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晚闻言,冷笑一声,不好听的话一句接着一句从他嘴里说出来:“可真奇了,你赫连家勾结外族,逼供篡位,不忠不义,竟还腆着脸去嫌弃风月女子,哪里来的脸面!”
赫连箫受着他的骂,也不反驳,只是固执地问:“花娘人呢?”
金子晚淡淡道:“你走后,她遇上了别人,被赎了身,八抬大轿地嫁给良人了。”
赫连箫怅然地点点头:“也好,也好。”
“好吗?”金子晚忽而道,“是不是这个结局,让你松了口气,让你觉得你也没有那么对不起她?”
他一想起花娘,胸口就憋着气,自然不会让赫连箫好过:“这句话是花娘让我同你说的,可你知道真相是什么吗?”
金子晚用不带一个脏字的话一字一字地戳着赫连箫的心:“你走了后,的确有旁人想给她赎身带她走,但她执意要等你。可她命不好,染了病被流樺楼赶出来流落街头,鸨母允她带二十两银子走,她没要,只带了这簪子和你买给她的一套廉价嫁衣,一路乞讨卖唱到了桃落府,为了另一个可怜人死在了三尺白绫上,面目全非。”
赫连箫双目圆睁,似乎根本没反应过来金子晚在说什么。
金子晚又道:“赫连公子,你就当真连个送消息的小厮都请不起?你就当真连一句你已成婚,与她有缘无分,让她去寻别处安生的信都不会写?”
“你在等什么?等你四五十岁摆脱家族束缚以后回去找她,她便永远都是当年有着如画面容的妙龄女子,还能再为你唱一曲秦淮景?”
一句一句像是一柄一柄重锤,把赫连箫击打的体无完肤。
“花娘依然还爱你,所以你不想你为她伤神愧疚,”金子晚语气冷硬,“但我偏要你死也死的不安生。”
“赫连箫,你自认痴情种,可你对得起谁?莫说花娘,就连礼部侍郎的嫡女,你也对她不起!好好的一个女子,做了什么要进你的家门,被你如此轻视?”
“而花娘真心错付,碎心断情,想来在地府里喝孟婆汤都喝的干脆。”
“把你的簪子拿回去,下辈子当?牛做马偿还你今生的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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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如果写多了就下下章)小金和盛溪云决裂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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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8章
盛溪云去见盛溪林的时候没有带着京墨。
京墨知道,自从盛溪林恼羞成怒地点破他已经知道了真?相以后,盛溪云就已经对他起了防备之心,哪怕他依然选择站在了他们这边, 可帝王的这种防备之心树起来了就不会轻易放下。
他在宫里的地位很高, 盛溪云在紫宸殿的偏殿给他安排了住处, 自他登基以后就没再让京墨去和其他下人一起住了。
京墨不?惧地上的尘污,坐在了偏殿的门槛上。
他一手撑在膝盖上托着腮, 怔怔地看着远方, 不?知道是在看巍峨的宫墙,还是在看日暮沉沉的夕阳。
他不?知道现在坐在这里的人,有几分是当年名满京都的玉砚公子, 有几分是受尽磋磨的大内总管。
夕阳的余晖被前方的宫墙挡住了大半,只有最后的一线斜斜地照了进来,一缕残阳打在他的脸上,那张清雅俊秀的脸上满是死气沉沉。
突然之间, 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了。
京墨抬起眼,看到眼前伫立的身影,缓缓道:“你来了。”
谢归宁垂眼看着他,张嘴又闭上, 一时之间着实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说什么。半晌,他才低声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京墨漠然:“重要么?”
谢归宁说不出话来。
京墨也没有说话。
他们一个站着,一个坐着,等夕阳彻底西沉, 墨色黑夜开始慢慢降临的时候,京墨才叹了口气:“谢归宁, 在你心里没有什么比谢家满门荣耀和你的权势野心更重要。”
他伸手从衣领处翻出了一块玉佩,是他一直贴身戴着的,他放在衣服里紧贴着自己的肌肤,从没有给外人看过:“那年在我办的曲水流觞诗会上,你我平分秋色拔得?头筹,一人得了一块玉佩,众人都打趣你我可真是名副其实的京城双璧,还记得么?”
