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冰原却以为他是被吓到了,但便是如此,他也不可能在这上头让步,他摸了摸云祯头发,开始哄他:“朕的吉祥儿,若是喜欢的不是朕,是别人,是要正大光明合籍成婚的。朕总不能不如你。只是帝皇婚姻,既是家事,也是国事。”
“朕秘密立后,再择一年幼嗣子,你为太子少傅,好好教他。将来若是朕不在了,你可摄政,他若是不听话,你就废了他,再换一个听话的。”他语意冷酷。
“朕在,你为后,和朕共治江山,朕不在,你为王,摄政独掌天下,朕在泉下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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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上,承恩伯府两位公子经过审问后,终于准予暂时开释回府。
谈文葆心有余悸:“牢里全是人!全是那本惹祸的诗书上收录的诗文作者!放我们出来也是嫌牢房关不下了!我们出来的时候,看到还在往里头押送,一路都在喊冤枉,说以后再也不做诗了!”
谈蓁抹着眼泪道:“两位哥哥知道什么?哪里是什么牢房关不下!诚意伯府、王翰林府上也全都被牵连了,至今未归!若不是妹妹我今日进宫,在宫里出乖露丑,拼着见了皇上一面,两位哥哥哪里那样容易回来!”
谈文葆忙道:“多谢妹妹,妹妹这两日吓坏了吧?都怪我们,以后再不敢到处随意结交了。”
谈文蔚却问:“皇上见您了?”
谈蓁道:“托了徐国公府的老夫人,带了我进去,又央着昭信侯和河间郡王,才算见到了皇上,皇上说了,其实只是想给我们一个教训,怪我们平日里过于疏懒,进京以来逐日嬉游,交友不慎,以致于被匪类利用,以后当更谨慎守身,小心读书。”
谈文蔚肃然道:“皇上教训得及是,此次我们实在是吃了一次大教训了,今后必当谨慎小心,闭门读书。”
谈蓁笑了声。
谈文葆听她语声嘲讽,问她:“妹妹怎么了?”
谈蓁道:“我笑两位哥哥到现在还看不清楚。”
“什么谨慎小心,闭门读书,那昭信侯云侯爷,如今比两位哥哥还年纪轻,他怎的不谨慎小心,闭门读书?他怎的就能今日抄鲁国公府,明日带人大肆搜捕,只为一本未注意避讳的诗集?论起骄狂任性,我在江南,在京城,都不曾见过这等肆意妄为之人,他在宫里,都如同自家一般,使唤宫中禁卫,宛如使唤自家奴仆,要见皇上,不过是通禀一声,皇上立刻就来。”
“反而是我们实打实的皇上母族中人,皇上生母,乃是我们祖父的亲妹妹!便是如此,进京至今,未见过皇上一面,依然白身,想要见到皇上,尚且还要托一个外人的情!”
“为的是什么?两位兄长还没明白吗?”
“圣宠!圣宠,可以让一个和皇上半点血脉关系都没有的人,只是因为自幼养在宫里,便得了皇上的宠爱,便可以让他尚未弱冠,便能横行京城,恣意妄为,你们试想想,若是那诗集里头收录着那昭信侯的诗,有人敢碰他一指头吗?”
“便是河间郡王,在他跟前也是低声下气好生哄着,皇上待他,比待咱们这些正头皇亲国戚还要亲热,那昭信侯,借的是谁的势?是皇上的势!皇上一句话,两位哥哥立刻就回来了,咱们再怎么谨慎小心,闭门读书,有用吗?皇上转个头,就把咱们忘了!”
谈文葆和谈文蔚沉默了,过了一会儿谈文蔚才勉强笑道:“我们何尝不知呢,只是如今我们家到底是在江南太久了,如今仓促要和皇上亲热起来也难,如今进京,何尝不是为了谋点差使,再慢慢和皇上……”
谈蓁又冷笑了声:“太慢了。”
谈文葆问谈蓁:“妹妹可有什么想法?”
谈蓁道:“昔日我只道河间郡王已是风仪绝佳,品貌非凡,但我今日看到圣上,才知道,圣上竟然如此年轻,凤表龙姿,气势风仪,世间无出其右,河间郡王站在他跟前也只能垂手低头,倒像是山鸡见到凤凰,只能低头朝拜。”
谈文蔚道:“圣上十四岁领兵出征,挥师北上,统一中原,十八岁践祚至今,执掌天下,乾纲独断十八年,那气势哪里是河间郡王就能比得上的。”
谈蓁道:“圣上明明正当英年,又后宫空虚,既如此,我这表侄女,为何不能直接嫁入宫中做现成的皇后,倒还要等着嫁储君?两位哥哥为何不做现成的国舅爷,倒还要先讨好太子爷?”
