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顾纯愕然,“那严曦的娘……”
“三年前我在水墨轩遇到他……过去的事,他全都不记得了……”提起那天的情景,犹自历历在目,“无论如何,我都要去一趟玉田!”
“你若执意要去,老弟便陪你走一趟,权当是云游了。只是此事尚不明了,还是瞒着严曦的好。”刘顾纯觉得严曦失忆定也是经历过什么,事情查未清楚之前不易让他担着压力。“明日我便跟王爷说一声。”
李行之点点头,两人又闲话了一会儿,直到三更才各自上床。
更声在幽静的青旗巷飘荡,赵珣进房欲催促蔺容宸歇息,却见他披衣而起,正欲出门。
“已过三更,王爷还要出去吗?”
“去醒醒酒。”蔺容宸捏捏发胀的额头。
他今日喝了不少,这些个苏州官员办事不怎么样,阿谀奉承在行的很,你一杯我一杯,轮番敬酒。蔺容宸的酒量不浅,倒也无所谓。但李行之年纪大了,哪能如此这般喝法?若出了问题,他无法跟圣上交代,只能代饮。
月色明朗,四下阒无人声。
院里一丛九重葛,繁盛郁勃的花枝在半明半暗中连绵不绝。沿着花丛,一路走去,蔺容宸驻足在一个拱门前,这里的花枝更为茂盛,仿佛从未修剪过,已将拱门遮了一半。
拱门里的房间还亮着灯光,隐约可见两人。
第7章
酒后无德
蔺容宸正想着这院里住着谁,见一人从屋里匆匆跑出来,口里念叨着:“叫你不要喝那么多,还不听……”
那人一身短衫打扮,一看便是府中的下人,定是没想到这个时候还有人不睡觉来这里闲逛,吓了一跳,认出眼前长身玉立的男子便是午间席上的宣王,忙行了礼。
蔺容宸道:“这里住着谁?”
“二公子……”
严曦?蔺容宸真没想到他会住这里。见他似要进房,下人忙道:“王爷,二公子方才吐过,房里污秽……”
蔺容宸皱皱眉,后退一步。
“小的去打些热水来……”那下人一路小跑离开。
蔺容宸瞥了眼半开着的房门,总觉得有什么味道从门缝里飘了出来,于是又退了一步,转身欲走,忽觉一阵风扑来,接着背后一热——严曦吐在了他的背上。
“……”
“小九……倒杯茶……漱口。”严曦抱着他的腰,将脸埋在他背部,嘟囔一句。
蔺容宸浑身僵硬,待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立即挣开严曦,抬脚将他踹到一边,风驰电掣般迅速地解开外衫,扔出一丈远。
“……”严曦醉眼迷蒙。
“放肆!”
“树还会说话?”他用手指着蔺容寒,眼神飘忽。
“严曦!你一而再,再而三的以下犯上,就算是太傅的孙儿,本王也忍够你了!”蔺容宸瞧着那地上的污秽的衣衫,目光阴鸷,似恨不得将严曦生吞活剥。
严曦仰起脸,“……王爷?”
“你不是应该不认得本王么?”蔺容宸冷笑,“严曦,这一笔笔账,你说,本王该如何跟你算?”
“王爷要算……什么账?”严曦晕晕乎乎,见脚尖有一颗石子,便伸出白生生的脚趾勾着左右摆弄。
蔺容宸这才瞧见他是光着脚从屋里跑出来的,又是一怒,“还不起来!如此躺在地上,成何体统?”
“是!”严曦十分乖巧地扶着树站起身,讨好般冲蔺容宸展颜一笑,“王爷,你大人有大量……大不了……我赔你一件新的。”他拿手在怀里掏啊掏,掏了许久,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银票,“给你!”
蔺容宸觉得他必须马上离开,否则会被活活气死。
见他不接,严曦塞到他手里,嘟囔道:“你再不收,我就反悔了!”
这一幕为何如此熟悉?蔺容宸来不及细想,严曦已直挺挺地倒进他的怀里。
“……”
有那么一瞬间,蔺容宸在考虑是任他倒在地上还是将人扶住。随即,他十分干脆利落地选了前者,任由严曦滑下去,四仰八叉地倒地而睡。
蔺容宸沉郁着脸看了眼地上鼾声正盛的人,转身离开。
张珣见他怒气冲冲且衣衫不整地回来,未敢多问,伺候他歇下了。正要吹灭烛火,忽听蔺容宸道:“先不睡,去备纸笔。”
张珣料定发生了什么大事,片刻不敢耽搁,迅速备好笔墨。
蔺容宸落笔如飞,将写好奏折递给他,“你明日亲自送回宫去,本王要阻止太傅继续收留严曦。”
他不能忍了,一刻都不能忍了!
这个严曦太放肆!太张狂!太混账!
