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兮[古代架空]——BY:非天夜翔

作者:非天夜翔  录入:03-16

  好不容易家里没人,就剩他俩,读什么书!姜恒是不可能读书的,今天绝对不愿意读书,何况书都读完了,翻来覆去也是捡老庄孔韩的烂渣子嚼个没完,太也乏味,当即表态道:“我要爬墙。”
  耿曙道:“那你等我先练完剑。”
  “别练了……”
  “不。”耿曙言简意赅,拿了食盒与碗去洗。姜恒已爬墙去了,耿曙挽了袖子在井边坐下,说:“墙上滑!”
  姜恒说:“你别管我,摔下去算了。”
  耿曙:“……”
  耿曙只得放下碗筷,上来看着他,姜恒现在已被耿曙教得半点不怕爬高,较之半年前又是另一副模样,他上得墙去,这下真的险些摔下来了,耿曙忙道:“当心点!”
  “外头怎么了?”姜恒终于发现,今天高墙之外确确实实地变了个模样:并非下雨的关系,市集上一片混乱,巷子从这头到那头,家家户户赶了马车,匆匆忙忙搬出箱子,正往车上摞。
  城外则摆上了拒马桩,挖了壕沟,到处都是兵士,骑马穿梭来去。
  姜恒怔怔看着这一幕,身边耿曙却先解了腰带,把自己与姜恒结结实实地绑在一起,以免他在高墙上滑了。
  “要打仗了?”姜恒已有近半个月未爬上墙来,如今极目所见,浔东城中,一片兵荒马乱之景。
  “嗯。”耿曙看了眼,只道,“看够了么?坐下来慢慢看。”
  “娘和卫婆呢?”姜恒蓦然有点恐慌,低头看耿曙,耿曙却已好整以暇,坐在高墙上,一脚垂下去不住晃,眼神里带着复杂的意味。


第9章 染血琴
  这天姜恒只坐不住,在家里走来走去,耿曙则照旧练剑。姜恒说:“咱们要搬家吗?这就走了?她们究竟去了哪儿?怎么也不留张字条?”
  耿曙说:“在家等着。”
  姜恒说:“咱们出去看看不?”
  “别去,”耿曙皱眉道,“外头乱得很,她们说不定过午就回来了。”
  姜恒只得点头。午间他心神不宁,没等到母亲回来,耿曙在灶台下生火,将午饭热了,端过来两人依旧吃,午饭后姜恒睡了会儿,再醒来时耿曙拿着笔和纸,说:“教我识字。”
  “你全会了。”姜恒说。
  “还有些不会。”耿曙指了一卷皮上的字。
  姜恒说:“这是琴谱,不是字。”
  耿曙一怔,说:“你会弹琴么?”
  姜恒大致知道些,却没怎么弹过。耿曙又问:“家里有琴么?”
  姜恒想起阁楼有一具,说:“我摸过一次,差点被娘打死了。”
  “不打紧,”耿曙说,“我想学,我去找来。”
  姜恒努力地从阁楼里抽出满是灰尘的琴,打了两个喷嚏,耿曙爬上梯子,让他下来,抽了琴一手扛肩上便下来了。
  “这琴怎么总也擦不干净?”姜恒说,“上头好多黑的地方。”
  “那是血。”耿曙看了眼,答道。
  那琴已有些年头了,血迹浸入了琴木之中,耿曙一眼就知道它的来历——这是他父亲生前抱着的琴,四年前琴鸣天下后,他以黑剑自尽,胸膛中喷出来的血液,染红了这把古琴。
  但他没有朝姜恒解释,摸了摸琴,就像触碰当年的父亲,只不知姜昭从何处得到了这把琴。
  姜恒不会弹,简单擦拭后,两人对着琴谱,像弹棉花般嘣嘣嘣地拉扯几下,姜恒哈哈大笑起来,耿曙却对着琴谱,认真按弦。
  “我帮你按,”姜恒说,“你弹。”
  姜恒卧房里传出几许琴声,不片刻,耿曙仿佛无师自通般摸到了窍门,虽断断续续,却带着少许碧空孤旷的古意。
  “你这不是会么?”姜恒惊讶道。
  “以前见爹弹过。”耿曙答道,“来,你看谱子,这是哪一根?”
