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翔宇憋屈道:“我弟弟来不了……”
见他一身狼狈估摸着确实有难处。大夫倒也干脆,接过孔翔宇手里的玉佩,问道:“那你弟弟有哪些症状,你总说得出吧?”
“发烧咳嗽,痰中有血,腹痛腹泻,已经有四天了!”
大夫皱眉道:“他这些症状,是突然来的,还是有预兆的?”
“突然来的。”
“嘶……”大夫捋了捋胡子,仔细地琢磨一阵:“我听着不像是小儿发烧,倒像是吃坏了东西。症状发生前你弟弟可吃过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孔翔宇依旧摇摇头,鹿桥水吃的东西与他吃的都一样,哪里会有不该吃的东西。
大夫回到铺子里,抓了两副药给他,说道:“一副是催吐的,一副是治热症解毒的你可别记岔了。”
“谢谢!谢谢大夫!”孔翔宇接过药便要再拜。
大夫赶忙抬手打断道:“小子,我这药也是收了钱的,你用不着急着谢我。若是下回在看病来买药,没钱我可是不会给的。”
这话说得实在,孔翔宇僵直着背,最后还是道了声谢走了。
赶回家时天色已然黑了个彻底,不过对于孔翔宇而言这天黑与不黑倒也没有多大的差别,只是这么晚回去免不了一顿责骂。
他从小路赶回墓园,正好撞上来寻他的冯池,冯池一见着他便没好气:“跑哪儿去了,一整天都找不着人,你娘都快急疯了!”
孔翔宇把两包药塞到冯池手里:“冯叔,我去镇上买药了,一会儿就说这药是你买的,千万别说……”
冯池打断道:“你去镇上了?一个人去的?你哪儿来的钱?”
孔翔宇捏着手里的盲杖不敢吱声,冯池抬手拉开他的衣襟,语气不善道:“你把你爹的玉佩卖了?”
“冯叔……”
“胡闹!那可是你祖上传下来的东西!”
孔翔宇扯回衣襟,憋屈道:“玉佩在值钱那也只是块石头,小水的命可比石头重要多了。”
冯池指着他鼻子噎了半天说不出话,随后黑着张脸,揪着他衣领一路拎了回去。
刚进家门人还没站稳就挨了他娘一耳光,这耳光打得响亮却不怎么疼。孔翔宇站在原地不吭声。
白蓉气得脸色通红,声音都带着哽咽:“你生来就是跟我讨债的吧!我这一天天得要照顾小水还要分心照顾你,你能不能懂事点!一整天都死哪儿去了?”
“……”
见白蓉还要打,冯池连忙上前劝阻,好半天才把他娘稳住。
白蓉抹了把眼泪,指着他鼻子道:“你今晚别睡家里了,在外头呆着,好好反省反省。”
冯池劝道:“别,小山向来是个好孩子,这开春天又还没回暖,一晚上呆外头容易招病气。”
“随他!大不了一家子生病谁也别活了,活遭罪!”白蓉显然还在气头上,一双破旧的鞋底上全是泥泞,一整天都在外头寻人,急得饭也没吃上几口。
“你这说得什么话,活得好好的哪有人盼着死的。”冯池冲孔翔宇挥挥手,让他先出去。
孔翔宇叹了口气出门,说不出的憋闷。屋子里冯池还在劝着他娘,唯一庆幸的,就是小水的病总算能对症下药了。
他拄着盲杖一路敲敲打打得回墓园,走近那块墓碑时,扶着碑身坐下。脸贴着碑壁,手指轻触着上头地石粉。
憋屈自喃道:“我从前以为有没有钱都无所谓,只要一家人能在一块儿就好。可如今看来并非如此,钱真是个好东西,有了钱就不会被人欺负,也不会有这么多麻烦……”
他从前当公子时从来都没有为钱烦恼过,可是到了现在,柴米油盐酱醋茶,哪儿哪儿都需要钱。
家中争吵十之八九的本质都是为了钱。还有那些村民,仗着他们没钱报官无依无靠,便肆无忌惮的欺凌,若是有了钱谁还会这般看不起人?
夜间的冷风呼啸而过,石碑壁上发出一阵纸张的声响。
孔翔宇抬头看去,黑暗中,碑身上似乎贴了不少黄纸。他起身摸索一阵,随手扯下一张凑近细看。
纸张上泛着一股难闻的血腥气,样子有点像道士做法时丢的符咒。
他又赶忙把剩下的那些也一并撕下,有些符纸上竟还血迹未干。心里顿时升起一股无名火,大骂道:“谁这么缺德,竟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法子!”
