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廷筠难得愣怔一瞬,忽而明白过来他的言下之意,觉得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我也不是时常都在吃的。”
话音未落下,他顺手就抓过一块精致点心咬下一口,惹得叶淮允没忍住轻笑出了声。
褚廷筠清咳两声,“我是说招供的内容。”
叶淮允给他倒去一杯清茶,从善如流地正了颜色,“很明显,有人意欲挑拨孤和皇兄之间的关系。”
【作者有话说:叶淮允:(这该死的男人,是在玩火!)
褚廷筠:(瞧!我媳妇儿对我动心思了,且看我如何不动声色继续撩拨得他难以克制。)
叶淮允:(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若再有下次,孤定然不做君子。)
褚廷筠:(哦?是吗?我媳妇儿好像还没有认清自己的地位,看来是得好好调教一番了。)
PS正经话:官职上大体是沿用的汉代三公九卿制,但不考究!右扶风、左冯翊、京兆尹都是官名。
另外呢,就是攻两世的身世和经历其实是不一样的,再加上一些其他原因,所以导致他两世的性格大相径庭。】
第5章 动情
夜幕初垂,赤霞隐入薄云,一弯半圆弦月从东边缓缓爬上天际。
整座东宫中的气氛也随天色一点点沉寂,褚廷筠随意扫了眼那供词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你今日有没有注意那些人的武功招式?”
叶淮允仔细回忆了一番,“所有人用的都是九节软鞭,且出手招式狠仄诡异,不像是中原正派武功。”
“是西北边境几个异族教派的功夫。”褚廷筠直接淡淡给出结论。
“你知道?”叶淮允有些意外,不过刚问完就又自己想起来,“孤怎么忘了,你原本便是西北人。”
话音敲在空气中,褚廷筠眸色骤变,如严冬寒风刮过,连带着蜡烛火光也冷了几度。
叶淮允察觉到他的脸色变化,低低道了声抱歉,看来他是真的极其介意别人提起当年屠城抢掠之事。
褚廷筠也晓得他是无心之言,敛去寒色,“嗯”了一声算作应答。
他又面无表情地续道:“所以他们很可能根本没有见过襄王,也没有认出今日出手打破劫囚计划的人,就是你。”所以才会在叶淮允阻止了劫囚后,仍旧依计划把脏水往东宫里泼。
不得不说,这出栽赃嫁祸的水准真够拙劣。
携着清淡花香的晚风入窗,吹得烛苗曳曳一晃,朦胧在褚廷筠眼中晕出一点澄澈。
叶淮允听他事无巨细地分析着,突然就盯着那张面容有些愣神。
直到褚廷筠语罢侧过头来,他才回神,假装若无其事地取过屏风上外袍递给他,“夜深了,小心着凉。”
未至盛夏,夜晚依旧有些凉意,叶淮允与褚廷筠墨色衣袍的指尖蓦然相触,眼睫不自觉一颤。
也不知是不是坐在窗边吹了风的缘故,褚廷筠皮肤的温度似乎比常人更低凉些,从手指传到血液,混合着熏风中的青草香,流入肺腑间一丝难言的清润。
“孤先回去休息了。”叶淮允像是被电触着了般,猛地收回手,“褚将军好眠。”
他话还说完,顿时大步流星走出书房,宛如落荒而逃。
叶淮允站在夜风中,拍了拍自己滚烫的脸颊。
明明是在谈论正事,怎么也会产生那些羞人的反应……叶淮允彻底意识到,他不对劲!
他动情了!
不是对前世的白月光书生郎,而是……叶淮允回头看了眼窗纸上倒映出的人影。
这个在战场上雷厉风行,在日常里嗜吃如命,甚至脾气不算太好的人。
“诶,你听说殿下与谢大人的八卦了吗?”
“听说了,可……殿下不是与褚将军关系斐然吗?”
东宫一角,两个扫地宫娥趁着清晨无人,偷着懒窃窃私语。
“嗐,这你就不懂了吧。”宫娥甲压低声音道:“咱们殿下是储君,日后就是要坐那位置的,身边定然需有三千佳丽伺候着。纵然褚将军再位高权重,也是不能独占殿下心头一亩三分地的。”
宫娥乙听了觉得甚是有道理,点点头但又忍不住多嘴地感慨一句:“褚将军真可怜,这么快就失宠了。”
方下了早朝的叶淮允,刚进东宫就听到了这样一段对话。
他负着手,轻咳一声,吓得那两宫娥登时一个机灵,跪下请罪。
“再被孤听到有谁敢嚼褚将军的舌根,定不轻饶。”
叶淮允并不多做停留,只道了这样一句话就抬步离去,惹得宫娥又是一番遐想,看来还是褚将军更得宠些!