谈文蔚和谈文葆忽然听到妹妹说出这样一番惊世骇俗的话来,全都目瞪口呆,谈蓁又冷笑道:“哥哥们仔细想想,是也不是?这河间郡王,就算封为储君,待到他登基,怕不是还要几十年,咱们只怕还要低声下气讨好那昭信侯几十年呢!”
谈文蔚艰难道:“皇上后宫空虚,应是有缘由的……”
谈蓁笑了声:“不就是无皇嗣吗?皇嗣从别支过继又如何?皇上这等人物,便是日日相伴,便已足够,他后宫空虚,岂不是正好后宫专宠?嫁给未来储君,怕是还没登基,我便要和十个八个夫人共事一夫,和守活寡又有什么两样?更何况这漫长几十年,谁知道会不会仍有变数?”皇上若是果真不能人事,待自己反而越发怜惜愧疚,到时候才好伸张手段。
谈文蔚一个头两个大:“妹妹,此事从长计议,待我先禀报祖父。”
谈蓁呵呵一声:“难怪哥哥不得皇上欢心,我看皇上喜欢的,便是年轻活泼,恣意天真之人,今日皇上待我,也极温和,似哥哥们这般瞻前顾后,怕也只好做个田舍翁到老罢了。”她甩手自往内室去了。
谈文蔚和谈文葆面面相觑,良久谈文葆低声道:“妹妹其实说得也有道理,这储君,一日未登基,就一日还有变数,皇上,可还年轻着呢。”
谈文蔚愁眉不展,想起祖父说的,皇上厌恶祖父,只怕未必像妹妹想的这般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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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仁宫。
云祯不知正有人摩拳擦掌,想要谋他这皇后之位。
他一个人坐在寝殿的贵妃榻上,想着皇上对他所说的话,又是甜蜜,又是烦恼,只是伸足去踢着地上的一只蹴鞠,勾来勾去倒腾那只球,心里只想着事。
丁岱走进来看到他笑道:“侯爷啊,怎的一个人在这儿闷着呢?皇上呢?”
云祯道:“丁爷爷,您审完案子了?”
丁岱道:“哎,那前魏的皇女自尽了,认了所有罪,秦王星夜遣了使臣上表,自承教子不严,误纳匪人,情愿削藩撤军制,请废旬阳郡王爵,只求保儿子一命呢。”
云祯好奇道:“皇上允吗?”
丁岱道:“想来是要允的,秦王姿态做出来了,又主动削藩撤军,皇上若是不依不饶,其他藩王看着寒心,这前魏皇女又是从宫里放出去的,少不得有人怀疑皇上是不是故意的,构陷宗室,兴文字狱,总不大好,这事儿应该差不多就这么平了。”
云祯道:“丁爷爷辛苦了。”
丁岱道:“辛苦什么呢,老奴这马上要去九边总督府赴任了,今日进宫,却是要交接给侯爷禁军令牌的,皇上之前就有交代,今后这禁军,就要给您掌着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军符道:“这是调军的虎符,皇上说了,再不能出现上次您深夜调军调不动的情形了。侯爷您以后做事,还得稳重些啊,您可不知道前夜皇上听到您亲涉险地,调军一时又还未能听令,吓得那脸色,可都是青白的,咱们谁都不敢多说一个字儿。”
云祯接过那沉甸甸的铜虎符,心里五味杂陈:“丁爷爷您当初陪着皇上征战四方,代天子掌着禁军这样多年,怎的好端端要去九边都督府呢?”
丁岱笑盈盈:“侯爷您和皇上也是一体的,您掌着禁军,和皇上掌着也是一样的。去都督府做镇守内官,那才是自在呢,在地方上,没有宫规拘束,有军士使唤,还能收几个好孩子养老,可算得上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皇上这是看老奴日日在宫里伺候着辛苦了,让老奴出去自在几年呢。”
云祯勉强笑了笑,丁岱道:“老奴去,也多照应照应朱五公子吧?”
云祯这下振作起来:“还得劳烦丁爷爷照应了,朱绛那小子有些傻,对了,我给朱绛写封信,劳烦丁爷爷带去。”
丁岱嘿嘿一笑,心里想着皇上这可危险啊,人家那可是打小儿起来的情分,难怪皇上如临大敌。
这醋啊,吃了多少天了,连逼着侯爷穿着皇后礼服去祭天都做出来了,这几日做了多少荒唐事,老安王都给吓到了,老人家反过来给皇上磕头,只劝阻他再想清楚,就算不怕祖宗责怪,也要担心后辈指摘,史书留瑕。
最后还是拗不过皇上,大雍第一个男皇后,就这么踏踏实实写到了宗室金册上了。
皇上啊,何曾在意过那些?