这黄符纸上沾的应该是黑狗血,上头画的什么符文他瞧不清。但一般用黑狗血画符咒,不是镇魂就是驱邪,厉害些地还能灭鬼。
当然这村子里刘神棍画得还不至于到灭鬼的地步,只是这黑狗血一下,做鬼的没伤也等同于被扒层皮。
他又照着墓碑摸了一阵,发现这上头不仅仅是符纸还被人泼了不少血迹,有些都已经被风吹干结成了硬块。他拄着盲杖四处摸了一圈,原不止墓碑,连着那三座实心的楼宇也被全数泼了狗血,贴了符咒。
孔翔宇骂骂咧咧地把那些符咒全数撕了个干净,揉成团扔在地上。随后回自家院子拿来水桶擦洗。
夜晚变得越来越冷,他拧水的手指逐渐变得通红。不知不觉间,墓园的四周都聚起了浓雾,他的睫毛上衬着浓雾沾了一层水珠晶莹。
孔翔宇擦洗着这些污秽,忽然有些想念魏泽了,也不知道此刻的魏泽究竟在做什么。临走前,魏泽还说要等他回家,可他如今怕是怎么也回不去了。
眼眶蒙上一层水雾,鼻头微微发酸。
“魏泽……”他哑着嗓子自语。
叮——
楼宇上的哑铃发出一阵声响,若有似无,轻易小心。
擦洗完这些污秽,拄着盲杖想再去打桶水来。谁想余光滑过墓园口,看到了一片黄色的光晕,那是他家的方向。
那些光晕数量众多而且来回移动,像是有人拿着的火把!
孔翔宇丢了木桶,拄着盲杖疾步回去。他家的院门口集聚了不少人,几乎整个村子的人都来了。一个个手上都拿着家伙,活像是来打群架的!
冯池满脸怒气地站在院子里,一副谁敢靠近谁就死的架势。
为首的依旧是王顺之的娘,只不过这一回,王顺之那当兵头的爹也来了,腰间一柄官刀在火光下衬得光亮。
王父冲着冯池没好气道:“今天这事你冯池在也没用,鹿鸣山这小畜生就是个瘟神,他不能继续呆在村子里。还有你们鹿家守的那个墓园,要么拆了,要么让刘大师做法除了,否则谁都不得安宁!”
说罢还拍了拍腰间的官刀,一副威风凛凛的模样。
冯池拧着眉头,眼睛都快冒火了,他没好气道:“也不知道朝廷怎么招的兵,像你这样的居然也能进军营!”他指着王父的鼻子骂道:“别跟我说什么瘟神那套,论说瘟神,我看你们更像。”
那位一直站在王父身后的刘神棍,手里拿着个指针乱转的八卦盘,理直气壮道:"冯哥,你可别不信,先前我就说了鹿鸣山这孩子晦气,你们偏不信。这不,他家小水不就中招了。
若是在不除,我们整个村的孩子都得遭殃。"
“狗屁!鹿桥水怎么得的毛病你们心里清楚,这孩子吐出来的全是发红的蘑菇,谁喂得谁清楚!”冯池一提到这,眼眶都气得微微发红。
这种会发红的蘑菇在山里极为常见,就连鸟兽都不敢碰,住在这儿的都知道有毒。小水虽是个孩子,可也知道这种蘑菇不能吃。询问之下才得知,小水发热当日,平日里那些欺负孔翔宇的小崽子,把蘑菇强塞着让鹿桥水吃下。
这些孩子平时只会找小山麻烦,打归打,喂毒这种事是从不敢做的。如今竟然这般胆大妄为,还把时日掐得这般巧合,不是大人指使的又有哪个孩子敢?
但这种事做的时候根本没人看见,即便看见了也都是与他们对立的同伙,谁会承认?