他径直走到书房,门外侍卫两手一揣,极会看眼色地乐呵呵道:“谢大人在里头,而且似乎心情不大好。”
叶淮允推开门进去,果见旭阳浅照中,一人懒散翘着二郎腿坐在桌前,眉头却是紧蹙。
“谁又惹你不高兴了?”叶淮允给自己倒了杯解渴凉茶问道。
褚廷筠言简意赅:“你!”
叶淮允一头雾水,他怎么了?
“外头都在说,殿下移情别恋了谢大人。”褚廷筠用一双桃花眼直勾勾盯着他道。
他手拖着下巴,眼睫一掀间,偏生是被渲染出了三分委屈七分哀怨。
叶淮允:“……”
他蓦地明白这所谓的不高兴是哪来了,想来褚廷筠也是听见了殿外宫娥的八卦议论。
但这等无厘头飞醋也吃?何况外头传的谢大人到底是谁,这人心里没点数吗?
只是褚廷筠这会儿酸溜溜的态度,倒真要叫叶淮允以为他也喜欢着自己了。
下意识就抬眸多看了这张表情两眼,叶淮允像是在回答他,也像是在对自己确认,“不会,孤只喜欢你。”
不会这样认移情别恋,真的话反而让褚廷筠有些愣怔了。目光在他脸上探究几分真假,最终视线汇聚在叶淮允眼下一圈明显青黑,“昨晚没睡好?”
叶淮允摇了摇头,也不算没睡好,只是单纯通了个宵。
他原以为的喜欢只是守护对方岁岁长安,却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这种情意竟然浓到想要得到回应,甚至执子之手的时候,该怎么办。
“怎么今天一大清早就来书房?”叶淮允敛眸,不动声色转移开话题。他可是记得依褚廷筠的性子,不到饭点是绝不下塌的。
“有一事想问问你。”褚廷筠信手拿过书桌最上面一本奏折翻开,面色有一丝漠然,“这样胡扯的奏折,也能准?”
叶淮允并没有意识到擅动储君公文的罪过,接过在折子上一扫后道:“这是孤还没看的。”
褚廷筠伸手指了指空白页上的几字墨红,“那上头的朱批是谁写的?”
“……”叶淮允无奈,“那是丞相批的。”
从郡县往京上递的札子,到都城后需先经过丞相审批,待细细整理后才送到东宫,再由叶淮允挑出值得上奏的军国大事,批掉千篇一律的纯粹问安文,最后呈进御书房。
褚廷筠不带语气地“哦”了一声,难怪那几个字丑成那样。
叶淮允在心里好笑摇头,好歹也是个大将军,怎么连最基础的奏章流程都不知道。
褚廷筠却不以为意,“我又不给时常写折子,为什么要知道。”
早习惯了他的言辞作风,叶淮允笑笑,继续细读那份奏章,问他:“就是普通的邀功折子,也没要额外的请赏,为何不能准?”
这封札子洋洋洒洒地写了厚厚十几页纸,但除却恭请圣安,真正实质性的内容用一句话就能概括清楚:峙阳城外横行霸道多年的山匪,在近两个月内尽数消失!峙阳郡丞及一众属官沾沾自喜,都奉承太守治理有方,以仁爱感化了土匪蛮子,才能让百姓过上不用担心劫匪的安稳日子。
“你觉得这封札子没问题?”褚廷筠问得含混。
“确实有些夸大喜功的成分在里面。”叶淮允想了想,回答道:“但山匪尽除,也算是好事一件。”
“山匪尽除?”褚廷筠哂笑,“你真这么认为?”
叶淮允稍偏头看过去,他总觉得褚廷筠自拿起这份奏折后,整个人就有些奇怪。
但他一时并未看出到底哪里有问题,于是道:“山匪是否还在作乱,只要派监察刺史一查就明,地方官员不可能拿这种事欺瞒谎报。”
“不是谎报。”褚廷筠道:“而是那些山匪因为某个契机,去了别处。”
听他这么说,似乎也有几分道理。叶淮允想了良晌,却仍有困惑,“可近来并未有其他郡县上奏说在周遭地界出现匪患。”
褚廷筠“啧”了一声,再开口,话里行间似乎添上一份冷意,“我说的去了别处,可不一定还是做土匪。”
叶淮允凝眉沉吟,“那你的意思是?”
“我没什么意思。”褚廷筠低眉剥了颗果盘中的新鲜荔枝,微抬下巴问他:“吃不吃?”
叶淮允摇了摇头,他素不喜在思虑公事时被吃食分了心。但这晌抬眼正撞上褚廷筠瞧着他眸色深深,恍有一瞬被摄了神魄,又矛盾地接下了那颗饱满莹白。
入口清甜,余韵似有淡淡的花香。
荔枝甘甜犹弥散在舌间,叶淮允问:“你怎么突然关注起这个?”
