缩了缩脖子,郁宁一整张脸都埋在毛茸茸的领子里,只露出一双清亮的眸,小心翼翼提议道:“陛下,咱们要不要坐辇回去?臣妾怕您的脚冻坏了。”
秦睢:“这点路你就不行了?”
他偏头看向某处黑暗:“文廷,去找辆车辇来。”
那黑暗处此刻才现出一个人来。
郁宁定睛一看,发现正是文廷。
郁宁:文公公不会从始至终一直都跟着吧?
御辇很快就来了,是双人制式的,厚厚的幔步隔绝外面的风雪,郁宁却还是冷的一抖,刚坐好,就将文廷准备好的毯子披在了腿上。
察觉到一旁秦睢的目光,他连忙给秦睢也盖上,送上迟来的贴心:“近日天寒,陛下千万要保重身体。”
秦睢挑眉,没揭穿,只挤兑道:“那皇后可真是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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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自然是留宿甘泉宫。
殿内暖洋洋的,郁宁解了狐裘,身上还带着一身寒气。
秦睢去沐浴了,郁宁换了身干净的寝衣,披着厚厚的大氅,坐在床边喝小林子准备好的姜汤。
一碗暖暖的姜汤下肚,身体才算是真正暖和起来,郁宁放下碗,问他:“给陛下准备了吗?”
小林子:“在小厨房热着呢,陛下回来就可以喝了。”
郁宁这才放下心。
他漱洗一番,坐在床边,将冻得发青的双脚慢慢泡进脚盆里,不禁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小林子:“殿下,这水里还添了太医院制成新药包,您用着可还舒服?”
郁宁点点头:“挺好的,不如给陛下也来一份吧。”
自梅园回来,郁宁就觉得秦睢这个暴君对自己实在还算不错,他自然也想投桃报李,从细小处对他予以关怀。
“给朕什么?”
俩人说话间秦睢也回来了,他浓黑的羽睫带着水汽,长长的黑发尚未干透,没有像往常一般束起,多了几分随意。
郁宁忙差人把姜汤端过来:“陛下回来了,喝碗姜汤吧。”
“不喝,难喝。”秦睢皱眉拒绝。
“那您来泡泡脚暖和暖和。”郁宁又道。
秦睢斜他一眼:“皇后体虚,还是皇后泡吧。”
郁宁:“……我也泡完了,你端走吧。”
郁宁接过小林子手中的擦脚布,看一旁的秦睢还站着,又问:“陛下困吗?床已经铺好了。”
秦睢:“……闭嘴。”
郁宁闭上嘴:“……”
这狗皇帝怎么还好坏不分呢?
心里虽是这样想,见秦睢过来,郁宁却还是乖乖爬进被窝,主动睡在了另一头。
秦睢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掀开被子坐进去。
被窝是热的。
“……”秦睢:“把汤婆子拿走,朕不冷。”
郁宁伸手摸进去,将秦睢脚边的汤婆子拿走,自己一脚蹬一个,中间他冰凉的手还不小心碰到了秦睢的脚。
秦睢凉的一缩。
默了一瞬,他开口吩咐刚进来的小林子:“再去给皇后拿个汤婆子。”
郁宁还记得他的口谕,轻轻眨了下眼以作回应和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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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梦。
第二天郁宁却发起烧来。
冷风寒雪里站了半夜,又没经历过北方冬季,虽然回来小林子及时递上来姜茶,他身体却还是没能抵过风邪的侵入。
这事还是秦睢发现的,吩咐人将太医请来,他便去上早朝了。
“皇后娘娘受了风邪侵体,发烧是正常的,待臣开个药方,按着方子煎药,今晚烧就会退了。”太医来看过也没走,留下来照顾。
小林子在一旁贴身照顾着,李鱼派了人去告知秦睢,又带着御医去熬药。
好在郁宁身体一向还算不错,虽然烧没退,但中午人就醒了。
秦睢恰好这时来了一趟。
他来时郁宁正坐在床头喝药,身上拥着厚厚的被子,殿内温暖如春,人却依旧是恹恹的。
“见过陛下。”看见秦睢过来,他连忙放下碗,作势要下床行礼。
“好好歇着吧。”秦睢目光落到他带着不正常红晕的脸上,“皇后好好养病,朕晚上再来看你。”
似乎觉得郁宁苦着脸的表情格外有趣,他故意又道:“皇后这几日都不要出去了,花房新培植了几株新品,朕会让他们送来。
这几日都不能出去?!
