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快离开昭信侯府,才出府没多久,就有数名看着寻常打扮的高大男子警醒跟上了他,脚步轻捷,身手矫健,态度却十分恭谨:“少主,昭信侯可有阻挠?可需要吩咐小的们做什么吗?”
云江宁转过头漠然看了他们一眼:“即刻启程。”
数名男子齐齐躬身肃然:“是。”
天边微星闪亮,城门下守卫着的城门将领们打着呵欠站着,微微有些怕冷地缩着肩膀,肩膀上的军袍已被秋露打湿。
一行高大骁勇的男子骑着马从城内往外出城,守城守将上前验看,然后看到为首男子出示了一面黑金镶边的黄铜麒麟令牌,知道是龙骧营办差,沉默地准予通行。
一行人马快人捷,脚程极为迅捷,不多时就已跑了数十里到了界碑,离开京城地界。晨光微晓,马儿咴咴,云江宁勒着缰绳回身看了眼来路,灰尘漫漫,烟柳遥遥,来路已不可见。
他将怀里的短剑拿了出来,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精致的剑鞘上摩挲了一会儿,将剑送到唇边吻了下上头镶着的蓝色宝石,又放回了怀中。
若你有后悔那日,我便用这把剑自戕,如此便也算你杀了我,总不负你便是了。
他漠然转头,缰绳一抖,快马疾驰如箭,奔向远方。
第88章 查抄
因着怕姬怀素下手, 云祯打发走了江宁,但其实心下挣扎得厉害。
他几辈子没做成几件事,以至于在这样重大的决定上,他仍然凭着自己的感觉走, 却并不自信, 正心底翻腾。却见门上有人传来, 说大理寺卿着人来请侯爷过去, 有旨意办差。
云祯只得换了官服过去大理寺衙门, 大理寺卿罗瑞看到他道:“原本你才出了外差, 不该再劳您,但这是皇上口谕, 鲁国公李克纳交接外官,里通外国, 恃强凌弱, 谋夺民产,私铸钱币, 图谋不轨,数罪并发,着大理寺查办家产。让你奉旨查抄鲁国公府,因则涉勋贵,又与宗室有亲,太常寺那边也派了位郡王一并过去传旨查办。”
云祯随口问:“哪位郡王?”
罗瑞看了他一眼:“河间郡王。”
云祯脸色微变, 罗瑞笑道:“老弟,老弟,咱们公事为上,你切莫意气用事,这也就是奉旨办差, 按部就班,我让几个老成司官替你把着,你一些儿不用辛苦,只管坐镇就好,莫辜负了皇上一片心才好。”
奉旨抄家,这一般是心照不宣的油水差使。云祯心下暗骂了几句姬怀素,还是拿了卷宗,看过任务,点起司官、书办等一应人手,另外又调了西山大营的兵丁过来,调派了一番,这才带了职官过去鲁国公府,在那里等姬怀素拿了旨意过来传旨。
鲁国公府却是在为鲁国公夫人举办六十寿宴。重门洞辟,雕楹碧槛,处处张灯结彩,高车华服,客似云来。
承恩伯府谈蓁今日也随了两位兄弟赴宴,如今正在后园水榭与京中其他闺秀闲谈交际。但见水榭上花团锦簇,铺设华美,酒沸茶香。席上各种山珍海味,时鲜瓜果,仆妇也是衣着绸缎丝履,穿金戴银,气度不同。心下暗自比较,却也觉得果然在江南,承恩伯府还是低调多了,这京里确是气象不同。
她自进京后,门上便接帖无数,无数勋贵府宗妇亲自下帖邀她,给她接风,以贵宾相待。又有好些高门贵家的千金邀她参加文会、诗会,这些日子也被人趋奉得有些飘飘然,早已忘了在路上的不快之事。
如今鲁国公府上的几位闺秀都正陪着她在水榭上赏景。这女眷的水榭,却是有些奇妙之处,可看到湖心岛对面的戏台子,廊外水面翠盖红衣,芙香扑鼻,台上一班小戏,穿着斑斓彩衣,正在上头一唱三叹。
国公府上的待字闺中年岁最长的是长房三小姐李芙英,正与谈蓁攀谈:“谈妹妹初来乍到,想是未听过我们北边的小戏,虽然未比得上江南的婉转靡丽,却自有一番风味。”
一旁长安候府上的四小姐已凑趣道:“鲁国公府上家养的这班小戏,可是京里闻名了,我们今日来赴宴,不少人都眼馋着能看这戏过戏瘾呢。”
谈蓁笑道:“我看着却像是都是年岁极小是不是?”
