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客/《江山令》原著小说 番外完结[古代架空]——BY:priest

作者:priest  录入:03-01

第八十章 番外三 白衣江湖

传说天人寿数将尽,会
有五衰,于极乐之境待得习惯了,会恋恋不舍,会起嗔心。《六合心法》中说,一旦“天人”饮食人间烟火,便现衰相,须发尽白,而气渐弱,而体渐衰,繁华不再,行将就木。
叶白衣眼下便感觉到了这种情况,他头发一天比一天白,好像是有人拿着刷子,在看不见的地方一下一下地刷着,随手一拢,便大片大片地掉下来,有时候人会犯糊涂,会忘了自己刚刚在什么地方,又要往什么地方去。精神也差了,有时候晚上睡不着,有时候睡着了,第二日直到日上三竿也难睁开眼。
可他觉得自己很快乐,自由自在,没有半点嗔心,所以《六合心法》里说了什么,完全是扯淡的。
究其原因,大概是他从未把自己当成天人,他只觉得自己是个活死人。
下了长明山,对他而言,便是活死人睁眼活过来了,哪怕只是短短几年,哪怕他会重新步上凡人生老病死的路。
他每日吃很多东西,有时候赶很远的路,只为了尝一口某地方传说中一绝的小吃。古人说,食色性也,叶白衣已经老得没心情色了,便一门心思地扑在了食上。他不挑剔,什么都吃,什么都享受,便是路边小酒馆里,老板娘随便抄的一碗豆腐,也能让他仔细品味良久。
对于一个已经吃了百年冷食雪水的人来说,这世上的酸甜苦辣,全都那么弥足珍贵。
叶白衣访便了三十年前知道旧事的人,走遍了所有可能的路,总算找到了容炫和龙凤儿两人不起眼的坟冢,拿回了蒙尘的古刃龙背,又将两人的尸骨并在一起,火化入坛,托人送回了长明山。
他本来想阻止那些挣来抢去的人打开武库,可后来目睹一场闹剧,又觉得疲倦了……他们这些人的死活,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想自己只是个老得快死的老头子,这辈子没什么事好挂怀了,便终日无所事事,以走遍大江南北、吃遍天下为己任,也许直到有一天他走不动了,那就死在哪里算哪里。
对了,还偶尔怀念一下容长青。
容长青,是叶白衣这世上唯一一个朋友,已经死了三十年了。
可叶白衣还是能分毫不差地回忆起他当年的模样,他青春得意的模样,他少年轻狂的模样,甚至他呀呀学步的模样。
叶白衣骄狂了一辈子,不愿意记得无关紧要的人,有生以来唯一鲜明的记忆,便是关于那个人的。
容长青自小和他一起长大,和一出口就找打的叶白衣不一样,他是个很讨人喜欢、相处起来叫人如沐清风的男人。喜欢美酒、名剑、美人、甚至诗书。给他一杯酒,天下人便都可以是他的朋友,可惜他真正的朋友只有一个——除了练功,就只会损人的叶白衣。
“鬼手”容长青的成名之作,便是大荒剑,那时容长青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并不在意,随手把这柄后来被人称为“剑中将军”的名剑送给了一个流浪的老乞丐,老乞丐给了他一壶猴儿酒,一本秘籍。
猴儿酒被他拿回去和叶白衣分了,秘籍,便是后世传说中《六合心法》的残卷。
后来叶白衣听说,机缘巧合下,那柄流落江湖的大荒落到了张家遗孤的手上,忽然觉得有些荒谬,好像他们这些人,这些事,隐隐约约地连成了一个圈子,死得死,老得老,成一部说不完的辛酸,却谁也没落下什么好。
容长青到底是个年轻人,天下几个习武之人,能抵挡那天人合一的魔力呢?可他资质不够——叶白衣有时候回想起来,觉得那东西,其实就是一部妖书,里面有各种各样的陷阱,诱得人一步一步走下去,直到万劫不复,或者万万人中有那么一个,被它选中,成了新的继任者,就变成了一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容长青天纵奇才,凭一己之力妄图补全六合心法,最后走火入魔。
那时叶白衣外出游历,正看上了长明山的地方,觉得人迹罕至,十分适合他偶尔闭个关,山下村民以讹传讹的“古僧”之名才刚叫出来。
容夫人当时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孩子,不惜名分,一步一步地背着容长青上了山,求叶白衣救他。
两人想尽了办法,毫无起色。最后叶白衣无奈之下,决定以命换命,要将容长青一身功力传到自己身上,谁知到了他这里,机缘巧合,竟真的叫他参透了那神乎其神的六合心法。
那么多人前仆后继求而不得,这天大的“馅饼”,带着一股子狗屎味,竟然就这样落到了一个抱着必死之念的人头上。
容长青是个至情至性的,他决定报答他的两个恩人——娶了容夫人,以及在长明山上,陪着叶白衣一辈子。
他是个傻子,不知道容夫人并不想在那种冷冰冰的鬼地方陪另一个冷冰冰的男人一辈子,也不知道,叶白衣……并不想他娶容夫人。
他是个傻子,用名剑换妖书是一件傻事,沉迷那妖书是第二件傻事,可其实前两件加在一起,也没有第三件那样傻。
世上还有比这再荒谬的事么?