  姜恒与耿曙弹了一会儿,琴声已不似弹棉花般难听,按久了却也手指头发疼。天色渐渐地黑了下来,外头又下起小雨,耿曙去热了晚饭,两人吃了。
  “明天她们总该回来了吧,”姜恒说,“要不咱们就没吃的了。”
  “嗯。”耿曙用湿布擦好琴,搬到卧室柜后,拿块布盖着,说,“睡罢,多半晚上就回来了。”
  姜恒躺上床去,耿曙过来摸摸床铺里头,天湿冷湿冷的,棉被还收在杂物房中,搁了一整年没晒过也没法用。
  “冷不?”耿曙有点犹豫。
  姜恒拉了拉耿曙的袖子,欲言又止,耿曙便关了门,躺上床去,与他睡在一起。过完夏天,耿曙已经十一岁了,姜恒也快满九岁了。耿曙已像个小大人般,抬起手臂,让姜恒枕着,抱着他,用身体温暖了这湿冷的被窝。
  “明天她们会回来的吧。”姜恒喃喃道。
  “嗯,”耿曙答道,“会。”
  姜恒起初有点怕,但枕在耿曙的怀里,便安心了许多。雨声淅淅沥沥,打在屋檐上,他朝耿曙那边缩了缩,耿曙便转过身来,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惶恐与无助,抱紧了他,姜恒闭上双眼,安心地睡了。
  第二天,昭夫人与卫婆没有回家。
  姜恒找遍了每个房间,最后站在堂屋里,说:“怎么办?”
  耿曙刚练过剑,坐在门槛上擦剑,一脸不以为意,说:“等。”
  姜恒说:“咱们吃什么?”
  耿曙起身,穿过回廊,姜恒一身单衣,紧跟在后头,跟着耿曙进了厨房。耿曙先是翻找片刻,拖出米桶,找了米,再去仓库里,找到一块腊肉,拿了个海碗,从腌菜缸里捡出点小菜。
  “多穿点,”耿曙朝外看,再看姜恒,“天冷,快下雪了,回房加衣服,听话。”
  耿曙推着姜恒回房,翻出一件貂裘袄子,让姜恒换上,又找了鹿皮长裤给他穿,又发现一件毛氅,乃是入秋时便做好,留着冬天穿的。
  “你呢?”姜恒说,“你穿这件罢,你也听话。”
  “我不冷。”耿曙向来不太怕冷,平日衣服都自己洗,一件蓝袍、一件黑袍,外加两套里衣里裤,穿了一年多,如今已显小了。
  姜恒说:“我给你找找,应当还有别的衣服。”
  家里大人不在,姜恒意识到,他俩得学会照顾自己,否则既要挨饿,又要受冻,于是开始翻箱倒柜地找衣服。
  “吃饭了。”耿曙煮了稀稀拉拉的米汤,筷子一撩,里头没几粒米,说,“水放多了。”
  “这件是你的,”姜恒找到一套新的、叠在柜子底的衣裤,说,“你看?”
  “是你的。”耿曙说。
  “你的。”姜恒给自己比画,明显大了不止一截,给耿曙应当正合适。那身鹿皮袄、长裤贴身穿,外套羔皮裘,还有一双狼皮靴子。
  “是你的。”耿曙转过身要走,姜恒说:“你试试?真是你的。”
  耿曙说:“别争了,你娘给你做衣服,总得做大点儿。”
  姜恒提着那羔皮裘,给耿曙看,说:“这领子你记得么?”
  耿曙不说话了,摸了摸那领子,那领子曾是一袭毛围,被涤洗干净,理顺绒毛,内里重新硝了一次,缝在羔裘上所制就。这毛围姜恒记得,耿曙也记得,正是他来到姜家第一天,穿得污脏的脖围。
  “所以一定是你的。”姜恒说,“这又是什么?”
  压在柜子最底下的,还有一张不知道什么动物的皮,上面带着紫黑色的痕迹,像是狐皮。
  “别乱动,”耿曙说,“当心又挨骂。”
  耿曙试了试新衣服,正合身,姜恒在旁探头探脑地看,耿曙看着镜子里的他,说:“笑什么?”
  “真好看。”姜恒说。
  姜恒从小到大就没见过几个人,但他真心觉得,耿曙就像《诗》里所说的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白皙瘦削的面容,鼻梁如山,双目像是星辰,两道浓眉长开了,简直美玉一般。
  耿曙回头看姜恒,顺手摸了摸他的脸,牵起他的手,握得紧紧的,说:“走罢,吃早饭。”
  两兄弟穿暖和了,顿时驱逐掉了些许姜恒心里的不安。饭后又开始下雨,耿曙抱来孙子兵法,生了小炉在姜恒卧室里读,姜恒吃了顿清汤般的粥,肚子已开始咕噜噜地叫。
  “我再做个饭去,”耿曙说,“想吃什么?”
  “咱们晚上一起吃了罢,”姜恒说,“好多人一天也只吃两顿,吃两顿就不用总是做饭了。”
  耿曙想了想,也有点饿了,说:“那,多喝点水罢。”
  黄昏时,耿曙把腊肉切片,与米煮在一起,锅底烧糊了,饭也有股淡淡的苦味,姜恒却饿得不行了,吃了两碗,耿曙则吃掉了大部分的饭焦。
  入睡时,耿曙照旧与姜恒一起睡,姜恒可怜巴巴地说:“我又有点饿了。”
  耿曙说:“我再给你做点?”
  姜恒说:“还有米吗?”
