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观雪想到什么,低声一笑,饶有趣味看着夏青:“其实在这十年里,我最恨的大概是你。夏青,你这仇恨转移的很成功啊。”
夏青张了张嘴。楼观雪垂眸,用唇堵住他的话,说道:“没必要愧疚,以后留在我身边,哪都别去。”
夏青点了点头,伸手抓住了他的肩。
让楼观雪撤开这堵墙只是举手之劳的事,可是夏青出于心疼,真的一点都不想让他再面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
他在神宫内打算养一段时间身体,养精蓄锐后去东洲拿阿难剑劈开墙。
这期间,楼观雪没事做就会拉着他白日宣淫,夏青修的太上忘情,某种意义上真的可以说是淡泊情欲了。可想着自己的“戴罪之身”,还是由着他,除了某些特别过分的要求——他没想到楼观雪居然真有那些癖好??
当初摘星楼内,他到底是哪只眼睛瞎觉得楼观雪禁欲的?
不过后面他也摸索出来了……
楼观雪软硬都不吃,但是,很吃他装可怜。
遇事不决,说痛就对了。
“我还记得你在摘星楼内说,想要引起你注意力,把通天海上这堵墙劈开可能会有效。”夏青靠在床上,吐槽道:“我当时心里就想,你这人可真把自己当回事啊,要是有能力劈开墙,谁还在意你。”
结果——又是自己???
他当初还真是挖了好多个坑给自己。
楼观雪掀眸,散漫道:“你胸口不痛了?”
夏青想到自己的借口,差点被口水呛着,说:“痛痛痛……”
楼观雪嗤笑一声,却没说什么。
夏青本人就是阿难剑主,全盛时期,自然能感觉阿难剑所在。他在神宫这几日,天天被楼观雪拉着床笫厮混,身体却越来越好。这大概就是与神双修的好处吧……
夏青发觉这点,崩溃地想捂脸。
他之前就发现了,比起楼观雪自己可能才是更不会照顾人的。
虽然仙女看起来高冷洁癖不食人间烟火,但是做什么会,烧火会,下厨会,绾发都会。他当初结婚之日,冠就是被楼观雪带上的。
可能心机颇深的人都很适合照顾人……如果他们把心思用到这个上面。
夏青有时候望着通天海久了,就会跟他说很多以前蓬莱的事。
“我很小的时候,第一次出海,满心满眼就想着征战四方,名动天下。”
“后面遇到了点事,没再想着这个念头了。”
“你还记得卫流光吗,神宫那次,就是他忽悠着我夜探友邻家的。”
说着说着,自己会先笑出来。他对离散生死从来看的很洒脱,却并不代表他不会为此而难过。
他没想着去相认,是觉得卫流光也不想回忆起百年前的事,相隔了太多恩怨,这一结的缘没必要牵扯前世的记忆。
“还有傅长生啊,他的醋你就不必要吃了,我这位二师兄,真的就是个老实人。我和卫流光吵架,一般都是他当和事佬。”
因为宋归尘这个大师兄不靠谱,吊儿郎当,遇事只会煽风点火在旁边看戏。除非师姐在的时候,他才会正经点。
可以说傅师兄当初为这上梁不正下梁歪的门派真是操碎了心。
“我小时候跟阿难剑较劲,喜欢一个人呆着,卫流光应该是最跳脱的。”
“蓬莱所有人里,我最怕的应该就是师姐了,第二才是师父。”师姐无人不怕。
楼观雪静静听他说蓬莱的事情,他对世间一切都懒得上心,与夏青有关,才会叫他认真起来。收了漫不经心的态度,垂眸,每个字听入耳。
夏青说着说着,又不说了。
他不会在楼观雪面前提宋归尘。
因为他现在都不知道用什么心情去面对这位大师兄。
天下苍生为他所累,蓬莱的每个人都为他所累……
宋归尘走到现在,业孽重重,什么都没了。
没了亲人,没了师门,也没了爱人,蹉跎百年换最后一生落拓。
“你可以求我的?”