张珣踌躇道:“这……不太好吧?毕竟看起来李太傅十分喜爱严曦。”
蔺容宸又不瞎,李行之对严曦的疼爱和宠溺他会看不出来?但他也不能任由如此顽劣之徒毁了恩师一辈子的名声。“本王自会跟太傅解释!你只管送奏折便好!”
赵珣道:“属下今日刚得到消息,过几日符将军就该班师还朝了……王爷还要晚些回去吗?”
“符卓有个妹妹,你可知道?”蔺容宸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
张珣点点头,“据说符卓十分疼爱他妹妹,当初想将她嫁给吏部侍郎,但他妹妹却执意跟了他手下的一个都尉。前些年出征西北,那都尉战死沙场,符卓的妹妹跟着殉情了,留下一个女儿。”
蔺容宸道:“算算那个女子今年应有二八了吧?”
张珣错愕,“王爷,你该不会是想……”
蔺容宸淡漠一笑,“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可就算王爷你想成亲,为何要选一个孤儿?李丞相的千金,还有吏部侍郎的女儿,左都御史……”一丝寒光从蔺容宸的眼中急射而来,赵珣立即闭嘴,“小的多嘴了。”
“这些话你在我面前说说就算了,若是传到父皇耳中,你可知这其中厉害?”
如今朝野呈三足鼎立之势,皇上想收回王权,极可能以联姻的方式拉拢其中一人,但若是如此,朝堂必定动荡不安。也或有可能,为了维持表面的风平浪静不去拉拢任何一方。无论哪一种,蔺容宸都有自己的打算。
“前些日子,胡青青回苏州了。”蔺容宸道。
张珣想了想,惊讶道:“难道她想……”
“我前脚刚到,她后脚就跟来,心思不言而喻。”蔺容宸沉眸,“符卓可是一把利剑。”
赵珣担忧道:“但符卓更是一把双刃剑,稍有不慎就会引狼入室,王爷当真要冒险?”
“本王比你更清楚符卓是什么样的人,放心,我自有打算。”至少现在符卓还未成气候,他要对付的是李丞相。只要能及时找到解药,饮鸩止渴未尝不可。“上次吩咐你调查严曦的事,不用查了。你去查查那幅《八仙贺寿图》从何而来。”
“王爷怀疑那枚印章是您留给三年前那个小叫花子的?这不大可能吧?”那孩子当时只有十四,如今也不过十七。如此年纪,怎么可能画得出来?赵珣即便不懂绘画,也知道能有那般水平,非多年功力不可得。
“或许是我想多了。”蔺容宸捏了捏额角,他当真被严曦气糊涂了,“算了,退下吧。”
翌日清晨,蔺容宸被门外的说话声吵醒。他微微睁开眼,没看到赵珣,不悦道:“何事?”
“王爷!”门外响起异口同声地应答声。严曦?他来做什么?莫不是酒醒想起昨夜的事,心中忐忑难安,负荆请罪来了?说起昨夜的事,蔺容宸抬起袖子闻了闻,还好没沾上什么味。“让人进来!”
严曦心中大喜,只要王爷愿意见他,一切都好说。早上一睁开眼,小九跟他说昨夜王爷来了,后来不知何时走的,只留了件染上污物的外袍在庭院里,问他记不记得昨夜发生了,可别是吐了王爷一身。
他一个激灵坐起来,只觉寒气从脚底蹿上天灵盖。
依稀……好像……有那么回事。
蔺容宸坐起身,半靠着床头,斜了他一眼,“作甚?”
严曦跪得十分痛快,试探道:“昨夜……昨夜不知是否冒犯到王爷……”
蔺容宸似笑非笑道:“你说呢?”
“恐怕……是的。”严曦顿时泄了气,底气严重不足,“王爷能否不跟我计较?”
“凭什么?”这世上除了严曦,怕是没第二个人得罪他后还能活蹦乱跳的。
“只要王爷不计较,草民做什么都可以。”
蔺容宸挑眉,“做什么都可以?”
“是的!严曦愿为王爷鞠躬尽瘁。”管他呢,先平息怒火最重要,反正蔺容宸看在祖父的面子上定然不会真的为难自己。
“王爷。”赵珣扣门,“李太傅派人来请。”
“知道了。跟他说本王马上到。”蔺容宸回了一句,又瞧了瞧跪在面前的严曦,“你先下去,等本王想好了,会叫人通知你。”
严曦退下,赵珣伺候他更衣,“奏折还要送去京城吗?”
“先不送。”昨日躺在床上细细一想,如此的确不妥。他三岁受李行之启蒙,跟他习文长达十五年,这么做如何忍心?
到了正厅,李行之已备好早饭。蔺容宸落了座,见他双目赤红,竟似一夜未眠。“恩师昨夜未休息好?”