  耿曙:“还有一石多。”
  姜恒:“省着点吃吧。睡着就不饿了。”
  第三天,家里大人还是没回来。
  姜恒醒时,房中已打好了洗漱的热水,姜恒跑到院里头,见耿曙站在高墙上朝远处张望。
  “哥!你在看什么?”姜恒问。
  “没什么!”耿曙稳稳站着,眺望远方,城中一股烧火的焦气,四处尽是烟雾弥漫,城外烟尘滚滚,满是泥泞,巷外的水沟里,鲜血在水里漫开,风将哭声远远地送了过来。
  姜恒说:“我上去看看。”
  耿曙说:“别上来,先吃饭罢,你饿了么?我煮了鸡蛋。”
  “鸡蛋!”姜恒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了。耿曙跃下,去厨房把盆子端出来,里头是十个白水煮蛋。
  耿曙把厨房篮子里剩下的蛋一次全煮了,倒了点酱油,剥开蛋壳,递给姜恒,让他蘸着吃。洁白鲜嫩的水煮蛋蘸点佐料,简直是人间美味,姜恒连吃三个,耿曙道:“别噎着。”
  姜恒好不容易咽下去,耿曙让他喝茶,姜恒说:“中午……不,晚上吃什么?”
  耿曙又剥了几个,让姜恒先吃够,自己才留了两个,说:“我出门弄点吃的,家里有钱么?”
  姜恒突然想起长这么大,也不知道家中的钱放在何处,平时都是卫婆与母亲管着。
  两兄弟翻箱倒柜一番,在卫婆房间的箱子底发现了一袋郑钱,应当是卫婆平日里用来买菜的费用,金银都收在母亲房中。
  “这是多少?”姜恒数来数去,只不知币值,耿曙只看了一眼,便道:“够了,在家等我。”
  “我不!”姜恒坚持道,耿曙却不容他跟,怒道:“听话!”
  那语气中,已隐隐有了成熟的兄长威严。
  耿曙见姜恒眉目难过,转念想到这两天里,姜恒担惊受怕,只是不说,想必也不好过,耐着性子说:“哥一定会回来,你别担心,外头人多,我怕顾不上你。”
  姜恒也明白以墙头所见,浔东城里乱糟糟的,自己跟着出门,也是拖耿曙的后腿,只得勉强点头。
  耿曙揣了那兜钱,翻身过墙,径自寻食去。
  是日午时,姜恒独自在家等着,有点害怕。
  从前卫婆与母亲也没少出门将他独自扔在家,可自打耿曙来了之后,他的人生就变得不一样了。一年多来,他们每天形影不离,今日尚是第一次,耿曙没有陪伴在他的身旁。
  姜恒坐立不安,由此想到有些人既然来过,再走了,便无法当作从未出现过。
  一如母亲所言,故人一别无会日,繁花凋零终有时,是不是总有一天,连耿曙也会离开自己,抑或说,这个哥哥,只是他人生中的一名匆匆过客?
  小孩读的书多了,总会胡思乱想出许多不该他这个年纪承担的念头。这念头随着耿曙的归来迟一分,便加重少许,直到最后沉重无比,压在姜恒心头。
  姜恒取来琴,勉强弹了少倾,日渐西斜,此刻他尚不知这情愫正是先圣常言“人之所累”的东西。
  眼看夕照如血,而耿曙出门一下午,始终未归,姜恒终于再等不下去,将琴一扔,找来梯子架在墙上,爬墙出去。
  “耿曙!”姜恒已慌张得快哭出来了,在一片混乱的街道上四处奔走,到处都是飞灰,到处都是浓烟,城外飞来接二连三的火罐,砸在民宅上,点燃了浔东城。
  浓烟中骡马嘶鸣,兵荒马乱,四处都是收拾细软逃亡的百姓,各自大喊道:“郢军打进来了!”
  “城破了——!”
  姜恒一脸不知所措,继而被顺风飘来的烟熏得两眼通红,泪流不止,满脸黑灰,跌跌撞撞地跑在街上,带着哭腔喊道:“哥——!哥!”
  又一声巨响,浔东城内,官府被烧毁,三层高的望楼坍塌下来,到处都是被火烧的百姓,冲出火海,姜恒睁大双眼,在咳嗽里扑上去救,那着火的百姓却将他撞了个趔趄,冲到水沟内,发出惨叫声。
  姜恒茫然四顾,下意识地转身,此刻他明亮的双眼里,倒映出一匹拖着起火马车、受惊冲来的高头大马。
  姜恒仓皇大喊道:“哥——!”
  四周火海升起,灰烬飞舞,发疯的战马朝他冲来,年仅九岁的姜恒退后半步,身周全是火,那一刻,他唯一的念头就是:完了,我要死了——
  ——刹那一个身影从火海外冲来,蓦然抱紧了姜恒,带着他在火海中翻身,摔了出去。
  那高头大马横冲直撞,一眨眼碾过了姜恒先前所站之地,甩脱车辙,马车发出巨响,撞在一户人家院墙上。
  耿曙焦急地扑打姜恒身上的火焰,抱着他站起,伸手一摸他脸上黑灰,正想询问时,却蓦然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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