在他前去找阿难剑时,楼观雪似笑非笑说。
夏青抿了抿唇,说:“我自己来。”
楼观雪从善如流,依着他:“好。”
*
阿难剑早就有了灵。它应该是在察觉到夏青来了川溪城后,便自己溜了出来。
一把剑躲躲藏藏,怕人抓住,失去主人气息后郁闷地想把自己埋进土里。
被人揪出来的时候,阿难剑有一万种逃的方法,可是察觉到熟悉的感觉,又不挣扎了。
这人不是主人,但是它并不陌生。
卫流光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顶,走个路还能磕到脚。
他把差点让他摔倒的东西挖出来,一时间震惊地瞪大了眼:“我的娘诶,我这辈子是注定跟剑有仇是吗?不行,我今天非把这玩意碎尸万段不可。”
阿难剑:“……”
傅长生在旁边无奈扶额:“流光,薛师姐还在等我们呢。”
卫念笙在旁边翻个白眼,毫不留情:“碎尸万段,得了吧,就你那点力气掰它都掰不断。”
卫流光恼羞成怒,瞪她:“你不都嫁人了吗!不呆在家里祸害顾小白脸,跟过来干什么。”
卫念笙:“顾郎去冀州安顿流民了,我一个人无聊啊。”
卫流光气得不行,抓着手里的剑想打人。
可是视线往上面一停,又顿住了,这把剑给他的感觉很奇怪……他手中一颤,那袖子胡乱擦了下上面的泥,不情不愿说:“算了,去城里当个好价钱。”
卫念笙翻个白眼,吐了下舌头,转头跟同门的师妹聊天去了。
她当年被上清派所救,对薛扶光崇拜得死去活来,那时候除了嫁给顾郎,第二个愿望就是成为和薛师姐一样的人。
陵光破城后,世家贵族与市井草民无异,安顿好家人,她和卫流光齐齐拜入了上清派。她虽然比不上卫六那种恐怖的天赋,可同龄人中也算佼佼者。没有什么太大的野心,不求大道长生,只求能护着自己所爱的人平平安安。
卫六小时候被算命的说天生剑骨,她当时以为是忽悠,没想到居然是真的,但是她听薛师姐说,世上对剑术最有天赋的人,是她的小师弟。卫念笙想,那位小师弟,真的当得起惊才绝艳四字了。要是有他在,天下或许能太平不少。
一群人往东洲主城走,本来以为会被鲛妖阻拦的,谁料一路上畅行无阻,看不到人也看不到妖。他们走到最后,到了一堵城门前,卫流光还没来得及骂骂咧咧,傅长生忽然轻喝一声。
“小心!”
只见天地间罡风四起,黑色的雾在青灰空中弥散。
砰!一声巨响,城墙轰隆隆往下落!
紧接着,一道卷着树叶子的青色剑意劈开魔障,和那熟悉的木灵震响的声音,响彻旷野。
所有人在墙下抬头,愣怔抬头。城门大开,主城里站满了人,有鲛人有修士,鲛人有一些受了伤,匍匐在地,眼中满是恨意。
“宋归尘,你疯了吗?”虚空之中,薛扶光拿着剑,风卷过苍灰白发,拿着剑,静静望着他。
宋归尘跟谁都能装模作样的微笑,若无其事和煦温柔,唯独面对薛扶光,全部的力气都用来阻止心中翻涌的情绪,于是根本顾不上表情。他永远不会对薛扶光出手,所以在剑意扫过来时,不躲不亢硬生生遭了一击。
他苦笑道:“我真没想到,你会在这里。”
薛扶光开口:“我若是不在这里,你就要屠城吗?和当年鲛族在青岚城所做的事一样?”
宋归尘说:“我不是为了报复当年。”
薛扶光疲惫地不再说话。
宋归尘擦掉嘴角的血,说:“我入魔了。”
薛扶光豁然抬头,死死看着他。
宋归尘道:“我修的杀戮道,入魔后只会变成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他低头看着手里的思凡剑,恍惚了下,苍白地笑笑:“我就想着,造了那么多孽,还是在死前给人族做件好事吧……”
他的命不值钱。他的尊严不值钱。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跪在楼观雪面前,自拆骨自抽魂,千刀万剐下地狱,来消除神的恨。
可是楼观雪不需要这些,高高在上无情无欲的神明,怎么会在意蝼蚁的生死。
到最后是他的小师弟,跪坐阵中魂飞魄散,替他承担了所有的恩怨,承担了本该属于他的罪。
夏青啊……宋归尘恍惚了片刻。
他们每个人都算是看着夏青长大的。师父给小师弟取名为青,取自“已是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刚开始那个孤僻懒得搭理任何人的白团子,到后面一逗就炸毛的小男孩,再到长大后意气风发出走天下的小少年。蓬莱的往事历历浮现眼中,他的小师弟,本是阿难剑主、修的太上忘情,一辈子与红尘没太大羁绊,是他将他牵扯进这纷扰不休的恩怨里。
“真的没骗你们!我真的被一个白头发的人救了,不是鲛族的圣女,他眼睛是冰蓝的。”
少年气急败坏解释的声音响在耳边。
宋归尘眼中泛起一丝血红来,短促笑了下。
到现在他才明白,救下夏青的,原来是神啊。
……所以他都做了什么呢。
他这样的罪人,连死都不配。
只是现在他要入魔了,不得不死……也终于可以死了。
第75章 正文完结
入魔。
薛扶光消瘦的手紧紧握着剑, 狠狠地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眼眸赤红,泛起泪光。
她骤然开口, 声音凄厉:“宋归尘, 你到底还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
宋归尘被她语气中的崩溃所刺, 愣愣抬头。
“你不悔,你当然不悔,因为后悔的是我!”
