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是冷箭,迎着冬日的日光,直冲姬林的背心。
祁律吓得大喊:“当心!!”
他距离太远,虽然喊出来,但无济于事,就在祁律以为姬林会被冷箭射中的时候,“嗖!!”一声,一抹银光突然从祁律身边掠过去,“啪!”一声,竟然直接射中了那只偷袭而来的冷箭,冷箭被一分为二,直接从中劈开,瞬间掉在地上。
祁律吃了一惊,回头一看,竟然是公孙无知身边的寺人,祁律对这个寺人有印象,虽然是个寺人,但身材高大,肩膀尤其的宽,公孙无知嚣张跋扈,谁的话也不愿意听,不过偏偏这个寺人跟着公孙无知时日已久,所以公孙无知有时还听他的劝。
似乎唤作孟阳。
孟阳保持着弯弓的动作,一剑射出去,直接将冷箭一劈为二,他的脸色还是那般冷漠,甚至寡淡,什么表情也没有,放下弓箭,对祁律说:“太傅,请入城。”
天子的队伍踏着尘土飞扑而来,很快全都涌入城中,凡国士兵大喊着:“关闭城门!关闭城门——”
小邑的城门发出轰隆巨响,猛地死死掩住,那些屠何士兵追过来,并没能冲入城中,公孙子都又令人放箭,扑簌簌的箭雨从天而降,屠何兵马不得不向后撤退,离开射程范围。
众人全身而退,但人群非常涣散,全都堵在凡国小邑的城中,一个个仿佛惊弓之鸟。
姬林从马背上垮下来,祁律立刻冲上去,也顾不得礼数了,拉住姬林,说:“天子,可有受伤?!”
大冬日的,姬林却流了很多汗水,黑色的鬓发贴在面颊上,手搭长剑,说不出来的威严英挺。
姬林的呼吸很是急促,毕竟刚刚经过激战,脸面上还氤氲着一股狠戾之色,沙哑的说:“无妨,让太傅担心了。”
祭牙突然带兵冲出去,公孙子都根本来不及阻止,这会子见到祭牙带着兵马回来,他立刻冲下城楼,大步冲过来。
公孙子都身材高大,一下迈了四阶台阶,恨不能一步跨到祭牙前面,脸色黑沉,眼神波动,说:“祭牙!你何处受伤了?如何流这么多血?!医官!!医官在何处?!”
公孙子都的情绪有些失控,祭牙听着他激动紧张的话,险些有些发懵,慢慢抬起手来抹了抹脸上的血迹,低头看了看,这才恍然大悟,说:“我没受伤啊,不是我的血,可能是不小心溅上的罢?你那么紧张做甚么。”
公孙子都一愣,这才发现自己握着祭牙的手,立刻松开来,淡淡的说:“祭小君子不要误会,若是小君子有个三长两短,子都回了老郑城不好和祭相交代。”
祭牙更是一脸迷茫,心说我误会甚么了?
众人全都堆在城里,随即一个凡国的士兵冲过来,大喊着:“君上!移书!山戎人的移书!”
士兵挤过来,将书信交给凡伯,是一张皮子,展开一看,里面有字迹,还是用血写上的字迹。
凡伯登时大惊失色,手一抖,将小羊皮扔在地上,整个人也摇摇欲坠的,口中喃喃的说:“完了……完了……”
凡太子蹙着眉,将掉在地上的小羊皮捡起来,展开看了一眼,随即将移书呈给天子过目。祁律看到凡伯的脸色,忍不住也凑过去看了一眼。血字醒目,屠何人因为愤恨天子剿灭了井峪山林的山寨,所以扬言要攻打凡国,血洗凡国,血债血偿!如果想要免除这场战争,倒是有一个法子,那便是……
凡伯吓得发抖,很快反应过来,连忙大喊着:“天子!!还请天子将由余交出,也能免除这场血战啊!”
无错了,屠何人提出了一个条件,如果他们把叛贼由余交出去,那么就可以免除这场血战。
姬林立刻皱起眉头,屠何人突然兵临城下,显然是早有准备,由余反叛,屠何丧失的可不只是由余这一个大夫,还丢失了整个井峪山林据点。
由余在屠何那么多年,早就熟悉了屠何,无论是屠何的经济、民生还是军事,由余早就如数家珍。因此屠何王才会如此心急如焚的想要逼迫他们交出由余。
姬林深知,屠何人之所以这么着急,是因为他们惧怕了,但屠何狡诈多端,先来了一个下马威,给凡国迎头痛击,虽这次的下马威没有成功,凡国根本没有什么人员伤亡,但屠何人来势汹汹,凡国又常年被山戎欺压,早就怕进了骨子里,才会有了如今这样的局面。
以凡伯为首,凡国的士大夫们几乎是一边倒,全都请求天子交出由余。
“请天子三思啊!”
