状?”
山匪回话说:“这……其实小人也不知为何,只是知道,这是公子的老顽疾了,公子不能食鱼,一食鱼便这样儿,每次都会晕倒,不过天子和太傅也不必太过忧心,一会子便醒过来。”
宋国公子冯有个怪病,那就是不能吃鱼,并不是对水产过敏,公子冯吃其他的水产也没事儿,什么虾子都可以食用。跟随公子冯出逃的死士们都知道他有这个怪病,因此山寨里从来不见鱼肉,但是偏偏山头上没多少猎物,山匪们天天都是吃干粮,想要吃口肉,最方便的便是钓鱼来食。
因此便有山匪馋的不行,钓了鱼放在膳房里,没成想这么巧,祁律眼看着那些鱼死了,天气又热,如果不处理很可能坏掉,便做了鱼肉饺子。
祁律觉得,公子冯其实吃鱼肉应该没问题,并不是过敏,毕竟没告诉他是鱼肉的时候,公子冯吃的也挺欢心的,但是一说起来是鱼肉,公子冯立刻发作,好像电视里的丧尸。
或许是心病。
山匪叹气说:“唉,其实我们公子也是个可怜儿人,被赶出郑国的时候,别说是鱼肉了,公子吃甚么都会吐,直接饿垮了身子,医官说是恶食,小人就奇怪了,这天底下哪有人不喜欢吃的,还能恶食呢?”
祁律一听便明白了,怪不得公子冯脸色这么苍白,原来公子冯……有厌食症!
古代并没有厌食症这个说法,最多的说法就是恶食。
按照山匪的说辞,公子冯以前并不病弱,看得出来,他身材高大,是个练家子出身,也曾为宋国上过不少次战场,可谓是鼎鼎有名的少年将军。后来遭遇变故,被迫背井离乡。
山匪叹气说:“公子便害了这种病,恶食的厉害,起初甚么也吃不下,吐得撕心裂肺的,后来渐渐好一些,但唯独还是不食鱼的。”
果然应该是心理疾病了,其实很多厌食症也是心理疾病导致的,公子冯这个很明显,估摸着是离开郑国对他这个公子的打击太大,但为什么不吃鱼肉,祁律就猜不透了。
好端端围在一起吃饺子,结果全都被公子冯给“掀桌”了,姬林吃了一个半饱,但是祁律这一天已然累了,姬林又不想让他再去理膳,便装作自己饱了,准备去燕歇,明日一早离开山寨,继续往恶曹赶路。
山匪带他们去了房舍下榻,条件有一些简陋,反正只是住一天,明日便走。祁律让獳羊肩去睡了,自己也不需要守夜,和衣倒在榻上,因着这一天经历的太多,祁律身子骨本就没那么硬朗,很快眼皮沉重,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他睡得正香,突听“唰唰唰——唰唰唰——”的声音,好像总是有一股儿声音在耳边响着,害得祁律开始做噩梦,他梦到自己在割麦子,硕大的麦子地,一茬儿一茬儿,割完一茬儿又一茬儿,割了前面后面立刻长出来,怎么也割不完,机械似的一遍又一遍的“唰唰唰”割麦子。
祁律愣是被噩梦给吓醒了过来,睁开眼睛一看,其实自己没睡太久,天色还黑洞洞的,睡了比方才不睡更累,因为梦里一直割麦子,觉得自己做了很多体力活,累的满头大汗。
“唰唰唰——”
“唰唰唰……”
祁律仔细一听,这声音并非是梦中割麦子的幻觉,原来是有人在“割麦子”,大半夜的,一直在外面扰民。
祁律下了榻,推开窗户一看,外面果然有人,大黑天的,一身素色的衣衫,在空中快速一跃,手中一把长剑,寒光凛凛,原是有人在舞剑!