“冯哥你这说得哪里话,甭管是怎么生的病,总归跟我说得一样没错吧?我跟你说,这还都只是开始,现在不解决以后大伙的孩子都得吃苦头的。”刘神棍收了八卦盘一通胡说八道,强词夺理。
孔翔宇走得急,一个踉跄从石梯上滚了下去。围在靠后的村民发现了他,立马上前架着他胳膊便往人群里推。
孔翔宇挣扎一阵却没什么用,他现在的这个身体实在太瘦弱了,这群成天干体力活的他实在应付不过来。
本想用嘴去咬,却不知被谁掐住了脖子,不得动弹。
白蓉在屋子里急得直跺脚,一看小山被抓了,火急火燎地拿着扫帚出来要跟他们拼命。
冯池把白蓉推回屋子里,赤手空拳三两下就把王顺之那当兵头的爹给制服了。
村民见冯池动了手,立马一哄而上的叫骂打砸。几个少年钻了空子跑进孔翔宇的家里,有什么砸什么,白蓉一介妇人毫无招架之力,被几个少年推翻在地崴了脚。
冯池抬臂挡了两下锄头,矮身伸腿横扫了一圈,连着倒了三四个。解决完眼前的转身冲回屋子里,一手拎起一个小崽子的衣领就往屋外丢。
村民一看冯池这架势就知道事情要闹大,可看到自家孩子被打了那是打不过也得拼了。
事态愈演愈烈,院子里嘈杂一片,也不知哪个天杀得往院子丢了一坛烈酒,火把一扔,顿时火光冲天而起,一发不可收拾。
孔翔宇发了狠的踢打抓挠,掐他的那人手里没个轻重,竟真是要活活的掐死他。
冯池急得眼红,捡起王父身侧的官刀,反手冲着孔翔宇的方向投射。只听一声凄厉惨叫,掐着孔翔宇脖子的那人,胸前插进一柄官刀,力道之大竟是全数没入。
刀尖穿透胸膛从后背出来,带着黏腻的血渍浸湿衣衫。因着气温太冷,刀尖上还冒着胆寒的热气。
那人脸色顿时白了个彻底,满脸震惊地看着胸口冒血的地方。双手一松,孔翔宇跌落到了地上。
“啊——杀人了!”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冯池喘着大气,这是他第一次动手杀人,可他竟也没感到害怕。
村民叫喊着四处奔逃,院子里烈火灼烧,这屋子,怕是再也不能住人了。
孔翔宇捂着自己的脖子,他刚才竟有种被黑影掐着的错觉,有一瞬间仿佛又看到了那张令他心惊的无脸面具。这东西就像是他的噩梦一样,无论在哪儿都死缠不休。
冯池扛起病的不轻的鹿桥水,又长臂一揽抱起崴脚的白蓉出来。见孔翔宇好像缓过劲儿了,便说道:“小山,带你娘跟小水去墓园,这里交给我。”
孔翔宇脖子里难受,说话都带着一丝沙哑。“冯叔,你怎么办?”
白蓉显然没见过这种阵仗,此刻看到地上插着官刀的尸体,竟是苍白着一张脸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冯池看着那具尸体,沉默一阵后说道:“一会儿再说,我先灭火,否则这火太大怕是会烧山。”
“好。”
孔翔宇背起小水,摸索着去捡自己的盲杖。
白蓉这会儿才算是缓过劲儿来,他一把抓住冯池的手,哭道:“冯大哥,这回是我们害惨了你……杀人了,怕是要斩首的……”
冯池忽然嗤笑一声,本想替白蓉擦眼泪,可手指抬起时才发现上头全是污秽的血迹,负又只好收回手。
“没事,我会有办法的。你们先去墓园躲躲,暂时不要出来。”
白蓉哭着却怎么也不肯松手,冯池无奈,只好先去打水救火。
火势犹如一条毒蛇,把这片原本安宁祥和的宅院,烧得只剩一片焦黑的残骸。白蓉瘫坐在地上两眼空洞无神,仅仅一夜,竟是天翻地覆。
冯池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渍,好在火势并未扩大,没有烧到山上的墓园。他踢了脚地上的尸体,过了一夜已经有些僵硬。抽出尸体上的官刀,随后抱起白蓉带着孔翔宇一道去了墓园。
墓园里其实有一间暗室,就在中间那座楼宇的后面。早年间就是专门辟出来给守墓人住的,后来守墓人成了家,人口一多住不下便搬了出去。
如今这间暗室的周围长满了草木树灌,不太好找。冯池砍掉一些方便走路,又把那暗室稍作了一番整理后将母子三人安置了。
冯池把官刀交给孔翔宇,说道:“冯叔怕是不能在继续护着你们了,杀人犯法,他们若是去报官我便是死路一条。”
孔翔宇摸索着抓过冯池的手,顿时红了眼。
“冯叔,是那人先要杀我的,你是为了救我才误杀。我们去找讼师,去翻案,是他们先动手的!你是无辜的!”
冯池揉着他的头,安抚道:“没用的,先不说请讼师是笔不小的开销,整个村子的人都看到我杀人,百口莫辩,没什么好争的。”
白蓉颤着唇,道:“冯大哥,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
冯池忽然乐了。
“没什么对不起,我答应了鹿大哥照顾你们,说到便要做到。”
孔翔宇捏紧了拳头,红着眼眶竟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冯池道:“我打算提前去参军,赶在他们报官之前。只有去了军营混出点名堂,我才能有资力为自己辩驳。”顿了片刻,又道:“才能真正的保护你们!”
“……”
冯池抬手摸了摸还在高烧中的小水,对白蓉劝道:“不要守墓了,离开这里,找个没人认识你们的地方安顿下来。等我混出名堂后便来接你们,从此以后谁也不能欺你们半分。”
白蓉颓丧着摇了摇头。“走不了,小山的爹还在这儿。我们祖祖辈辈都在这儿……”她抬起头看着冯池:“我就是死,也要死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