“请天子交出由余!由余本就是山戎逆贼,他能背叛山戎,也能背叛天子,还请天子三思啊!”
“天子快快交出由余罢!一个由余能救我凡国万千百姓,还请天子为凡国的百姓着想啊!三思啊!三思啊!”
姬林的耳朵几乎炸了,仿佛瞬间掉进了蛤蟆坑,而由余本人却一点子反应也没有,好像大家谈论的根本不是他的事情一般。
姬林冷着脸,说:“旁的人还有甚么看法么?”
祁律眼看着情势一边倒,对天子非常不利,便拱手说:“天子,律有一言。屠何下了战书,虽口吻嚣张,扬言只有交换由余,才能免除血战,但请各位想一想,倘或屠何真正嚣张,又为何要免除血战呢?大可以直接攻入城中,杀死由余,何必多此一举?”
他这么一说,众人立刻面面相觑起来,人群的喧闹声也慢慢停息了下来。
祁律继续说:“屠何如今已经损失了井峪山林的贼窝,被俘虏的山戎马贼几千余人,损失惨重,无异于被断了双臂,变成了一个残废。如今屠何突袭小邑,又没有成功,摆明了只是一个虚假的下马威。我洛师、郑国、齐国、凡国,四股兵马云集于此,又何必惧怕了屠何去?律以为,此战,可战,当战!”
他的话音一落,由余终于动了,走出人群,屈膝跪在地上,拱手说:“禀天子,屠何虽强,但并不是战无不胜,也有自身的弱点,由余生在屠何数年,熟悉屠何的兵马和阵法,平戎之道,攻强开刀,此乃大好良机,只要击败屠何,山戎小国也会望风而动,云集朝拜,只要天子首肯,由余请命,领兵迎击屠何!”
凡伯立刻害怕的说:“不可不可啊!天子,山戎人都是狼,屠何则是他们的狼王,如果贸然去打狼王,肯定会被狼群围攻的!”
由余挑唇一笑,露出一个与年纪不同的沉稳和老成,说:“屠何的确是狼王,但山戎分支各有各的野心,请凡公放心,由余可用项上人头担保,攻打屠何,绝不会有其他山戎部族会和屠何联手,并无后顾之忧。”
虽他这么说,但凡伯还是害怕,毕竟这个年代不讲究什么兵法,打仗就是一辆战车,上面站着一个骑奴、一个射手,还有一个拿兵器的士兵,周人作战靠的是战车的冲击力和威力,在山地便会大打折扣,与山戎作战分外吃亏,凡国又不知变通,因此屡屡失败,已经被打得怕了,这会子无论谁来分析情势,凡伯还是害怕。
祁律拱手说:“天子,兵贵神速,‘溃痈虽痛,胜于养毒’。”
姬林收揽由余,就是为了打山戎人,如今屠何自己找上门来,姬林已经不是那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并不会被屠何人的假下马威给吓怕,沉声开口说:“由余听诏。”
由余立刻说:“卑将在!”
姬林便说:“屠何山戎犯境,欺我大周无人,今命由余亲率虎贲两千,立我大周之威。”
“卑将领诏!”
天子下令,让由余领兵痛击屠何人。屠何在凡国边邑不远的地方扎营下来,如此一来,送亲的队伍也没有法子出发,郑国和齐国的队伍也被拦了下来。
祭牙当即便一拍板,打算一起攻打屠何人,不为别的,这屠何人十分嚣张,不只是骚扰凡国边境,还一度南下,直插郑国,多次骚扰郑国,公孙子都重伤失忆,就是屠何人的杰作,祭牙提起屠何人,牙根儿直痒痒,这会子可让他找到了机会。
洛师虎贲军和郑国的军队打算一起夹击屠何人,齐国的公孙无知则是持观望态度,山戎人的活动范围很广泛,临海的齐国也被骚扰过,但目前并不严重。公孙无知打算观望一番,如果虎贲军和郑国的军队真的能打屠何人,到时候自己也增援一番,既能拉拢天子,又能建功立业,如果真的拿下这份战功,往后回了齐国,岂不是便能盖过太子诸儿一头?
最害怕的要数凡国人了。凡伯之前和山戎作战被打怕了,山戎马贼只是屠何的一个分支,已经把凡国打得丢盔卸甲,凡伯很难想象屠何的大军是什么模样,只要仔细一想,便觉得毫无希望,这一场战争绝对会败,说不定凡国还会被灭国!
