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璟临走这晚,一直看着暮天/行,等他睡熟了之后才去找了一趟暮天阔和楚沉。
“今晚就走?不等天亮了?”楚沉问道。
“天亮了又想多走一程。”陆璟道:“接近京城附近,人越多反倒越引人注意,我跟着你们只会添乱,倒不如你们自己走更安全。我的人会暗中护送,一直等你们进了王城再回来。”
暮天阔点了点头道:“你……你的打算跟老十说了吗?”
“没有。”陆璟道:“我没把握,说了反倒让他不安。”
暮天阔道:“也对,老十这副性子,什么荒唐事情都干得出来,不告诉他是对的。”
“还有一件事得请你帮个忙。”陆璟开口道:“此事凭我一己之力还真搞不定。”
楚沉闻言挑眉一笑,顿时猜到了什么,开口道:“此事我亲自帮你办。”
陆瓃闻言总算松了口气。
第二天一早,暮天/行醒过来的时候,陆璟便没了踪影。
他只有些落寞,多余的话一句都没有。
暮天阔叹了口气,朝楚沉道:“老十也该长大了,希望这次回去之后,能收收心。”
“他这样挺好的,只要有人惯着,倒也不必急着成熟。”楚沉笑道。
但有没有人惯着这事儿,可就说不准了。
楚沉原以为暮天/行真的能就此沉得住气,没想到对方到了第二天便忍不住朝楚沉道:“那日在南郡我其实想过,他若是开口让我留下,我就找个地方躲起来,你和九哥走的时候找不到我,自然就不管我了。”
“然后你就无名无分的留在南郡?”楚沉问道。
“不行吗?”暮天/行问道。
楚沉想了想,也没觉得不行。
就是……暮天/行未免委屈了些,还要隐姓埋名。
“他连提都没提。”暮天/行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有些落寞。
那日陆璟说不能这么跟着他一走了之,他是理解的,他也从来没那么奢望过。但他可以为了陆璟留下来,可陆璟提都没提,甚至没有表露出任何这样的想法。
暮天/行想,大概是陆瓃不够喜欢他吧。
让他留下的隐患,多过了陆璟对他的舍不得。
回到尧国后,陆瓃便断了音讯。
确切的说,暮天/行没有试图再联系过对方,对方也没有给过他任何消息。
没过多久,大楚太子登基的消息传到了尧国。
不过这样的消息,暮天/行并不关心……
一开始,暮天/行总暗暗期待着,陆璟不至于真的那么快就将他抛到脑后吧?可日子久了,对方迟迟没有消息过来,暮天/行那颗心便渐渐沉了下去。
早知道临走之前,应该叮嘱他写信的。
可对方若是无心写,叮嘱了又有什么用?
这日,暮天/行无意间路过了望春楼,见里头挺热闹便抬脚走了进去。
今日恰逢又是文人们作画吟诗的日子,暮天/行走进去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了元图。
他几乎快要将此人忘了,直到触景生情,想起了当日在望春楼的那一幕:当时皇后闲着无事,硬要给暮天/行张罗婚事,暮天/行那个时候就对陆璟动了心思,自然不会答应。彼时他并不知道陆璟的心意,便借着机会带着陆璟来了望春楼,然后趁机对才子元图献殷勤,果真惹得陆璟不高兴了。
便是从那一日开始,暮天/行知道陆璟对他并非无意。
可陆璟这人的心思他终究摸不透,既然是有心,怎么可以那么快就忘了呢?
“公子?”元图见他盯着自己愣神,出言提醒道。
暮天/行闻言忙回过神来,说了声抱歉就要告辞。
“公子留步。”元图叫住他开口道:“公子若是不急,不妨留下喝杯茶?”
暮天/行犹豫了半晌,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待他和元图上了楼,他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一时之间只觉得有些鼻酸。如今他见不到陆璟,竟连元图这种不相干的人,都要被他拿来回忆对方了吗?
“元某似乎见过公子?”元图开口道。
暮天/行点了点头道:“从前我与人抢过你的画,那日……你的画没赏出去,贴在了这茶楼的柱子上,最后被人揭走送给了我,如今还在我房里挂着呢。”
元图闻言哈哈一笑,开口道:“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些想起来了,那位公子呢,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暮天/行面上神情一淡,开口道:“丢了。”
元图闻言一怔,很体贴的岔开了话题没有再问。
那日后不久,暮天/行便在宫里又见到了元图。
皇后大概是又闲不住了,借着弄了个诗词会,相帮暮天/行物色一下人选,结果里面就有元图。
“那日元某便觉得殿下气质不凡,没想到竟然是十殿下。”元图笑道。
暮天/行笑了笑道:“元公子很喜欢这些热闹的场合?”