他还想出去玩雪呢,要是这几天都不能出去,雪肯定早就化光了。
眼看着郁宁下一刻就要哭出来,秦睢轻笑了一声:“皇后放心,朕会让那些人在外面堆些雪人,供你在殿里欣赏的。”
郁宁:“……”
能看不能摸,他心里更难受好吗?
郁宁垂下眼,“陛下这几天还是不要到臣妾这里了,臣妾怕过了病气给您,伤了龙体。”
“皇后放心。”秦睢瞟他一眼,“朕定会好好珍重自身。”
郁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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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宁的病只将养了两天就大好了,他精神不错,只是还有点咳嗽。
小林子怕他复发,死活拦着没让人出门,郁宁一耷拉脸,他就搬出秦睢,甚至还熟练地卖可怜。
“殿下,陛下吩咐过让您这几日不要出去。奴才要是不拦着您,让您又受了寒,那可真是万死不辞了。”
郁宁:“……知道了。”
人出不去,就只能在殿里玩。
郁宁闲的无聊,便就盯上了秦睢吩咐人送来的那些花。
现下正是寒冬季节,那些娇贵花种虽在温暖的花房呆着,却仍没几个开花的。
花房管事是宫里老人了,本想着亲自来送,结果临时被内务府叫走。临走前他挑挑拣拣,几乎是把所有开花的品种都送过来一份,由副总管带来。
郁宁挑了几种,目光瞥见角落里那巨大的花盆,不禁好奇:“这是什么花?”
相比于其他花,这盆花真算得上鹤立鸡群了,不仅花盆比别的花大几倍,叶片和合拢的花瓣也是有手掌大小,层层叠叠的聚拢着,似乎下一刻就会绽开。
“启禀娘娘,此花名叫广木优昙。”副管事殷勤地凑过来,表情闪过一抹异样,又很快消失不见。
他热情介绍道:“此花只在夜间开放,一年最多只开四次,开花的那刻最美。”
郁宁像是想到什么,眸光一亮:“那它最近会开花吗?”
副管事:“再过两日差不多就便是花期了,殿下可以派人在旁边守着。”
郁宁满意地点点头:“留下来吧”
刚好,他可以借着赏花的机会让秦睢来。等秦睢来,自己再找个机会让他允许自己出去。
“不然这样吧。”郁宁想了想又道:“除了这盆花,其他你都带回去。隔几天挑一些新鲜的送来摆在殿内就行。”
照顾这些花费时费力,若是放在偏殿,还要另外烧炭维持温度不免浪费。
副管事:“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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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泉宫主殿内。
太监们将其他花按着郁宁说的位置摆放好,最后才合力那盆巨大的昙花搬到床尾附近。
郁宁轻捻花梗凑过去闻:“还挺好闻的。”
“是呀,奴才听说这花开的时候,花香弥漫一整座宫殿呢。”小林子接话完,看着昙花的眼神忽然有些奇怪。
郁宁准确捕捉到他的目光,问:“怎么了?”
“没什么……”小林子摇摇头:“奴才就是看着这花有些眼熟。”
这也正常,毕竟小林子之前御前伺候的,见过的好东西肯定不少。
郁宁没放在心上,只提醒他:“那花匠说的你可千万要记住,就这两天功夫,可别把花养死了。”
小林子同样很期待,忙道:“殿下放心。”
花虽然交代给小林子,郁宁自己也格外关注。
他看书看的眼睛疼,时不时就往那花上看两眼,见花苞还是纹丝不动的模样,不禁又低下头。
只是三天过去,这盆广木优昙也没有一点要开花的意思,白天时郁宁着急,又把花房最资深的花匠叫过来,确定晚上这花会开,才总算松了口气。
夜里,一如花匠所说,那花苞果然绽开一些,郁宁连忙让人将其搬到窗边的长桌子上。
他刚喝了杯浓茶,此刻十分精神,坐在一旁守着花,让小林子快去叫秦睢来。
他白天问过文公公,知道秦睢这两天夜里都还闲着,这才拜托对方将夜间来赏花的事告诉秦睢。
文公公自然答应下来。
好在秦睢还算守时,没一会儿人就来了。郁宁行礼之后,将手中的汤婆子递给他:“陛下可觉得冷?”
秦睢看了郁宁一眼,又将汤婆子塞回他手里:“皇后还是自己先照顾好自己吧。”
郁宁:“……”
往事不可追,他也只是得了小小的伤寒而已,秦睢怎么说的他像是手无缚鸡之力?
“皇后不是叫朕来赏花吗?”
见他满脸挫败,秦睢唇角微勾:“花呢?”