凡伯害怕的不行,但天子已经下令让由余领兵,等兵马和粮草准备好,立刻出征。
凡伯便找到了凡太子,说:“廖儿啊,你说说,这事儿可怎么是好?天子初生牛犊不怕虎,可咱们不成啊,山戎人是招惹不得的,凡国好不容易安居乐业起来,倘或屠何真的来血洗凡国,这可……可怎么是好啊!”
凡太子面色十分平静,说:“君父,不必担忧。”
“你让孤怎么不担忧啊!”凡伯说:“廖儿,旁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么?山戎人诡计多端,而且骁勇善战,他们适合山地作战,虎贲军虽然精锐,但山地作战的经验有限啊,而且那屠何人显然有备而来,咱们……咱们是输不起啊!”
凡太子眯起眼睛,眼神有些幽幽的,说:“君父的顾虑确有道理,屠何这次来势汹汹,怕是有诈。”
凡伯说:“廖儿你不是与天子太傅的干系不错么?看你们平日很是聊得来,这样罢,你便走动走动,去劝劝太傅,孤是知道的,太子最听太傅的话,你若是能劝动太傅,说不定天子便会回心转意。”
凡太子摇摇头,说:“君父您还没看出来么?最看重由余的,不正是祁太傅么?因此劝说祁太傅兵没有用,倘或君父一心想要避免这场血战,只有一个法子……”
“甚么法子?”凡伯急切的问。
凡太子淡淡的说:“偷偷将由余献给屠何人。”
“甚么!?”凡伯大吃一惊,说:“将由余送给屠何人?可……可天子和祁太傅都不同意啊,咱们又怎么能把由余送给屠何人?再者说了,别看这由余年纪轻轻,但是武艺超群,怕是……怕是没人能擒得住他,怎么才能将由余献给屠何人?”
凡太子的表情始终十分温柔,说:“廖儿自有办法,君父安心便是。”
由余需要点兵,还需要安排粮草和作战路线,一直忙到深夜,这才稍微空闲一些,准备回屋舍去歇息。
他走到自己的屋舍门口,不由皱了皱眉,脸色立刻戒备起来,一手推着门板,另外一手压在腰间的佩剑上,舍中明显有吐息声。
吱呀——
舍门轻轻被推开,由余的动作很小心,慢慢走进去,一双虎目眯着。由余本以为是舍中混进了刺客,毕竟屠何王想要杀自己,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不过定眼一看,应该不是刺客。
因着谁家的刺客,会这么明目张胆的坐在主人家的席子上,还悠闲的饮着水。
那黑影坐在由余的屋舍中,正襟坐在席上,手中端着一只羽觞耳杯,款款的饮水,动作不急不缓,见到由余进来,将羽觞耳杯轻轻放下来,发出哒的轻响。
由余走进来,看清了来人,关上门,把手从佩剑上滑下来,说:“怎么是你?”
那黑影笑着说:“为何不能是我?”
由余走过去,坐在黑影对面,说:“如此夜了,凡太子不安歇,到卑将这里来做甚么?”
那黑影竟然是凡国的太子廖。
凡太子身边还放了一只木箱子,是他的药箱,慢慢起身,离开了席子,反而坐到了由余的席子上。虽凡太子身材高挑,但由余的身材十分高大,两个人挤在一张席子上,还是有些拥挤了。
由余皱了皱眉,便听凡太子的声音很温柔,吐息轻轻的洒在由余的耳边,说:“由余将军即将出征,不知伤势可有痊愈?廖今日特来为由余将军医看伤口。”
他说着,“嘶啦——”一声,由余的衣带竟然被凡太子抽走了,由余眼睛一眯,啪的压住凡太子的举动,说:“不劳烦凡太子了,卑将的伤势已经痊愈。”
“痊愈没痊愈,”凡太子轻声说:“医官说了才算。”
由余盯着凡太子的眼神更加阴沉,充斥着一股暴躁,“嘭”一声巨响,由余突然变成了一只豹子,而凡太子便是他的猎物,两个人跌在席上,一下碰倒了案几上的简牍,滚落了满地都是,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凡太子十足的顺从,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温柔乖顺的医官,静静的凝望着由余,这让由余的火气更大,仿佛火上浇油,立刻低下头,掠夺走凡太子的吐息。
就在两个人不断的交换着吐息之时,由余突然眯起眼睛,声音沙哑的说:“你……”
他的话音说到这里,“嘭——”一声闷响,突然一歪,跌在地上,竟然昏厥了过去……
第二日一大早,由余领兵的队伍便要出发了,兵贵神速,打屠何人一个措手不及,因此速度非常重要。
天子和祁律都起了大早,准备点兵出发,众人来到演武场,士兵已经整齐的列队,这次全都是步兵和骑兵,一个个铿锵有力,便就等着主将由余了。
众人等了一会子,眼看着就要误了时辰,还是不见由余的影子,也不知是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