李芙英道:“是,却都是自幼买了声音清天赋好的童子来,请了教习慢慢教了好些年,待到八九岁便可扮起来了试着唱了。”
一旁高安候府的小姐凑趣笑道:“也只有鲁国公府上有这等财力了,如今好些府上都连好些的戏班子都请不起了。”
李芙英面有得色,但仍笑道:“什么钱不钱的也太俗了,这也是风雅之事。”
谈蓁笑道:“说到风雅我却想起来了,今日怎不见屈太傅府上的屈家妹妹?上次文会她拿了魁首,今日这等盛景,岂有不让她写上几首诗才好?”
李芙英微微一笑:“听说是得了风寒,帝师府上今日都未有女眷来,只派人送了些礼过来。”
谈蓁微微有些失望,毕竟这京里,说实在话屈家小姐实在是十分人才,门第清贵,人物出众,谈蓁前日见了她,便十分倾倒,心下甚至微微起了个心思,这屈家小姐年岁还小,屈家这等门第,若是将来能和皇上讨个情,求娶为哥哥的正妻,也是极好极稳妥的。
旁边一侧有个贵家小姐却轻轻笑了声:“怕是羞见人吧?”
李芙英轻咳了一声:“说点别的吧?”
谈蓁好奇心却起了,知道必有隐情,待倒一场戏散了,小姐们有的起身去解手,有的到处走着去赏花去了,谈蓁才找了机会悄悄问李芙英:“屈妹妹是怎么了?
李芙英转头看了看四下无人,轻声笑道:“论理不该多嘴,毕竟涉及闺誉,且也并没什么确切消息。只是您大概将来也能知道,毕竟上头那位可是您表叔。这事儿隐秘,原是屈太傅挑来挑去,为孙女儿挑了个女婿,为此专门进了宫去求皇上赐婚,结果第二日听说皇上又专门请了帝师进宫,赏了好些东西,只是太傅回来就决口不谈,只说孩子还小,再多看几年了。”
李芙英悄声笑道:“我家有个表姐嫁了她家,只依稀猜到是皇上没同意,事儿没成。”
谈蓁吃了一惊笑道:“这是看上了哪家?屈太傅这样门第,皇上还没应?”
李芙英悄悄指了指蔚蓝天上的云朵:“却是看上了那一家。”
谈蓁想了一会儿竟没想出是京城哪一家贵勋,诧异道:“究竟是哪家呢?兴许也未必是皇上不许,只是还要和对方找时间商议商议呢?我看屈妹妹是年岁还小,倒不急吧?”
李芙英摇着头笑道:“旁人不说,这一位父母双亡,他的婚事,大家都知道必是皇上做主的,再说屈太傅看上他,不也还是看上他家上无长辈要服侍,又得皇上的宠吗?”
谈蓁这下才反应过来:“你是说云……昭信侯?屈太傅居然看上的是他?那不是土匪出身吗?屈小姐,才华横溢,这……相宜吗?不如还是找个风雅人家,平日诗词唱酬,也算琴瑟和谐。”她想起当日昭信侯那副冷傲样子,又想起屈家小姐那灵慧品格,不免微微替屈家小姐抱屈起来,屈太傅也是帝师了,在这挑孙女婿的眼光上,倒是不怎么的。
李芙英轻轻笑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英雄不问根脚。昭信侯府这且还富贵长远着呢,我父亲前些日子还同我母亲说,让哥哥们也该想法子和昭信侯结交结交。你想想上没有公婆需要伺候,昭信侯本人人品也很出众了,又有皇上一力栽培,这爵位再传个三代没问题。哎谈妹妹,你当着京里人人和你一样,佳婿由着你挑呢?这一位已是许多高门贵女都高攀不上了呢。实打实承了爵,家资富贵,相貌俊朗,武艺出众,这几年办了几件事,前程尽好的,如今又去了大理寺,眼见着一飞冲天,势不可挡。”
“帝师的眼光,还能错?”
谈蓁俏脸微红,低声道:“李姐姐不要打趣,我只是想不通,这位不是听说骄横跋扈,恃宠而骄,连郡王都敢踢伤的吗?”
李芙英笑道:“你这就有所不知了,咱们勋贵宗亲,哪家公子没点脾气?真数起骄横跋扈,哪家没几个这样子弟呢?只不过这一位太醒目,总被御史盯着罢了。这也是皇上宠着才有这底气不是?连河间郡王都自己上书说是自己酒醉糊涂了,其他人计较什么?他当初才十五岁在文帝庙一箭射穿鞭炮,救了好些人,怎又没人说。这位侯爷,其实听说因着皇上亲自管束教养着,虽说娇宠点,其实行事极正派的,那些不干净的地方是不沾的。”
她又看了眼谈蓁,低声与她推心置腹道:“你看那些名满京城的公子、才子,时不时刊印些《十芳谱》、《品香鉴》,将那些勾栏院子里头的名妓名戏子,一个个浓词艳诗的品评过去,还时时开文会请上那些姑娘们去陪酒,京中风行,就这样还叫什么风流才子呢。若是嫁到这等人家,日日与外边粉头生气,这日子才是没法过。”
谈蓁方要和她继续闲话,忽然听到一声声尖叫声,却看到忽然外头涌进来一群兵弁,手里拿着长枪驱赶着女眷。
贵妇人们全都尖叫着大喊起来,有仆妇直声一路冲进来大喊着:“不好了老夫人!前头有好些人来,混推混赶的!只说是奉旨查抄咱们府!”
