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律挑唇一些,他只挑起了单边嘴唇,那笑容带着一股子奸臣的邪佞,说:“难道律说错了么?你们安排细作在先,杀我大周将士在后,如今律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这也算是狡诈么?”
的确,山戎人安排细作,偷袭黑背凯旋的队伍,致使黑背阵亡,如果算起来,祁律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
祁律淡淡一笑,说:“或许你没听说过,有一句话唤作‘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不过律一向不怎么赞同,公平是公平,总觉得难消心头之恨。”
他说着,侧头看向施施然走来的周公黑肩,黑肩走过来,手中还握着那柄长弓,就是这柄长弓,将山戎将领射下马背。
祁律对黑肩说:“周公,在这营地之中,这山戎人与周公您的间隙最大,律以为,将这山戎人交给周公来处置,周公想必不会让人失望罢?”
黑肩听罢,眼睛一眯,“啪!”一声,狠狠的将长弓扔在地上,他看到了杀死自己弟亲的仇人,不怒反笑,脸上挂着发自真心的笑容,说:“既然太傅委以重任,那黑肩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山戎将领识得黑肩,听到祁律这般说,立刻怒吼起来,说:“不能!你不能把我交给他!”
祁律笑了笑,十足亲和的说:“为何不能?败军之将,哪来的这么多事儿?”
祁律又对周公黑肩说:“周公,这山戎人交给周公处置,随周公欢心便好,任是周公想割肉,还是想宫刑,都无甚么所谓,只是一点子,在提审之前,可千万别弄死了。”
山戎将领虽然不是中原人,但是说白了,这年头不管是戎人、狄人、夷人还是蛮人,其实都以中原文化为“时尚”,虽然他们都挣着抢着想要打中原,但是打是一回事,说白了还是要模仿的,所以山戎将领也懂得很多中原的文化,就比如说宫刑……
山戎将领登时汗毛倒竖,大喊着:“猘儿!!放开我——放开我!你们这些阴险的周人!!放开我!”
祁律已经不耐烦,摆了摆手,周公黑肩冷冷的说:“带下去,孤会亲自招待山戎贵客。”
此次大败山戎,几乎是兵不血刃,山戎将领被抓,精锐部队全部被俘,沛丘之上的确还有一些山戎驻军,不过已经不足为惧,剩下来的只剩下打扫战场便足够了。
黑肩进了圄犴,虢公、大司马等等都在连夜整理营地,祁律抱着小土狗进了天子营帐,狠狠松了一口气。
终于……
终于告一段落了。
祁律似乎陷入了沉思,虽然告一段落,虽然大败山戎,但回不来的人,终究还是回不来了……
“嗷呜……”
祁律感觉有什么东西拱着自己的下巴,低头一看,是抱在怀中的“狗儿子”,小土狗似乎感觉到了祁律的情绪,立刻用大脑袋拱着祁律的下巴,小耳朵也一耸一耸的,似乎在安慰祁律。
祁律收敛了脸上的表情,笑着说:“儿子,干的好,给你加鸡腿儿!”
“嗷嗷!”
小土狗竖着耳朵,用小爪子拍着祁律的手臂,似乎在抗议祁律喊自己“儿子”,祁律不知道小土狗是天子的时候,一直将小土狗当儿子养,如今祁律已经知道小土狗是天子,但是一时改不了口。
小土狗抗议的摇着脑袋,似乎不想让祁律叫自己儿子。
祁律故意曲解了小土狗的意思,微笑说:“儿子,不想加鸡腿么?难道想要爸爸亲亲?”
祁律说罢,低下头来,亲了一下小土狗的额头。
“嗷……嗷呜!”
小土狗一脸凶萌的叫了一声,虽然还是在抗议,但是叫声打了一个磕巴,还用小爪子摸了摸自己被亲的额心,觉得祁律突然亲过来有些犯规……
第二天一大早,天亮之后,小土狗终于变回了天子。
姬林睁开眼睛,伸手摸了一下,竟然没找到祁律,身边空空如也,立刻翻身而起,果然,一向懒睡的祁律不知去了何处。
天子立刻起身更衣,对寺人说:“可看到祁太傅了?”
寺人恭敬的说:“回天子,祁太傅一大早儿,天没亮便去了膳房。”
祁律喜欢理膳是真的,但也喜欢懒床,所以天没亮便去膳房还挺新鲜,不等天子想完,寺人顿了顿又说:“听说……太傅是去做毛血旺了。”
姬林整理衣领的动作稍微顿了一下,毛血旺,这不是昔日里黑背最喜欢的菜色么?