“没什么。”褚廷筠又捻起一颗的荔枝,“就是想起一桩往事。”
艳红水盈的荔枝在他指尖,轻轻一用力,白润果肉便破壳而出,细看之下倒显那骨节分明的手指更素白些。
叶淮允疑惑看他,“什么往事?”
甘甜荔枝登时顿在褚廷筠的唇边,清香依旧,眉间笑意却忽而不在,连眼尾朱红似也暗下几分。
“幼时燕北郡的事?”叶淮允觉出些端倪。
沉默一瞬,褚廷筠道:“嗯。”
知道燕北郡是他心中不愿触及的阴影,叶淮允自觉止了话题。
谁知,褚廷筠语声平淡地低低续道:“燕北郡外原来也有山匪。”
燕北郡地处大辰与西北边境,百姓的生活难免穷苦艰难些。再加上加上大辰兵弱,西北各部又不安分,维持不了生计的人家比比皆是,这些叶淮允向来是清楚的。而民不聊生的日子一久,难免有人心生歹念,贪图不劳而获从而落草为寇。
但这晌他从褚廷筠口中听到的,却是另一桩故事了,直叫人在初夏也瑟出满掌心的冷汗。
第6章 出京
到西北部族攻破燕北郡的前一年,匪徒越发猖獗,甚至连衙门和地方官员的府宅也敢抢。
褚家家主作为郡守,联合了周遭的几个小门派,一同派出人手上山剿匪。
这场剿匪进行得很是顺利,名号刚打出去,土匪下山抢劫的次数就明显减少了。又一个月,群山尽空,城中百姓纷纷来到褚家门前,表示感激,可郡守的脸上却没有半分喜悦。
听他说到这里,叶淮允心中已经有了猜测:“那些山匪不是褚伯父剿灭的?”
“嗯。”褚廷筠点头,“父亲说那些山匪是自己逃走的,而且逃去了西北外邦境内。”
边境战祸连连,百姓与官府都心知肚明地从不逾越那条分界线,现下人逃去了外邦境内,也只能放任其为。
“然后呢?”叶淮允追问。
褚廷筠却道:“没有然后了。”
叶淮允微微仄眉,这个故事怎么听都只说了一半,如何就没有然后了?
“半年之后,西北部族大破燕北郡。”褚廷筠嗓音压着凉凉低笑反问:“这算不算然后?”
隐约明了,叶淮允仍是想听他确认:“那些土匪被编入了苍驽军?”
“差不多。”褚廷筠道:“他们早就被外邦人利诱收买,当了奸细。明面上是抢衙门里的银粮,实则盗取的却是城中布防图,并且将粮草储备情况全部透露给了西北部族。”
“城破后,你猜他们做了什么?”说话的人忽而从桌后站起身,嘴角勾出一个诡谲阴戾的弧度来。
叶淮允对着他这幅模样有些不寒而栗,分明是极漂亮妖冶的眉眼,却没有一丝温度,只如刀刃般凌厉,与在西北军营初见时的神情别无二致。
“屠城。”褚廷筠双手撑在桌面,俯身一点点侵视进他眼里,“都不用外邦军队再动手,大辰的人自己都会屠城,都会杀死生身父母和血肉妻儿了!”
叶淮允悚然一惊,轻搭在桌面上的手指也随之一颤。
抬眼看去,褚廷筠的面容近在咫尺,近得能嗅到一丝蘅芜香幽然,由淡渐浓,但叫他蓦地不知该如何开口。
叶淮允想起他每一次阴冷地拔剑出鞘,有些恍然,“所以,你入朝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当年之仇?”
褚廷筠仍保持着倾身的动作,闻言,散去面上寒霜陡然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一抹似笑非笑,“也不全是。”
叶淮允抬手挡住他还欲俯近的身子,就见眼前人眉目盈盈,“还有为了殿下呀。”
“早在戍边之时就听闻襄王殿下皎如玉树临风前,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自也是想一睹殿下姿容的。”
他话语说得轻佻狎昵,活似个去秦楼楚馆寻欢好的公子哥儿,叶淮允却并无半点不适,反而饶有兴致地反问:“那褚将军见过之后呢?”
褚廷筠煞有其事地思虑半晌,继而道:“胜过传闻,但比起我还差了点。”
叶淮允:“……”
这人哪是夸他呀,分明是想夸赞自己吧。
但话虽如此,他在褚廷筠那不似作伪的灼灼目色凝视下,脸皮子不争气就发起烫。遂重新拿过那封峙阳郡丞的邀功札子,用力在眼前人胸口一戳,示意他继续说回奏折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