上边老夫人正高坐在主位上,听到这一声喊,又看到这许多兵士涌了进来,面容凶恶,已是两眼一翻,倒下去了。慌得她身旁的媳妇奶奶们连忙冲上去扶着她,却见那些兵士一路进来,将所有女眷喝令着驱赶入了花厅内,团团把守住了不许离开,又见四下有穿着官服的人带着人开始查抄席上的贵重器皿、碗筷等物。
适才还一片花团锦簇喜气洋洋,如今却戏台零落,宴席半残,人人面如土色,面带惶恐。
谈蓁吃惊看着这副景象,十分惶恐,转头看到李芙英面如金纸,身躯瑟瑟发抖,却也已顾不上宽慰她,因有好些夫人小姐带着的丫鬟仆妇已在门口和那把守的守将道:“我们是长乐侯府上来宴客的,却不是鲁国公府上人,请将军们通报一声,放我等回府。”
那守将只是不礼,待到问的人多了才粗声粗气道:“我等奉命羁押查抄鲁国公府,看守一干人等不得乱走!若走脱一人,军法论处!尔等女眷自好好待着,到时候上官自有道理,若是胡乱行走,到时只按私相授受,传递信息问罪!”
第89章 解围
云祯和姬怀素并肩走入鲁国公府, 两旁的士兵肃立夹道,他们穿过中央,往鲁国公府正堂走去。
姬怀素低声笑着对云祯道:“你穿大理寺官服可真好看,怎的腕上带起佛珠来了?我记得你从前不念佛, 我那里有一串七宝佛珠, 也还使得, 稍后让人送过去给你如何?”
云祯面无表情, 全然不理他。
姬怀素却仍然面带微笑低声对他道:“龙骧营云江宁已离了营, 高信统领那边似乎压住了没报兵部, 当然,宫里的侍卫, 兵部也不敢管,你居然真的放虎归山了?”
云祯沉着脸道:“没有他, 也会有别人, 北楔一个幼主一个太后,一个摄政王, 臣服我朝多年,是怎么想到要大举侵犯大雍的?”
姬怀素道:“我知道,你求我,我就告诉你。“
云祯淡淡道:“江宁会替我找到答案。”
姬怀素道:“你就对他这么相信?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云祯道:“总不能每个人都和你一样,利欲熏心吧?”
姬怀素含笑看他一眼:“确实,不得不承认, 这一世的你比从前更可爱,他想必如今对你也是真心实意的忠心。但你给了对方什么呢?比得上他的生身父亲的无上权势、他的家国,他的族人吗?时间会改变一切,权力会催化这过程。”
云祯道:“你是不是永远都要确认对方能够给你足够回报,才会付出?”
姬怀素坦然承认:“是, 只是你给过我最珍贵的东西,我没有珍惜。”
云祯冷笑了声。
姬怀素道:“你想好怎么和皇上解释了吗?高信压着,肯定是因为要向皇上禀报,看皇上的意思,这一不小心可就摊上通敌卖国的罪名,你须得行事谨慎。”
云祯冷冷道:“你要去揭发出首我吗?”
姬怀素苦笑:“绝不会是我,我只是关心你,皇上圣明,你不要欺瞒他,弄巧成拙,到时候失欢于君上,对你不是好事。”
云祯转脸加快了脚步,根本不理他。
两人转眼走到了鲁国公府的正堂,那里鲁国公及其三子都已在堂下跪伏着,四处都把着官差和禁军。
姬怀素上前,请出了圣旨来,宣道:“鲁国公李克纳交接外官,里通外国,恃强凌弱,谋夺民产,私铸钱币,图谋不轨,辜负圣恩,着革去世职,家产抄没,李克纳及其三子,押大理寺严审,钦此。”
鲁国公面如土色磕头瘫软接旨谢恩,云祯便命大理寺衙役上前将四人锁拿了直接押去大理寺。
姬怀素笑着转头对他道:“接下来就是抄家了,最好着重查抄的是书房、仓库等地,看看有没有能查出什么信件、账册之类的东西给你审理用。”
云祯淡淡道:“我知道的,不必郡王辛苦指教了。”
姬怀素却低声和他道:“按说,这事儿其实皇上已经知道挺久了,早有御史递了密信参他,证据确凿。”
云祯虽然想抬脚就走,但一则还要坐在坐镇看一下查抄的情况,二则姬怀素比自己参与朝政要多许多,他一发言,的确是抓住了他最想知道的信息。他到大理寺也才没多久,上任就只办了接承恩伯府寿礼那一件事,这第二桩便是这鲁国公府的查抄审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