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焱走在大街上,没一会儿就揪完了一串葡萄,觉得意犹未尽,又转回去刚才的摊位买了一小篮,抱在怀里,打算吃不完就当作伴手给靖兴侯。
葡萄这种水果在雁鸣城和天麓城难得一见,只有皇城里的才能吃上,在建琨城虽然有,但也价格不菲,一串能抵一家五口人两天的饭钱,他这么豪气地买了一篮子抱在怀里边走边吃的确实少见,加上沉鱼落雁的容貌,引得路人纷纷侧目,议论是哪家的贵公子逃出来玩耍呢。
他从白隐那里习得的瞬移之术还没太熟练,虽然到了建琨城,但却迷路了,正琢磨着问问别人怎么去靖兴侯府,腰间被人轻轻拽了一下,动作很轻,若不是他习武,恐怕难以察觉。
他伸手一把抓住那只摸他荷包的手,低头一看,是个脏兮兮的小孩,气急败坏地想挣脱。
“你放开我!!”小孩气呼呼地吼道,抬脚就踢他。
“你偷我东西,还踢我?”小将军抓着他不让他走,“你家大人呢?”
小孩回头看了看,雷焱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远处小巷口有几个十六七的少年见他往这边看,急忙闪进了巷子。
“……”看来是一帮小乞丐,靠着乞食偷东西生活。
小孩急道:“我没有大人!你放开我!栽在你手里老子认了,咱们山高水长江湖不见!”他挣了半天也没挣开,急得上嘴就要咬。
“……”雷焱皱着眉松开手,“你跟谁这儿老子老子呢?”小孩刚要跑,他一把抓住后脖领子,脚下顺势一绊,把孩子放倒在地上。
“喂!他们丢下你就跑,你人缘也太差了吧……”他本是调侃,没想到小孩嘴角一耷拉,眼泪就涌了出来。
“他们、他们让我来,我若拿不回钱去,他们就要打我……”
路人都指指点点:“公子别信他的,这帮小乞丐嘴里没实话。”
“他们都是一伙的!”
雷焱蹲下来,见小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有些不忍,把篮子递到他面前:“别哭了,吃不吃葡萄?”
这种小乞丐哪里吃过这样的好东西,愣了一下,再有心计的孩子也终归是孩子,吃到嘴里的一瞬间眼睛里立马冒出了光。
小将军揉揉他的头发笑道:“好吃吗?都给你吧。”他从怀里摸出荷包倒了倒,把里面的碎银子都给了孩子。
路人只当他是有钱烧得慌,也就不再劝。
小孩有些吃惊,但还是抓起银子抱着篮子就跑了。
雷焱做了件好事,心情蛮好,笑着问道:“请问靖兴侯府怎么走?”
他一笑,围观的几个人一时间脑子有些空白,指着南面:“侯府在城南,需要穿城而过。”
小将军谢过他们,往南面走去。穿过几条街,大家都看着他,他为了清净,转进了小巷。
走了小半个时辰,他耳聪目明的,听见有几个人在说话。
“把银子给我们!”
“哥哥们给我留一些吧……”
“你都拿出来,咱们分一分,少不了你的!”
刚才那个小孩把兜里的银子都掏出来,加上他五个少年蹲在地上数。
个子最大的说:“真不少给!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说着把大块的银子都攥在手里。
一个瘦子把其余的分成几堆,刚才那个孩子只拿到了一小块。
“虎哥,再给我点吧,是我拿回来的啊……”他愁眉苦脸哀求道。
大个子根本没搭理他,站起来拨弄手心里的银子:“真他娘的运气好!”
那孩子一脸谄媚讨好地接道:“是啊,难得遇上这种人傻钱多的!”
雷焱蹲在墙头有点听不下去了:“诶!你拿了我的银子,吃了我的葡萄,居然还背地里骂我?”
他手负在身后纵身跳下,一点声音都没出。五个少年,两个十六七的,剩下三个都是十岁左右,一脸戒备地看着他。
高个的突然大喊一声:“散!”
五个孩子顿时四散开来,往几个方向奔逃。
小将军只抓住刚才那孩子,提着小狗一样晃了晃:“你跑什么啊?”
那小孩张牙舞爪道:“你你你、把我放下来!”
雷焱道:“我不怪你骂我,银子给就给了,你给我带个路吧,我要去靖兴侯府。”
那孩子不再乱动:“侯……侯府?”
雷焱把人放下来:“认识吗?”
那小孩道:“侯府全建琨没人不知道的,走,没多远了,我带你去!”