祁律趴在室户上,托着腮帮子,心说原来古人,尤其是长得好看的古人,都有乘月舞剑的癖好,之前天子就喜欢大黑天的耍剑,如今又见到公子冯在耍剑。
公子冯一身素衣,再加上他脸色惨白,大夜里还以为是闹鬼,祁律被吵醒了也睡不着,便看了一会子舞剑,等公子冯舞完之后,还“啪啪啪”的鼓掌起来。
姬林回了房舍,起初肚子里只是半饱,后来都消化了,更是饿得不行,幸好很快便沉沉睡去,等姬林醒过来的时候,“嗷呜”了一声,低头一看,原是小土狗的模样,这说明还没天亮。
“啪啪啪!”姬林竖起小耳朵,听到有人抚掌的声音,定眼一看,这大半夜的,祁律竟然没睡觉,反而趴在室户上正在抚掌,室户敞开,外面有人,正在收剑,不正是太傅夸赞长得好看的公子冯么?
“嗷呜!”小土狗立刻警惕的跳上室户,他用两条后腿站着,前腿抬起来,似乎要用自己的小身板儿将室户堵住一般,企图阻挡祁律的视线。
祁律见到小土狗醒了,笑着说“儿子,小心掉下去,太调皮了。”说着,把小土狗抱在怀里,绕出房舍,走了出来。
公子冯收了剑,“嗤——”一声还剑入鞘,走过去拱手说:“冯惊扰了太傅安歇,还请太傅见谅。”
小土狗趴在祁律怀里,叫他抱着,“嗷呜!”了一声,心说大半夜的舞剑,不知道安得什么心。
因着舞剑,公子冯出了一身的热汗,夏日穿得又少,素色的衣袍有些湿了,紧紧贴合着他精壮有力的身材,相对比苍白的面相,公子冯的身材非常具有攻击性。
祁律咂咂嘴,心里默默的感叹了一下,身材真好啊,自己如果有这么好的身材就好了,不求像天子那样的身材,只是公子冯这样就足够了。
但是转念一想,无论是天子还是公子冯,好像都挺喜欢锻炼的,倘或让祁律早上或者晚上锻炼,祁律绝对没有那个耐性。
姬林不知道祁律在羡慕公子冯的身材,还以为他看公子冯的身子看得呆了,虽不知一个男人的身子有甚么好看的,但小土狗还是立刻竖直起来,用小爪子捂住祁律的眼睛,嘴里“嗷嗷嗷”的叫着。
祁律这才回了神,把狗子抱着,笑着说:“宋公子这么好的雅兴,大半夜的练剑,不去安歇么?公子面色苍白,晚间食的又少,还是快去歇息罢。”
公子冯则是说:“太傅有所不知,冯有个毛病,便是恶食,让很多医者看过,说是四肢健脾,因此让冯多多锻炼身子,亦能缓解恶食一些。”
祁律点点头,的确是这个道理,祁律也听说过古人治疗厌食症,不只是通过吃药,锻炼也是一方面,金元四大家之一的朱丹溪曾经就治疗过厌食症的患者,据说是个富家小姐,因为动怒不吃饭,后来得了厌食症,想吃的时候甚么也吃不下去,他的父母请来了朱丹溪,朱丹溪只给这位富家小姐开了两味药材,剩下的便是让富家小姐去农田干活,保证她能大好。其实朱丹溪的目的,便是要让富家小姐通过四肢劳作而健脾,确实也有一定的道理。
祁律其实心中非常好奇,公子冯为什么对鱼肉“不服”,为何会得了厌食症这种古代的罕见病。而且祁律已然准备入股公子冯,如果能多了解一些公子冯的情况,也是好的。
不过祁律也不傻,还很聪明,公子冯这个人看起来很会拍马屁,但是为人非常冷淡,对谁都很冷淡,带着一层隔阂,从来不曾交心,想要知道公子冯厌食症的病因,可不简单,反正祁律觉得,直接开口问是个蠢法子。
祁律轻笑了一声,挑眉说:“那如今宋公子舞剑,可有开胃健脾,倘或腹中饥饿,律倒是可以给宋公子做一点子夜宵。”
夜宵?