“嗨,不瞒殿下,元某自恃才高喜欢在人前卖弄罢了。”元图笑道。
暮天/行没想到他竟承认的如此坦然,倒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实际上元图接近他,倒也不是因为知道了他的身份,那日在望春楼,元图注意到他的时候,还不知道他是十殿下。这事要追究起来,便是因为那日的暮天/行,一脸惆怅,实在是很难让人不注意到。
暮天/行长的本就出众,一身掩不住的少年气,往人堆里一站非常出挑。再加上他那日心事重重,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凑在热热闹闹的人堆里越发显眼。元图平日里被人簇拥惯了,大概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入得了他的眼。
而暮天/行上次没得他的青眼,完全是因为他当时为了气陆璟,摆出的姿态同旁人无异,所以没有引起元图的兴趣。
“我那日去望春楼其实并不是为了求你的画,只不过是拿起去气一个人而已。”暮天/行略带歉意的道。元图闻言恍然大悟,倒也不觉尴尬,甚至还就着这个话题和暮天/行聊了起来。
于是当日本是皇后搞的相亲活动,倒是被暮天/行聊成了回忆茶话会。
不在场的第三个人,倒是成了当场最大的主角……
当日,暮天/行和元图相聊甚欢的事情,很快便传到了暮天阔的耳中。
暮天阔和楚沉都有些惊讶,暗道老十这是移情别恋了?
好在他们没能为此担心太久,没过几日大楚便传来了陆璟的消息。
自他们回来之后,这还是关于陆璟的第一个消息……
“文书里说,陆小侯爷在与流寇交战的时候,中了埋伏掉进了陷坑里,被里头埋着的长矛穿胸而过……当场就没了。”暮天阔拿着文书,拧眉朝楚沉道:“定南侯一气之下将俘虏来的流寇都砍了,不过楚骁念及他丧子之痛,没有追究,还安抚了一番。”
楚沉接过文书看了看,开口道:“文书传了几份回来?老十知道了吗?”
“没有跟他说,一时之间应该传不到他耳朵里,不过瞒不了太久……”暮天阔道。
他们的担心很快就应了,当日暮天/行进宫的时候,便从旁人口中得知了陆璟的死讯。
“怎么……怎么死的?”暮天/行怔怔问道。
“具体不知道,好像是掉进了陷坑里……”那人开口道:“大楚那边是念着陆小侯爷与太子妃相熟,所以才传了讯息过来,我记得十殿下似乎也识得陆小侯爷吧?”
暮天/行面色苍白,但还是下意识点了点头道:“嗯。”
“节哀吧。”那人也不知该说什么,再加上不知道暮天/行与陆璟到底有多熟识,便只草草安慰了一句。暮天/行脑海中一片空白,但还是朝对方道了别,这才出宫。
出了宫之后,暮天/行便下意识朝自己的王府行去。
他府里的亲随元宝见他神色有异,开口试探道:“殿下……您没事吧?”
“嗯。”暮天/行应了一声,继续朝前走去,险些被路上的人撞到。
元宝跟在他身边,开口道:“殿下……您要是难受,就说出来,别憋着啊。”
“为什么难受?”暮天/行看向他问道。
元宝见他如此,顿时眼睛一红,有些心疼。
他是暮天/行身边的老人了,又年长许多,算是看着暮天/行长大的。平日里他看着木讷,实际上对暮天/行的心思很是了解,知道自己家的小殿下对那位陆小侯爷的心思不一般。
“殿下,陆小侯爷在天有灵,也不想看您这样。”元宝安慰道。
“在天有灵?”暮天/行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喃喃的道:“一直没有消息……一直没有消息……”
怎么唯一的消息,会是死讯呢?