谢归宁伸手摸上了腰间,他不?管穿什么衣服,都会在腰间佩戴一块碧色的玉佩,正是那年和京玉砚一同得?到的,他把?这块玉佩解下来,递给京墨:“记得。”
京墨接过那块玉佩,仔细看了看,又把?自己的那块解下来放到一起,正好拼成了一个严丝合缝的圆。
“这块玉真?好看,”京墨忽而笑了,眼底却带了泪,“成色,形状,花纹,都好看,像极了年少的谢归宁和京玉砚。”
谢归宁眼底也酸涩,他咬着牙:“玉砚,是我错了,我——”
“你没错。”
京墨依然看着那块玉佩,轻轻道:“你只是在不择手段地得到你想要的东西,而在得到它的过程中你不?惜付出任何代价。只是可惜我不?是那个东西,我是那个代价。”
他突兀地松开了手,那两块玉佩先后掉到了青石砖上,在清脆的一声过后,碎成了无法再?被拼凑完整的很多块。
谢归宁瞳孔紧缩,他在看到京墨松手的下一刻就试图去接,但他哪里接的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两块玉佩跌落在地上,粉身碎骨。
谢归宁看着碎玉的残骸,双眼赤红,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匕首,摘掉匕首的鞘,硬是塞到了京墨手里:“我知道你恨我,我活该你的恨,你用这把?匕首杀了我,我绝对不躲,你一刀下来,我若死了便死了,我若没死,我们便重头来过,好么?”
京墨拿着那把匕首站了起来,他和谢归宁的距离不远不?近,正好让他能看到眼前这个人眼底的所有感情。他拿着匕首的右手垂在身侧,一步一步地走向?谢归宁,而谢归宁的确没有躲。
京墨微微仰头看着他,他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但一定很不?好看,不?然谢归宁怎么会一副咬着牙的神色。
京墨看见谢归宁鬓角的一丝银发,怅然地想,三十八岁了,他们不年轻了。
他和眼前这个人十四岁初次相识,十六岁情窦初开,十八岁突逢巨变,三十八岁相顾无言。
两年魂牵梦萦,廿载肝肠寸断。
京墨抬起手,用匕首深深扎进了谢归宁的左肩。
谢归宁闷哼一声,眼都不眨,他看着京墨,眼底是巨大的狂喜和希冀。
他没有捅自己的心,是不是代表他愿意重头来过?
匕首扎进肩膀的同时,鲜血四下喷溅,溅到了京墨的脸上,谢归宁忍着疼,用右手轻轻抹去了京墨脸上的血迹:“玉砚……”
“谢归宁,二?十年来,我在梦里千次万次地把刀捅进你的心头,然后泪流满面的醒来。”京墨轻声道,“可你身上担负着大盛朝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的变革和未来,我不?能杀你。”
谢归宁眼底的光慢慢地熄灭了,他张嘴似乎要说什么,下一刻又沉默地把话?咽了回去。
“但在这二?十年里,我明白了一件事。”
京墨注视着谢归宁那双和年少时没什么区别的眼睛,慢慢地说:“原来人的爱和恨是可以相互消解的。”
“谢归宁,如今我既不爱你,也不?恨你。”
京墨松开了握着匕首的手,看着谢归宁肩膀中刀,脸色惨白的模样,他笑了,笑得?越来越厉害,笑得?他单薄的身体都在颤抖,笑得?两行泪水从那双瑞凤眼里蔓延出来,顺着脸颊滑落到衣领里。
他倒退两步,转过身跌跌撞撞地踉跄走出偏殿的门去,嘴里反反复复地呢喃:“少年自负凌云笔,到而今,春华落尽——”[1]
“——若对黄花孤负酒,怕黄花、也笑人岑寂——”[2]
鸿北去,日西匿。[3]
……
天色初暗,一个裹着黑袍带着兜帽的人敲响了督主府的大门。
督主府的侍卫不放人进去,那人拿了个令牌晃了一下,侍卫们面面相觑,只能开门。
黑衣人在侍卫的引领下去到了金子晚的书房,推开了门。
金子晚正在里面写着什么东西,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还以为是顾照鸿,头都没抬:“这么快就把?甜糕买回来了,现在不用排队?还是你又吓唬那些大娘们了?”