“年纪大了,睡不好也是常有的事,王爷不必担心……王爷这次会在苏州多住些时日吧?”本来蔺容宸能多住些日子,他自是高兴的,但昨夜的事……如此,只能缓些时日再走了。
蔺容宸见他似有难言之隐,道:“恩师有话不妨直说。”
“也不是甚大事。王爷能多住几日再好不过,就怕寒舍会怠慢了王爷。”
“恩师太见外了。”蔺容宸道,“能结识画圣,且与两位公子弹琴作画,容宸求之不得。”蔺容宸自小聪慧,才情学识屡屡得到圣上和李行之的称赞,他尤好习字和作画,十分的喜欢
提起两位公子,李行之又是长叹一声,“砚文虽有才气,却自幼有疾,至于云昕……”
“严曦天资聪颖,只是有些许顽皮。若恩师愿意,容宸愿与他互通有无,取长补短。”
蔺容宸说的客客气气,但李行之总觉得似乎从中听出了……别样的情绪。“是我太溺爱他了。王爷肯教,是云昕莫大的福分。草民代他先谢过王爷!只是怕……”怕严曦并不领这份情。
“只怕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怕云昕不知天高地厚,惹你生气。”
蔺容宸笑道:“我若连这点气度都没有,怎么配说是您的学生?恩师放心,容宸断不会跟他计较。”
得此一诺,李行之总算稍稍放了些心。
第8章
被迫读书
一个想趁机好好管教管教这膏粱子弟,一个指望着真能有人来改变严曦,让他奋发图强。两人客气了一番,待严曦来给李行之请早安时,没一个人问他的意见。他平日颇能聒噪,今天安静的让李行之有些不习惯,“云昕,你可是不舒服?云昕?云昕?”
“啊……没有。我很好。”严曦恍然回神,对上蔺容宸的目光,心里一咯噔,忙转了头,没话找话,“兄长呢?还没起床么?”
李行之道:“你以为你兄长跟你一样?他一早就去衙门了。”
“哦!”严曦恹恹的应了一声不再说话。用了早饭,这才发现刘顾纯还没来,又道:“祖叔父呢?”
“来了!来了!”刘顾纯揉着头进来了,声如洪钟地抱怨了句,“行之,你可不能再叫我喝了,这头疼的厉害!”话声一落,瞧见一边青衫少年,“见过宣王。”刘顾纯虽不喜官场的人,但知道他与李行之关系匪浅,该有的礼数还是有的,当即拜了拜。
蔺容宸道:“先生不必拘礼。听闻先生画技已是炉火纯青,精妙绝世,特来瞻仰。”
“不敢。”刘顾纯喝了口清茶,瞅见严曦正眼巴巴地看着他,笑道,“小云昕,你想说什么?”
严曦往他旁边去了去,一脸痛惜道:“听闻祖叔父封笔了,这是为何?”
刘顾纯抬眼看看对面墙壁上挂着的《八仙贺寿》,意味深长道:“长江后浪推前浪,浮事新人换旧人。你祖叔父老了,画不动了。”
严曦见他的目光在画上飘过,心头一紧,听闻此言,微微抿了抿唇,不敢再多说什么,眼神与刘顾纯交汇后急忙躲闪开。
刘顾纯爽朗一笑,“我与你祖父打算出海一段时日,你可要看好家。”
“出海?”严曦讶然。刘顾纯之前数次邀请李行之出海,但他都以梁砚文身体不便,自己还小为由推拒了,怎么这次竟会同意?
“你祖父已经七十了,能到处走走看看他为之付出毕生心血的万里山河,也挺好的。”
听他这么一说,严曦鼻头微微发酸,“祖父放心,云昕会照看好家,不再惹是生非,让您担忧。”
刘顾纯哈哈大笑,“李兄,你瞧这孩子多乖,你还担心什么?我看后天是个好日子,不如……”
“后天怕是……”昨晚还执意要去,但面对孩子他又放心不下了,更何况宣王还在府上。
“恩师需要备些什么,容宸来办。”蔺容宸给他使了个眼色,迫使他咽下剩下的话。
待刘顾纯与严曦离开,李行之不解道:“王爷为何……”
蔺容宸道:“刘先生说得对,恩师一生都为江山社稷而活,如今闲下了,也该享享清福。这一片海晏河清,有恩师的功劳。”
“你也知道云昕……我怎么放心的下……”他二人前途未做谋划与交待,李行之走得岂能安心?未做的事情还有许多,他已七十,如若这一去就是一别……砚文与云昕该何去何从?“况且,你还在这里……”
蔺容宸道:“恩师不在,严曦无所依仗,学生正好可以教教他的课业,就怕恩师不放心容宸插手。”
“王爷言重了,有王爷教导,求之不得。”
蔺容宸将一块刻有龙纹的金牌交给李行之,“若此去遇到棘手事情,这块金牌或能帮得上忙。学生也会派人留在府里帮衬,恩师尽管放心。”
“谁能难为我一个老头子?王爷的好意,我心领了。这金牌万万不能收。”此金牌是圣上御赐之物,他与蔺容寒兄弟二人一人一块,如今拿来赠予李行之,十分不妥,他遂将金牌推了回去,“云昕就劳烦王爷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