他偷偷打量雷焱,他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玄色窄袖劲装,只有领口袖口有些许淡金色纹饰,简单但是一看便知材质上乘,方才蹲在地上也没见袍角沾染一丝尘埃。
身姿挺拔俊秀,玉树临风,有一种……他形容不出来,反正就跟他们普通人不一样于是问道:“你去侯府做什么?”
雷焱道:“找人。”
“你亲戚在侯府做工吗?”他想了想不对,改口道,“你亲戚是侯爷的部下吗?”这人气质不凡,说不定是某位副官的亲戚呢,他有点兴奋。
小将军心思都在“自己空着手去是不是不太合适”上,心不在焉点头道:“对。”
小孩激动起来:“侯爷可是我们的大英雄!我们秦阳的战神!哥!一会儿我能见到侯爷吗?我想参军,您能帮我引荐引荐吗?”
都叫上哥了,小将军笑道:“我说话可能不好使……”确实,他一个神宇将军,拿什么去让人秦阳军收人?
“怎么会呢!您家亲戚是李副官还是赵副官?”小孩如数家珍般将厉净竹的几个部下点了个遍,没一个是,他一狠心问道,“难不成是陈副官?他可是侯爷的心腹,秦阳军中除了侯爷,就是他说的算了……”他叨叨起来没完没了,几位副官擅长什么,师从何处,喜欢什么,家里几房妻妾,就连家在哪儿都给小将军指出来了。
小将军觉得这孩子很有趣,随口说道:“你都不问我是谁就把这些事情都告诉我了,不怕我是敌国奸细吗?”
小孩胸有成竹道:“我看人很准的,你不是坏人!”
“哦,原来奸细都是坏人?”
小孩道:“那当然!我爹是军人,他五年前死在了战场上……倘若奸细不是坏人,神宇军不是坏人,那我爹怎么会死?他死了没人管我,我才会被人欺负……”
雷焱叹口气,战争从来都是残酷的,不仅仅是战场上厮杀的残酷,战争背后,生离死别、妻离子散、民不聊生更是残酷。
他伸手用力揉了揉孩子低垂的头:“你想参军也是因为你爹?”
孩子抹了把脸:“对!我要为我爹报仇!”
不仅是他,神宇国那些烈士的孩子,哪个不是想为亲人报仇。
“以后不会再有战争了。”雷焱淡淡说道,“你们都好好活着。”
小孩抬起满脸泪水的脸看他,正午时分的阳光从密密层层的枝叶间照射下来,小将军微微笑着。他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正要开口问,身后一人急步走来:“阿焱!”
“侯侯侯侯爷……”小孩长大嘴巴,身体激动得抖个不停,膝盖一软就要跪在地上,被小将军手急眼快一把扶住。
厉净竹哪里会注意到一个脏兮兮的小孩,他满心都在许久未见的心上人身上:“你怎么来了?”
建琨城中到处都是他的眼线,他一听说雷小将军出现在建琨城,立马抛下几位重臣,匆匆从皇城赶出来相迎。
雷焱道:“我来看你啊。”
厉净竹闻言简直心花怒放:“走,跟我回侯府坐坐。”
雷焱跟着他走出两步想起什么来,说道:“厉兄,这孩子,他想参军。”
小孩目瞪口呆,他怎么也没想到,单独一人连个随从都不带,在建琨城边吃葡萄边迷路的,竟然跟靖兴侯称兄道弟。
厉净竹有些为难道:“他年纪太小了……”随后吩咐道:“陈笛,先将这孩子带回侯府再做安排。”
刚被这孩子捅了个底掉的心腹陈副官,面无表情地把他拉起来,跟在后面往侯府走去。
厉净竹把所有政务都推了,把雷焱领到水榭,这里会比其他地方湿润舒适一些,然后给他上了各种好吃的好喝的,正要把软垫给他垫在身后时,雷焱忍不住嘴角抽搐道:“厉兄这是做什么?你若再这样我就走了。”
他来之前有些犹豫不定的,毕竟厉净竹对自己有那种感情。
厉净竹把软垫扔到一旁道:“阿焱,你能来看我我太开心了,我听说你留在了白山,正想着等忙完这阵,让师父带我去看你的。”
雷焱道:“嗯,等厉兄闲下来,定要去白山看看。”他继续问道,“我听说厉兄做了摄政王?”
厉净竹将大致经过讲给了雷焱,小将军问道:“神宇国小公主嫁过来之后怎么样了?”