小土狗的耳朵瞬间竖了起来,大眼睛立刻转起来,姬林的肚子还饿着,祁律竟然要给别的男子做夜宵。
“嗷呜嗷呜!!”小土狗立刻叫了起来,使劲扒着祁律,还对祁律摇头,小脑袋恨不能晃下来,示意不要给公子冯做夜宵。
祁律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还以为小土狗突然卖萌,说:“嗯?儿子你也饿了么?那爸爸给你做点爱心狗粮?”
天子:“……”寡人的太傅给旁的男子做夜宵,却给寡人做狗粮……
公子冯有些吃惊,一双平静的眼眸稍微睁大了一些,诧异的看向祁律,随即说:“即使如此,那冯便斗胆,等着品尝祁太傅的美味了。”
品尝祁太傅的美味?
姬林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怎么觉得这句话听起来如此歧义,怪怪的,仿佛话里有话似的。
祁律很爽快的往膳房走过去,将小土狗放在膳房外面的地上,没想到公子冯也跟了过来,抱着剑靠在膳房的门板上。
公子冯的脸虽然苍白无力,但是身材高大,尤其是一双逆天的大长腿,靠着门板的时候更显得腿长,恨不能脖子以下都是腿,令人羡慕不已。
祁律见他站在门口,便说:“膳房油烟大,宋公子身体虚弱,还是在外间稍待罢。”
公子冯却摇头说:“之前食过祁太傅所做的美味,冯便一直心存疑惑,眼见太傅也并非三头六臂之辈,如何能做出如此美味之佳肴?若是太傅不嫌弃冯碍事儿,冯倒是想亲眼看看太傅理膳的技艺。”
祁律挑了挑眉,好家伙,自己只说了一句,没成想公子冯看起来冷冷淡淡的,却是个马屁精,心机这么深沉,都把自己夸上天了。
其实祁律理解,落魄的公子冯刚刚攀上天子的高枝儿,所以想要趁机巴结一下天子跟前的红人祁太傅,所以才凑到跟前来的,不过好听的话谁不爱见呢,祁律倒是挺受用的,照单全收。
祁律便说:“宋公子倘或不嫌弃油烟大,请便就是了。”
小土狗听着公子冯“油腻”的言辞,突然有点后悔,自己不该收他做干儿子,干儿子抢了老子的夜宵,成何体统?
小土狗在旁边着急的抓心抓费,祁律眼看还有些面粉,便准备做点简单的,随便来了清汤挂面罢,毕竟公子冯刚吐过,不宜吃太油腻的,扯几根面条给他吃,再卧个鸡蛋,这种环境下,也算是豪华夜宵了。
祁律开始和面,将袖子挽上去,不过蚕丝的袖袍有些滑,没一会子便自己掉了下来。祁律一看,想要再去卷袖子,但是又腾不出手来。
公子冯倒是有眼力见儿,见到祁律的袖子掉下来,立刻走过去说:“太傅,冯帮您把袖袍卷上去。”
他说着,站在祁律身后,动作很温柔又仔细的将祁律的袖袍卷起来固定住,因着公子冯身材高大,他站在祁律身边,又在给祁律卷袖子,便好像要将祁律整个人抱在怀里一样。
“嗷呜!”小土狗一看,立刻胸中气愤,撒开丫子冲过去,“嗷呜”一口咬住公子冯的衣摆,使劲拽着公子冯,将他往后拽,让他远离祁律。
公子冯没想到小狗子突然冲上来,发狂的咬住自己的衣摆,毕竟是太傅的狗子,公子冯也不好较劲,便后退了两步,拉开距离。
小土狗立刻挤在祁律和公子冯中间,看家护院一样戒备的盯着公子冯,还用小脑袋拱了拱柴火,堆出了一条界限,小爪子使劲拍着那条界限,示意公子冯不要越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