说起毛血旺来,姬林还有一段吃味的故事,当时祁律“看上了”黑背,想要拉拢黑背,姬林就故意告诉祁律,黑背喜欢吃辣口,越辣越好,其实黑背完全不能食辣。
哪知道后来阴差阳错的,黑背竟然十足喜欢祁太傅做的毛血旺,其实黑背压根儿不是不能食辣,而是当时的辣味总是带着苦涩,或者刺激的气味儿,黑背从没食过这么好吃的冒血毛,因此这菜色便成了黑背的心头好。
如今一提起毛血旺来,天子虽觉得自己应该吃味儿,但心中忍不住感叹起来,山戎将领被擒,山戎军大败,祁律这个时候突然去膳房做这道菜,恐怕是想要祭奠黑背……
第146章 “乖巧小男友”
姬林起身之后没多久,祁律就回来了,手中提着一个食合,里面冒出辛辣的味道,虽然是早晨,但是那滋味儿便是当早膳,姬林也绝对能食的下,就着白生生的稻米饭,能吃三大碗!
只不过……
说实在的,姬林闻着这毛血旺的味道,不由自主的便想起了黑背,深深的喟叹了一声。
祁律见姬林醒了,便笑着说:“天子醒了?昨日天子立了头功,倘或不是天子,恐怕便让那山戎头领跑了。”
姬林说:“那……太傅可有赏?”
祁律说:“律一大早上便去了膳房,做了两份毛血旺来,若是天子不嫌弃鄙陋的话,这份奖赏可行?”
原祁律一共做了两份毛血旺,其中还有一份是姬林的。天子当真是感动得一塌糊涂,毕竟平日里天子乖巧等投喂的时候,九成九是没有吃食的,而今日祁律却做了两份,还有自己一份。
不知为何,天子突然感觉到一股子辛酸,有一种媳妇儿熬成婆的感觉……
姬林最喜食辣,让他早膳吃毛血旺也不是不可,只不过……
姬林想了想,说:“太傅做这菜色,想必是想要祭奠黑背,既然如此,寡人随太傅祭奠之后,再食也不迟。”
祁律没想到天子竟然如此“懂事儿”,也不是天子平日里不懂事儿,其实姬林平日里就是个小奶狗,起码在祁律面前,就是一只小奶狗,“乖巧小男友”,懂事儿又体贴,只不过天子对于吃有谜一样的执着,尤其是祁律做的吃食,天子有一种独占欲。
今日竟然转了性子,先去祭奠黑背,再食美味,看得出来,天子是很有诚意的。
祁律的确想要祭奠黑背,毕竟事情已经告一段落,接下来歼灭沛丘之上的山戎余兵便可,也算是给黑背报仇雪恨了。
祁律点点头,说:“那……天子,请罢。”
祁律和姬林二人从天子营帐出来,祁律手中提着食合,两个人便往圄犴而去。
无错,圄犴。
祭奠黑背最好的地方,应该就是圄犴了。
二人来到圄犴之外,还没进入圄犴,便听到一阵“啊啊啊啊啊——”的惨叫声,凄厉异常。
随即有人从里面走出来,是凡太子。
凡太子从圄犴走出来,迎面遇上天子和太傅,恭敬作礼说:“廖拜见天子,见过太傅。”
姬林点点头,说:“凡太子,这圄犴之中,因何喧哗?”
凡太子面容十足平静,甚至还带着一点点微笑,说:“天子有所不知,此乃山戎俘虏受刑之声。”
姬林立刻醒悟过来,山戎俘虏,这说的不就是昨日押解进来的山戎将领么?祁律将山戎将领交给周公黑肩处置,这山戎将领和黑肩又有杀弟之仇,按照黑肩的秉性,绝不可能让山戎将领好过一星半点子。
祁律挑了挑眉,说:“凡太子如何也在圄犴?”
凡太子微微一笑,笑容温柔至极,说:“回太傅的话,廖其实是来圄犴医看伤患的,不瞒我王与太傅,这山戎俘虏刚刚受过……宫刑,失血过多,有些虚弱,旁的医师束手无措,因此廖便来医看医看。”
天子:“……”
天子昨日还是小土狗,听祁律说了一句宫刑,没成想周公黑肩真的接受了这番提议。
如此想来,刚才那惨叫之声,也便可以理解了……
凡太子说:“天子与太傅若无其他事吩咐,廖便先退下了。”
姬林点点头,挥手说:“退下罢。”
凡太子离开,姬林与祁律便进了圄犴,虽凡太子早一步给他们打了预防针,但迎面而来的血腥气瞬间将食合中毛血旺的香气掩盖的干净,姬林不由挥了挥袖袍,想要驱散那腥臭的血气。
“啊——!!!”
“住手!!”
“黑肩!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啊——!!”