厉净竹道:“先贵妃自先国主驾崩后,便一直在寝宫闭门不出,我派人去看过,她看起来倒是没有多伤心,每日只是绣花读书。不过也怪不得她,毕竟只嫁过来几日……”
他问道:“阿焱可是担心她?虽说没有先例,但先贵妃若是想回去神宇,也未尝不可。只要明面上……”
雷焱明白他的意思,这是他作为摄政王可以操纵的事,但他对司楠不感兴趣,于是说道:“不,我只是问问……厉兄,我现在已经不是神宇国小将军了,毕竟白隐身份特殊,我也不便再回到神宇。”
听他口中提到白隐,厉净竹神伤了一瞬点头道:“我明白。”
雷焱道:“我知道你对我……”他有些不好意思,“但我是以朋友的身份请求你,不要再与神宇开战。”
他想起刚才那孩子哭泣的脸说道:“战争不可避免,将来朝代更迭也不可避免,但你是我的朋友,我希望你、我爹,我熟识的所有人都能平安地度过一生……”
厉净竹道:“你放心吧,有我在的一天,秦阳定不会与神宇交战。”
雷焱笑道:“多谢厉兄!”
他笑得毫无戒心,厉净竹不由自主地想去摸他的头发,手伸到一半停了下来,握住拳头,雷焱小臂外侧挡住他的手腕道:“一直未能与厉兄切磋,眼下时机刚好,不知厉兄能否赏脸?”
厉净竹笑着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腕道:“小将军请!”
第136章 番外三·切磋
靖兴侯单身,又常年驻扎边城,作为铁骨铮铮的将领,他很少会来水榭这种悠然自得、消磨意志的地方。
尤其是他没有娶亲,厉泽先可怜他没人疼,把靖兴侯府布置得分外温馨,水榭开敞通透,单檐卷棚歇山顶下,从阑头垂着青鸾和葭灰的纱幔,一直垂到靠背阑干上。
厉净竹带他穿过水榭和廊子,来到月华轩前的空地上。这里摆着兵器架子,与水榭里的暧昧阴柔截然不同。
厉净竹指着水榭有些不好意思道:“都是皇兄弄的,让阿焱见笑了。”他想起厉泽先,神色有些黯淡。
雷焱看着他的眼睛说道:“节哀。”
厉净竹心中一暖,他爱的人永远是这么清澈善良。雷焱被他看得寒毛直立,转身从兵器架上随手拿了根长棍,掂量了一下,抬手道:“请厉兄赐教。”
厉净竹也拿了把普通长剑,两人若是用各自的神兵打起来,恐怕侯府都要被掀翻了。
硬木长棍两端被金属包裹,坚硬又柔韧。谒归和屠戮合体时长度与长棍相当,小将军拨棍上前,力传到棍头,与长剑相接。
长棍这类钝器无法造成刀剑的伤口,却容易使人内伤。他不敢小瞧厉净竹,两人十年的对手,谁都没在手里讨到过便宜。
雷焱比他小几岁,出上战场时便与他交锋,每每都是以命相博,后来厉净竹察觉了自己的感情,或多或少都会手下留情,但也不敢掉以轻心。
小将军攻势凌厉,他用惯长刃,招式大开大合。长棍当头劈下,厉净竹后退两步,棍头落在地上劈碎了地砖。一击未中,长棍那头索性戳在地上做支点,飞身旋转,朝对方踹去。
他动作连贯,厉净竹躲闪不及,只得以小臂挡住他的脚背。
“行啊!”他勉强站住,笑道,“再来!”
摄政王翻转手腕,剑花从身侧拨挑出来,小将军横棍在身前挡住,长剑擦着硬木棍收回后又快速刺出,被他侧身躲开。
两个难逢敌手又实力相当的武痴切磋起来没完没了、酣畅淋漓,都是越战越勇。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小将军出了一身的汗,眼里的光却一直亮得很。
长棍的攻击范围远,但近身却是弱点,雷焱手中的长棍速度极快,舞出虚虚荡荡的残影,厉净竹竟一时找不到破绽。
他提剑强攻上去,剑刃与棍头擦撞出火花,小将军不让他攻进自己的防御圈内,笑道:“侯爷不要白费力气了!你赢不了的!”
厉净竹仿佛没听见似的,继续徒劳无功地强攻,雷焱不敢掉以轻心,集中精力应对,但厉净竹使尽了全力,他只能节节后退疲于防御。
突然厉净竹不知怎么慢了一瞬,他立刻举棍劈下。
他很少用棍和长枪这种兵器,谒归和屠戮是斩马刀,在战场上能够直接连人带马斩杀,是比长枪更适合的武将兵刃,然而能用得好的极少。
长棍在半空中被挡了一下,是空地上角落的一棵树,他不熟悉长棍的长度,又被厉净竹接连强攻有些心急。
长棍棍头刚好被粗壮的树枝挡了一下,高手过招,一瞬间便能定胜负,他心里一沉,厉净竹的剑已至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