若是在意,也不会一个人这么久了。
第110章 鲈鱼
万寿节终于盛大而平安地过了, 逆书案也以秦王削蕃撤军,旬阳郡王姬怀清废爵离京落下了帷幕。京里随着第一场瑞雪,重新回到了平静祥和。
天日高霁,山道上雪已被一路上的商队马蹄车轮给蹍脏融化, 只有道旁山上尚有皑皑白雪, 在阳光下闪着晶莹的光。
这一代是海津往京城的必经之道,南方的商人从运河抵达海津城, 然后再从海津转陆路往京城去。
数队车队刚刚抵达驿站, 正在卸货整队,陆陆续续下车。
一名管家快步走到了刚刚下车的一名老者跟前,低声道:“老爷, 旁边商队的少当家,姓周的, 说看上了我们带着的银鲈鱼, 愿高价买一些。”
老者道:“不卖。”
那管家面有难色,低声道:“看起来不像普通商队,我们这次因怕冻死, 也带了不少, 匀一点倒也不是难事……”
老者微微诧异,毕竟这位管家跟着他多年, 什么高官贵人都见过了, 眼力是尽有的, 他若说对方不似普通商队, 那显然对方气度非凡。
他看向对方商队,只见那队商队果然一色的高鞍大车,车上插着“周”字样小旗,货物累累, 看着应是绸缎布匹。
护卫穿着一色的褐衣,看着十分精干,除此之外,另有镖局镖师护送,镖局正是如今最有名的扬威镖局,镖师个个精悍高大,腰间挎刀,行走之时雷厉风行,令行禁止,俨然有军士之风。
却见对方一台青色油布大车掀起帘子,两个青年男子从车内下车,一名打头的穿着宝蓝直裰,狐皮外袍,笑容满面,斯文可亲。
后一位却穿着青夹棉箭衣,腰间佩着短剑,双足套着皮长靴,这样雪天,也不穿外袍披风,跃下马车时手足利落,腰背笔挺,行走如风,待到走近时,只见眉如刀裁,眸若晨星,果然不凡。
老者心下不由也赞叹,难怪管家不敢当面拒绝,如此人物。
却见前面打头那名青年男子上前向他深深一躬,含笑道:“这位老先生,我们兄弟姓周,正与商队往京城去,见到贵车队运着几大缸鲜鱼,时时用炭保温,鲜活可爱。舍弟好奇打听,得知是银鲈鱼,十分稀罕。便想与老先生相商,愿以高价购买两尾,不知老先生可否转让我们两尾?”
老者看这位周少当家言语斯文有礼,后边站着一直微笑着的二少爷也是行礼如仪,举止合宜,眼神奕奕,心生好感,也回了个礼道:“两位少当家客气了,按说原本让两尾给两位少当家不值甚么,只是我们此去京城,乃是探久别的亲人,我这亲人自幼就爱吃这种鱼,他离乡别居多年,我们难得进京,带得也不多,实在是难以转让,还请两位少当家海涵。”
却见那位二少爷脸上微微带了些腼腆,慌忙拱手行礼连连道歉道:“原来如此,老先生千里送鱼,情义深重,是小子冒昧了,万不该提此非分要求,抱歉抱歉,请老先生原谅。”
老者含笑拱手:“不敢当,晋地周氏巨贾,名满天下,若是今后有缘,两位当家到江南,可招待两位少当家的品尝这银鲈鱼,现下老夫却随车队带着些干银鱼,却也风味颇佳,稍后让管家送些与二位品尝。”
当头那位周少当家笑着拱手:“多谢老先生包涵,不敢白收老先生的礼,我们也有些土产回赠,耽误老先生歇息用膳,那我们兄弟俩就不打扰了,告退。”
两兄弟回了车上,果然看对方管家很快派人送了两大包银鱼干过来,又教人回赠了两盒人参过去,又令人厚厚赏了对方管家。
周少当家捂着脸笑着道:“罢了,堂堂郡王,这辈子头一次和人讨吃的,还没讨着,叫人知道,这脸可丢大了,全都是为了你。这银鱼,赶紧叫人煮来与你,你若是不吃尽,下次莫要再求我做事。”
原来这周少当家却正是姬怀盛,有事去了海津城一次,被在那里带着禁军冬训的云祯给缠上了,混进周家商队一起回京。
云祯嘀咕道:“我这不是看那鱼稀罕嘛,都那么久没见到皇上了。”
姬怀盛笑了:“冬训三个月,你才离京十五日,就偷偷跑回京,我看你是怕皇上责怪,才想着怎么哄皇上吧?你这真不算擅离职守?”
云祯理直气壮:“这怎么算擅离值守呢,现有九门提督在呢,我本来就是代天子阅训,看过他们训练了就可回京了的。只是皇上说下雪路上又冷又不好走,听说近年了,年下不太平,不许我回罢了,现下跟着你们商队走,又有镖局护送,总没事了吧,等我平安到京,皇上也没话说了——就这么点路,本来我带几个护卫骑马,很快就到了,跟着商队走太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