还未走近,便听到了山戎将领的惨叫声,还有诅咒黑肩的声音,伴随着黑肩的笑声,黑肩的笑声很轻,但在阴暗的圄犴中,莫名掷地有声。
黑肩的声音幽幽的说:“不得好死?是了,我黑肩一辈子没做过甚么好事儿,早就知道会不得好死,不过无妨,便算是我不得好死,你放心罢,你也是看不到的……因着,你会死在我前面儿。”
圄犴的牢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虢公忌父第一个看到了天子与祁律,立刻躬身行礼。
虢公忌父负责押解俘虏的事宜,他又十足担心黑肩,因此便一直守在这里,从昨日晚上到现在,黑肩没有离开过圄犴,虢公忌父也没有离开过圄犴。
虢公一身黑色介胄,站在血腥的圄犴之中,死死拧着眉头,脸色也十分沉重,眼神中还闪烁着一些不忍。
是了,不忍……
但虢公忌父不忍的,绝不是山戎俘虏。说白了,虢公这个人虽没甚么坏心眼儿,为人也实诚的很,但他总归是上惯了沙场的将军,对于这些流血的刑罚早就见怪不怪了。
因着这些,虢公忌父不忍的,并不是山戎俘虏,而是周公黑肩……
从昨日夜里开始,黑肩就留在圄犴,一刻也没有离开,不眠不休,他虽然一直在笑,看起来大仇得报,畅快淋漓,但其实虢公忌父看得出来,黑肩心里还是十足难过,因为无论黑肩做甚么,他的弟亲都回不来了……
黑肩并没有看到天子和祁律走进来,虢公忌父站牢房的门口,面容十分阴沉,深深的叹了口气,说:“太傅的法子素来多,还劳烦太傅劝一劝周公,周公如此也不是个办法。”
祁律点点头,走过去,说:“周公。”
周公黑肩这才看到了天子与祁律,有礼有度的作礼,和平日里几乎没甚么区别,罢了黑肩还微笑的说:“太傅为黑肩想的法子,当真好用得很,这山戎俘虏受了宫刑,老实多了。”
黑肩脸上挂着笑容,笑容却异常的苦涩尖锐。
祁律只是提起食合,说:“周公,律今日一早,特意做了这道膳食,准备来祭奠黑背将军。”
周公黑肩的面容一僵,似乎是因为听到了“祭奠”两个字。
虢公忌父本想让祁律安慰一番黑肩,哪知道祁律这么大咧咧说出祭奠黑背的事情,虢公想要上前阻拦,却被天子拦住,姬林冲他摇摇头。
祁律没有再说话,而是打开食合,食合里的菜色很简单,一豆稻米饭,盛得满满的,直冒尖儿,剩下便是一大豆毛血旺。
这是……
黑背最喜欢的口味。
黑肩看到菜色的一瞬间,猛地愣住了,随即脸色慢慢龟裂,笑容干涸在脸面上,那浓浓的悲伤,好像溃脓的毒液,火山爆发一般喷涌而出,有句话说得好,“溃痈虽痛,胜于养毒”……
黑肩感觉眼眶很酸,又很痒,有什么夺眶而出,顺着面颊滴滴答答的往下淌,断了线一样,怎么也抑制不住,是眼泪。
祁律淡淡的说:“有劳虢公,带周公去歇息罢。”
虢公点点头,黑肩也没有拒绝,真的被带出了圄犴,休息去了。
黑肩去休息,但是天子不能休息,虽然山戎头领已经被他们抓住,但是沛丘之上还有山戎的余兵,需要一网打尽。
天子与祁律从圄犴出来,很快进了幕府营帐,着急了众多卿大夫,准备廷议一番,该如何铲除沛丘山上的余兵。
姬林坐镇在幕府大营之内,卿大夫们纷纷入席,等人来齐之后,却听到“哗啦——”一声,营帐帘子又被打了起来,有人从外面走进来。
众人一看,竟然是周公黑肩,卿大夫们惊诧的看着黑肩,没想到黑肩竟然来参加廷议,众人都以为黑肩丧弟悲痛,应该无法参加这次廷议了,哪知道黑肩从外面走进来,面容虽有些疲惫,却异常的坚定。
姬林看到黑肩,只是说:“周公来了?那就入席罢。今日寡人与各位在此,便议一议该如何对付沛丘之上的山戎人。”
黑肩立刻站起来,说:“禀天子,山戎人余孽必要抽薪止沸,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黑肩并不是气话,也不是记仇,事实就是这样,由余也是如此看法,立刻站起来应和说:“天子,卑将附议。”
姬林早就有心铲除山戎,难得卿大夫们一致,剩下的便是如何铲除山戎余孽。
有卿大夫站出来举荐,说:“我王,齐国公孙乃是土生土长的老齐人,想必对沛丘的地形十足熟悉,比咱们这些洛师之人熟悉的多,倘或齐公孙能带路引兵,山戎人必定不堪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