有,比这更荒谬的事,就是容长青的儿子容炫,是个和他老子一样傻的孩子,又是个和他师父叶白衣一样坚定的武痴。他结合了所有人的缺点,所以这辈子注定是个悲剧。
他不明白那习武之人终生所求的东西,就在他师父和爹爹手上,为什么那两个人都讳莫如深,听他们说,那是极危险的东西,可年轻人对危险的看法并不同于父辈。
每个人年轻的时候,都认为自己和别人是不一样的,别人做不到,自己能做到,别人会死,自己不会死。
容炫背着叶白衣亲手传给他的古刃龙背出走,容长青和容夫人大吵一架,昔日里那才情与美貌并存,心志坚定忠贞不渝的女子,在几十年冰雪的寂寞里,变成了一个苍老而绝望的妇人,她和他们不同,她是一朵花,需要热闹,需要阳光和人气。
三十年的腥风血雨,宿命一般地走出了第一步——或许从容炫开始,或许从容长青开始,或许更早,从那流浪的老乞丐开始,从那柄低调出世的“将军大荒”开始。
或许它只是个圈子,在人心里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世代相承。
三十年后,被温客行抓住了一点端倪,出手,便闹了个天翻地覆。
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某日午后,在一家小酒馆里喝掉了最后一口面汤的叶白衣心里忽然漠然地想,活着的人,和死了的人,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那些身在局中各自悲哀的人,比如他,比如容夫人,比如温客行,比如周子舒,比如赵敬,甚至顾湘曹蔚宁,他们都企图“跳出去”。
叶白衣想要跳出那天人合一的诅咒;容夫人想要跳出那冰天雪地的长明山;温客行想要跳出鬼蜮,重回人间;周子舒想要跳出天窗,自由自在;赵敬想要跳出整个江湖的规则,居高临下,手握乾坤;顾湘和曹蔚宁想要跳出世间根深蒂固的偏见,遗世独立地在一起。
他们倾轧、争夺、机关算尽、舍生忘死。
就像是一道深渊,有的人跳过去,便出去了,有的人没过去,便摔死了。
而那道深渊,有一个名字,叫做——江湖。
没了,我打已完结了,人来疯小p感谢各位一路捧场,抱拳。


第八十一章 个志番外 挚爱·知己
  江湖中人都闹得厉害,其实又有谁见过那琉璃甲的钥匙呢?
  温客行见过。
  他记得那把掀起无数腥风血雨的“钥匙”,其实只有一寸长,薄如蝉翼,拿在手中轻如无物,像大姑娘鬓角别的一枝外形怪异的珠花。
  要命的珠花。
  凤崖山上,烈风吹起温客行的长袍,他的掌心发青,吊死鬼方才就死在他这一掌之下,已经落入山崖下尸骨无存,而今往后,又将会有更多的人藏身于此。
  凡人不可妄入的鬼蜮之地?
  好啊!那么我一介凡人就把这鬼蜮之地给你捅个底朝天看看。
  他张手一掌推出,轻细的钥匙在他掌中变成点点灰尘,落入万丈山崖之下。
  “阿湘,我们走。”
  温客行将自己置于一个冷眼旁观的角度,带着他的小姑娘在江湖中飘摇了三个多月,等待着各路人马的粉墨登场。三个多月中,他从茂林修竹之地,穿过大漠黄沙之海,喝过一口阳春雪,就这勾栏美人的柔荑,灌了满腹带着脂粉香气的梨花白。
  然后在江南,他遇见了一个靠在墙角晒太阳的叫花子。
  叫花子没什么稀奇,稀奇的是他望见那人挂在眼中,凝在睫上的微光,就觉得心口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好像从中看到了昇平与破败,原本沉甸甸地压在他胸中的累世爱憎与万古恩仇都忍不住轻了一两。
  温客行忽然念叨出声:“平生落魄归樽里……”
  阿湘:“什么?”