早知道,就不盼着他的消息了……
暮天/行怔怔站在原地,显然还处在茫然的状态中,尚未回过神来。元宝见他面色苍白,但始终没哭,心中不由担心不已,生怕他憋出什么毛病来。
“十殿下,太子殿下请您过去一趟?”林东不知何时到了他跟前,朝他拱手道。
暮天/行闻言点了点头,被元宝扶着上了东宫的马车。
进了东宫之后,林东一直跟在他后头。暮天/行几乎是下意识地便朝着陆璟曾经住着的小院去了,元宝刚想出言提醒,林东却伸手拦住了他,朝他摆了摆手。
暮天/行走到了陆璟曾经住在的房门口,伸手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里头按理说闲置了许久,但竟然没有灰尘,甚至屋里还飘着淡淡的茶香。
暮天/行跨进房门,发觉屋里光线略有些昏暗,透过昏暗的光线他看到桌前坐着一个人影。暮天/行慢慢走过去,看清了那人的模样,对方冲他笑了笑。
那一刻,暮天/行才有些回过神来,目光先是一怔,而后眼睛骤然一红,眼泪便滚了下来。他伸手要去摸对方,但不知想到了什么,转身朝着门口大步奔去。
桌前坐着的人刚要开口叫住他,便见他将屋门关紧了,然后将窗子也一一合上,这才重新回到桌边。门窗关紧之后,屋里的光线更暗了,但依稀还能看清对方的模样。
暮天/行立在那人身前一直小声抽泣,声音不大,像是怕惊着对方似的,眼泪却跟不要钱似的拼命往下掉。对方见他站在那里不动,起身伸手要去拉他,暮天/行却朝后连着退了两步。
“我每次梦到你……只要伸手摸你,你就不见了……”暮天/行哭得带上了鼻音,断断续续的道:“有一次,你刚抱住我,我就醒了……”
但今天暮天/行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做梦和现实的感觉,他还是分得清的。
所以……眼前的人大概不是梦里的人,是……
“这次我不会不见。”对方伸出手递到暮天/行面前,小心翼翼的道:“不信你摸摸看?”
暮天/行将信将疑地伸出手,指尖在对方手上轻轻触碰了一下,却不敢放肆。
待确认对方不会消失之后,他慢慢伸手握住了对方的指尖,然后便觉手上一重,他整个人被对方拽进了怀里。对方的怀抱熟悉又宽阔,但因为分别太久,又给他一重陌生的感觉,很不真实。
暮天/行被对方抱在怀里,哭得更狠了,整个身体都因为抽泣在颤抖。
对方搂着他的力道更重了几分,在暮天/行耳边低声哄道:“不哭了,哭得我心疼。”
人在哭的时候会有一种很奇怪的反应,就是越有人哄,会哭得越厉害。自己哭可能还能控制一二,一旦有人开始哄,委屈和难过都会成倍增加,哭得只会越发惊天动地……
暮天/行就是这样,被人一哄哭得更厉害,几乎是上气不接下气。
门外,本想来看看情况的楚沉和暮天阔,隔着门板都听到了暮天/行的哭声,两人对视一眼,很默契的离开了……
陆瓃这次玩儿的挺大。
既然他的身份和暮天/行在一起会给陆家军带来麻烦,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死了。
不过不是真死,是诈死。
定南侯被他气得够呛,却也知道自己拦不住,借着他诈死的由头,将火撒到了流寇的身上。
不过死是假死,伤却是真的。陆璟这次也算是丢了半条命,才瞒过了除了定南侯和亲随之外的所有人。好在神医医术高明,把他另外半条命保住了。
但他怕事情传到尧国的时候,暮天/行被吓到,所以一路赶了过来,保住的半条命也丢的差不多了。若非见到小鬼头能续命,这会儿他恐怕也凶多吉少了。
“嘶……你若是再哭下去,我可要没命了。”陆璟在暮天/行耳边低声道。
暮天/行耳边传来了陆璟温热的气息,骤然一怔,总算回过神来了。
陆瓃是热的,不是凉的!
暮天/行像是要确认似的,伸手在陆璟脖颈处一摸,摸到了有规律的跳动。
他一颗心骤然落地,但很快又提了起来。
暮天/行情绪发泄了大半,渐渐冷静下来,才闻出来陆璟身上浓浓的血腥味。
他伸手在陆瓃胸前一摸,摸到了血迹。
“别怕……”陆璟扶着他的手,开口道:“大部分伤口都恢复了,只有一处前几天落马又伤到了,方才见到你太激动了,扯着了……”
暮天/行闻言吓得不敢再动,眼睛一红又想哭了。
便闻陆璟低声道:“对不起,我都这把年纪了,好不容易喜欢个人,却什么都给不了你……如今爵位和军功都没了,只剩一条命能给你,你要不要?”
暮天/行抓着他的手指,带着鼻音道:“不要你的命,只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