顾照鸿见他情绪低落,又去给他排队买云片糕了,虽然金子晚没说过,但顾照鸿知道他吃到甜的东西的时候心情会轻松一点。
这时来人把?兜帽一摘,有些尖细的声音在书房里幽幽地响起:“金督主,皇上邀您进宫一叙。”
金子晚执着狼毫的手一顿。
他抬起头来,看到来人不?是顾照鸿,而是常乐。
金子晚垂下眼,轻轻地把笔放到了一边,脸上没什么表情,手却有点发冷,他淡淡道:“带路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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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摘自词人刘克庄《贺新郎,九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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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大家去看看《贺新郎,九日》的原词,结合翻译效果更佳~
这不算谢归宁和京墨的最后结局,后面还会有一点故事。
另外在正文完结后我会写一两章他们两个年少时的番外,有想看的宝贝记得到时候来看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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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9章
夜幕沉沉, 这座宫闱里安静到没有一丝声音,只有零星飞过的鸟会发出嘎嘎的叫声,看起来?和白日里巍峨的模样大相径庭。或者说,这才是这座深宫在褪去了白日权力光环之后原本的样子, 冷清, 寂寥, 消磨。
常乐把?金子晚引到了一处宫殿前,躬身道?:“金督主, 奴才就引到这里了, 皇上说您知道?接下去的路怎么走。”
金子晚抬眼?看了看这座宫殿,扯了扯唇角:“我知道?。”
西四?所。
按照大盛朝的规定?,所有皇子们在六岁之前都会跟随者自?己的母妃居住在东西六宫中, 六岁之后会去专门的东西五所,成年后除了太子住在东宫外,其余皇子们都会被迁往宫外赐府居住。眼?前这座西四?所正是盛溪云成年之前在宫里住的地方。
也是他?和金子晚相依为命度过干?数载光阴的地方,他?在这个?时间点?上选了这个?地点?与金子晚相见, 含义不言而喻。
金子晚走到西四?所的门前,伸手推开了门,沉重的木门发出了吱呀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分外明显。
盛溪云就坐在院子里, 他?没有穿龙袍,只一身白衣,像一个?世家公子,而不是九五之尊。
他?看向金子晚,轻轻一笑:“子晚, 你来?了。”
他?看着金子晚,好像看到了他?们在这里相依为命朝不保夕的那些年。
金子晚反手合上门, 遥遥看着他?,微微叹了口气:“你知道?了。”
盛溪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指了指对面的石凳:“来?,坐。”
金子晚走过去,他?看到面前的石桌上放着一壶酒,一碟花生米和一碟腌毛豆,是他?们以?前喝酒的时候最喜欢的下酒菜。
盛溪云见他?坐下了,喟叹了一声:“你我许久没有坐下来?,这么心平气和地说说话了。”
他?没有穿龙袍,也没有自?称朕,好像真?的只是和金子晚回忆一下往昔。
“自?在潜邸的那日后,你便一直躲着我,”盛溪云道?,“登基了以?后,每次我想同你说说话,你便提离京,于是每次都不欢而散。”
金子晚漠然:“在潜邸时我问过你,如若有一天你真?的登上大宝之位,就放我去闲云野鹤,也算你我主仆一场,我唯一求过你的事?,那时你答应了我。而你登基以?后,我求了你那么多次,你却一次都没有兑现过。”
“因为我反悔了。”
盛溪云那双好看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眼?底有偏执也有其他?难以?描述的东西:“我反悔了,子晚,你不可以?离开我。”
这些话金子晚听他?说过无数次,已?经?听得厌烦疲怠,他?拢了双眉:“你今天是来?找我吵架的?”
盛溪云轻轻点?头:“你这幅表情,是这几年来?我看的最多的。你还记得在你出京前,我说我赐了你万千荣宠无数金银无边权力,都不能再看到以?前你那种笑,你还要我赐你什么,你当时说了什么吗?”
金子晚记得。
当时的他?心里没有一点?波动,一字一顿道?:“赐无可赐,不如赐死。”
也就是那时,盛溪云似乎是终于忍不住被一再挑衅的皇权,怒喝着说他?是君金子晚是臣,他?是主子金子晚是奴才,是不是他?宠他?太过,让他?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了!
金子晚当时便说,你已?经?提醒我了。
那天正值隆冬,京城位于东北,纷纷扬扬的大雪下了满天,在地上积了厚厚的雪,金子晚在盛溪云寝殿外跪了一夜,第二日盛溪云才赤红着眼?允许他?离京,代价是三年内让江湖势力为他?所用,否则就乖乖回到京城,回到他?身边,再决口不提离开的事?。
金子晚同意了,因为他?那时根本没有想过什么江湖,他?知道?自?己的身子,能不能活到三年都说不准,他?只想离开,不想这一辈子都被困在这座牢笼里,死也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