  她是狗屁不懂的傻丫头,连句人话也说不清,更遑论什么伤怀以往而悲今世的九曲愁肠了,温客行只好一笑略过。
  没想到阿湘趴在窗口,往下一张望,下一颗脆生生地开口道:“公子,你瞧那人,若说他是个要饭的,身边却连只破碗都没有,若说不是呢,又巴巴地在那坐了一上午了,什么都不干,只嘿嘿傻笑,莫不是个傻子吧?”
  那一刻温客行心中是微恼的,好像心中所想被人窥探了一角,又好像好好的镜湖秋水被那蠢丫头一颗石子打了个涟漪四散。
  然而他定了定神,仍不动声色地道:“他是在晒太阳。”
  他瞥见那叫花子闻听这话,竟抬头与自己对望了一眼,这楼台宽街,人声鼎沸,有这样的耳力……
  温客行摩挲了一下筷子尖,方才心中的懒散荡然无存,武功不弱,线下江南暗潮汹涌,已是多事之秋,各大门派来来往往,叫得出名头来的人可有不少,他又是哪一路的?
  当夜,温客行便带着阿湘想方设法跟上了那叫花子,没想到四面漏风的破廊里倒是看了一场好戏。
  当今武林中,这样的见识,这样的身手,这样的人物,一双手能数得过来,他是哪一个?其实温客行自己也说不出他当时是为了谨慎起见跟了上去,还是只是单纯的好奇心切。
  有些人孤高自诩时间长了,乍一碰上一个能如眼的人,就总忍不住追上去端详个究竟。
  只是没想到这一追,就是万缕千丝盘根错节的大半生。
  于荒野破廊中,一通送那只只会啼哭的小儿一路去太湖,太湖的秋山剑客赵敬是他这辈子第一大仇人。
  图中嬉笑怒骂,与那用二钱银子买了自己的人朝夕相对,有时温客行会想:若不是自己搅乱这一池祸水,是不是张成岭那小子就能籍籍无名、靠着父辈的庇佑活一辈子呢?
  虽然江湖人提起虎父犬子不免唏嘘,然而他虎父犹在,父母双全,家境殷实,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胸中有鬼又有愧,还有一颗无边冰冷的心,因此只好万般滋味,不动声色,要死要活地缠着那叫花子阿絮。
  对于那人的来历,温客行已有猜测,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一个位高权重到那样地步的人,是怎么让自己进退得宜的呢?所经历的腥风血雨漫长如浮生一场大梦,他又是怎么依然怀抱一颗洗练过的赤子之心呢?
  那一次他们两人共赴黄泉,温客行忍不住以小鬼身上的琉璃甲碎片试探,没想到碰了一个软钉子。
  为文者抱玉,为武者桓桓,与那旁门左道的外物有什么勾结?
  温客行觉得这个满脸青黄、其貌不扬的痨病鬼,在那瞬间狠狠地印在了他心口的软肉上。
  之后连毒蝎都搅合了进来,各路英雄狗熊来了个你方唱罢我登场,是把不大的戏台子占了个满满当当。他与阿絮护送张成岭回到那些个满嘴仁义道德的名门正派处,途中瞧那人指点蠢小子武功,一时忍不住技痒,上手比划了一二。
  没想到阿絮竟然能从这已经改得面目全非的剑招中,一口道破“秋明剑”的来历。
  天地昭昭,江湖若大,谁还能记得那些如流星般一纵即逝的江湖客呢?
  只有他记得。
  有那么一时片刻,天地为庐,温客行找到了三尺宽的方寸之地,竟能和另一个人这样平平和和地坐下来,一起怀念一对对于这世上绝大多数人而言,无足轻重的老夫妻。
  他听见那人在蝉鸣与风声中,不轻不重地说道:“若一个人一辈子只有自己,随时随地总防备着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跟谁也不亲,跟谁也没感情,只能自己疼自己,那岂不是也太可怜了?当坏人,太苦了。”
  温客行当时有种动物,想将自己这一世的苦痛全都倾吐而出,把满腔的委屈倒给那未言明的知己看一看,却始终无法做到,只能藉一个荒腔走板、不知所云的亲烩故事透露出只言片语。
  太苦了!他想道:当坏人,太苦了。
  阿絮,为何我与你不能早相识十年?为什么我与你相识的时候,我已经是这么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而你竟已经重伤濒死?为什么这世间,家和美满的总要家破人亡,好友知己的总要相见恨晚?
  英雄末路,红颜终老,人若是想按自己的心意活着,该是有多么艰难?
  许是从那时开始,温客行心中突然生出如心魔般的执念,他想:为什么我不能随心所欲一回?为什么我不能留住他?
  傀儡山庄中,趁那人重伤,温客行一时鬼迷心窍,竟想要把手压入他的气海,想着:只要一下,纵然有些痛苦,但只要一下,就能把阿絮长长久久地留在自己的掌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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