郁宁想起窗边的广木优昙,连忙匆匆赶过去,全然没注意到秦睢的目光在落到那盆花上时,瞳孔骤然一缩。
不复刚才的放松姿态,他整个人都紧绷起来,唇角的笑意未散,眸光却变得冰冷刺骨。
第13章 月黑风高
大雪下了好几日,夜里的御花园更是无人问津。
某处偏僻假山后,却传来压低的说话声。
“可办妥了?没留什么痕迹吧?”男人身形微胖,隐在假山后。
“大人放心,都办好了。咱们的皇后娘娘十分喜欢。”
男人旁边还站了个人,雪光照出他的脸,正是上午给郁宁送花的副管事。
此刻他满脸堆笑,对待身前人的模样比在郁宁身边时还要殷勤,眸光闪过贪婪之色。
“大人,不知您许诺我的……”
“该给你的定不会少,放心吧。”男人将沉甸甸的荷包递过去,副管事接过一看,顿时被闪亮的金色闪花了眼。
副管事声音都在打颤,:“大、大人,这太多了。”
说好的是银子,现在居然成了金子!
“事情办的不错,拿着吧。”男人看着副管事查过之后将那袋金子塞进怀里,神情微冷。
“多谢大……呃!”副管事话没说完,心口猝然一痛。
男人拔刀,从副管事怀中拿回那袋金子,随即打开了一个小小的玉瓶,往副管事身上倒了一点,随即离开。
“这化尸散价值千金,你也算死得其所了。”
雪还在下,雪花纷纷扬扬,清透干净,将一切不该存在的痕迹尽数掩埋。
甘泉宫的内殿。
此刻的郁宁尚且一无所觉。
他看着含苞待放的昙花,只觉得惊喜,捧着花回头冲秦睢笑:“陛下您快来,这花很漂亮。”
秦睢站着没动。
他凤眸冰冷,唇角的笑意却未曾消散。
看来是他最近脾气太好了,好到一些人觉得自己可以随意撩拨,而不用付任何代价。
想借他这把刀也要看看能不能拿得起。
“陛下?”郁宁见他久站未动,不禁茫然:“是有何不妥吗?”
“不是赏花么?”秦睢走到窗前,凤眸中的冷意被掩藏。
“是啊,陛下您快看,要开了。”郁宁暂时放下心,目光落到眼前即将即将盛开的广木优昙身上。
那花已然开放,只剩花心的一些花瓣还没有完全绽开。殿内弥漫着花的香气,顺着窗户一直传到很远,洁白的花瓣周围环着一圈金色的花纹,层叠繁复,皎洁的月光倾洒在花瓣与叶片上,使整朵花都萦绕着一层淡淡的金光,美的摄人心魄。
郁宁全部心神都不禁放在眼前的花上。
“好美……”他俯身微微凑近,眼睛一眨不眨。
“美吗?”秦睢目光落在他身上,“若朕告诉你它是朵毒花呢?”
郁宁身体一僵。
他带在身旁这么多天,这花怎么会有毒?
秦睢不会觉得是自己下的毒吧?
郁宁表情慌乱,脑内正想着要怎么解释,却只见秦睢轻笑一声,手指轻轻拂过娇颤的花瓣。
他什么也没说,只将整朵花捏的粉碎。
郁宁:“!”
这花有毒,你还伸手去碰?
郁宁:“陛下,您不是说这花有毒吗?”
不等秦睢回答,他忙牵着秦睢沾着花液的手,一边用衣袖擦干净,一边转头大声道:“小林子,去将御医请过来!”
秦睢眼神落在郁宁身上,没开口,只等他用衣袖将自己的手擦干,方才抽回手,“没毒,朕骗你的。这花只要沾上一点毒,当即便会枯萎。”
郁宁:“……”
“好好在这呆着。”秦睢抽身离开,临到门口抽出侍卫的长剑,又回头看了郁宁一眼。
不知为什么,郁宁心里突然有些慌乱。
小林子带着御医进来,却只看见郁宁一个人在殿里,连忙过去:“殿下,怎么了?是您不舒服吗?”
郁宁下意识摇摇头,又点点头。
忽地,他像是想起什么,连忙拽住小林子的袖子:“快!去看看文公公还在不在?在的话让他过来,不在的话看看他是不是跟着陛下走了。”
“是。”小林子一头雾水,却还是赶快跑出去了。
不到一刻钟,小林子喘着粗气跑进来:“殿、殿下,文公公也走、走了。听外面扫洒的小印子说,陛下让文公公查个什么人,之后、之后就提着剑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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