薛扶光眼中泪水瞬间夺眶,压抑一百年的情绪顷刻翻涌。
“我这一百年无时无刻不在想, 到底是什么时候你遇到的这些事, 到底是什么时候你打算叛出蓬莱, 到底是哪一晚你回了青岚城,到底是哪一刻你恨上了鲛族。”
她任由热泪滚过脸颊:“我后悔了三万个日夜, 后悔为什么我当初为什么没能发现你的心结, 后悔我为什么没有阻止你。要是我早一点发现, 要是我——”她越说越绝望,喉间猛地涌出鲜血, 止住了所有话。
“扶光……”宋归尘脸色一白, 想要走过去。
可是薛扶光已经擦去嘴边的血,剑破长空, 剑尖直指着他,逼得他不得靠近。
宋归尘站在离她不远处的地方, 看着她猩红含泪的眼眸。只觉得那眼神如刀刃,一点一点将他所有的伪装粉碎。那些谦润、温柔、从容的表象纷纷瓦解, 露出一个苍白脆弱的灵魂, 疲惫无措地站在天地间。
他藏在紫衫袖中的手指颤抖, 恨不得用思凡剑自残去缓解现在心中的酸涩痛楚, 沉默很久,僵硬地笑了下说:“你没必要为我哭。”
薛扶光静静看着他,凄凉一笑,开口:“宋归尘,这一百年,我都在后悔,我身为你的妻子,却从来没了解过你,从来没猜透过你的想法。”
这世间,原来至亲至疏真是夫妻。
“百年前你连同楚皇,连同珠玑,在神宫布下诛神大阵,最后,你们谁赢了吗?”
薛扶光泪痕干涸在脸上,讽刺地笑起来:“楚皇暴毙,珠玑不得好死,鲛族百年流离,入神宫的所有人身受诅咒——你呢?你又赢了吗?你想报仇,想护天下太平,结果落到现在这个局面。”
“你拿走蓬莱之灵,让蓬莱失去保护被烈火焚烧殆尽。师父死不瞑目,流光长生被珠玑所害,转世都不得安宁。百年后你又害得夏青魂飞魄散。”
最后这几句话说完,她眼中红色加深,浓得好像能滴出血。
她牙齿发抖,笑起来。
“你赢了吗宋归尘。哈,什么都是代价……贪婪的代价,杀戮的代价,诛神的代价。”
宋归尘安静看着她,没说话。
薛扶光的手骨节发白,颤抖握着剑:“你以为鲛族占城为王是坏事吗?”
“如果不是当年上清派对大部分鲛族有恩……如果不是……”
后面的话,她已经气血翻涌,难受地说不出来了。如果不是鲛族顾念上清派的恩情,这天下早就乱得无法掌控。
宋归尘眼眸满是哀伤,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缓缓笑了下说:“扶光,谢谢你。”
“算起来,你们每个人,都是被我牵连入世的。”
他脸色墨发披散,紫衫飞扬,气质通透温和,苍白的脸上唇角慢慢溢出鲜血来。
薛扶光身躯战栗了一下,手中的剑慢慢消散,轻薄的剑化为草叶融于天地。
宋归尘轻声说:“我本来是想来东洲救下那些修士的,没想到你在,那应该不用担心了。”
他听完寇星华的话,便知道川溪城之事是鲛族的计谋。
入魔后他早就存了自杀的心思,不愿留下再祸害这个被他拖累的人间。
只想着,死前顺便将东洲剿灭,也算是为人族做一件好事。没想到,最后居然还是在执迷不悟……
“你说得对,我不该执迷不悟,继续造杀孽。”
宋归尘苍白地勾起唇角。
他体内真气四蹿,深紫色的魔气流动周身。
魔魇在试图控制他的身躯、控制他的思维,蛊惑他去杀人。
脑海中有无数个声音在怒吼在大喊,搅得他脑袋炸开——
鲛人猖狂大笑,老者轻轻哼唱,他的亲人在锅里尖叫求救,痛哭流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