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伊看着白鲤震惊的神情,嘴角微微一勾,状似不经意地说道:“之所以这么便宜,是因为这其中有一味药是楼主亲自采来的,这种药长在雪山上,那叫一个难采啊……”乐伊估摸着时间,知道红雀惦记着白鲤必然来去极快,及时止住了话题,“咳,我刚刚说什么了?我怎么不记得了……”
“你不记得什么?”
翻窗一晃,一阵风卷着窗边的帘子翻飞了起来,红雀轻轻落地,眯着眼睛紧盯着乐伊,乐伊强做镇定,身体已经不自觉地僵直。
“没……没什么,就是……”
乐伊一边组织语言,一边拼命向一旁的白鲤使眼色,然而白鲤看也不看他一眼,翻身跪在了地上,双手将药碗托举过头顶,颤声说道:“属下……属下实在不值得主人如此对待,还请主人收回如此贵重之物。”
红雀看了乐伊一眼,立刻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顾不上对乐伊说些什么,连忙将白鲤从地上扶了起来,只见白鲤看向自己,眼眶微微泛红。
“不贵,喝了吧。”
“主人!这如何不贵重,您都自己去……自己为属下去……”
红雀暗中狠狠瞪了乐伊一眼,心想他居然连这事都给说出去了,不给他长点教训以后还得坏事。然而现在当务之急不是如何教训乐伊,红雀看着白鲤想了半天,才终于找到了可能说服他的理由:“我采的药,你敢不喝?”
正想借着这个理由再进一步逼他就范,却见白鲤低头看了看碗里的药,低声说道:“属下不敢,只要是主人给的,就算是毒属下也心甘情愿……”
“唉……我……不会给你服毒的。”
“是……”
床边的烛火被夜风撩的闪动了几下,白鲤脸上的阴影轻轻颤动,他低着头,嘴角的弧度似乎是在笑,只是仍旧端着那碗深色的汤药,半点不愿动的样子。
红雀有些无奈,最终只能用自己最不想用的理由劝说道:“你看我都给你采回来了,你喝下这一碗,又不会再麻烦我什么,不是么?”
“可是……若属下喝了,主人还会为属下花费更多,属下不值得……”
“你……”
没了能用的理由,又被白鲤说了这么一句肯定不行否定也不行的话,红雀的耐心彻底耗尽了。
我就是愿意在你身上花钱,我就是不在乎去为你采药,不行吗?怎么还非要你同意了?
想着,红雀欺身上前,一手扣在白鲤的脑后,一手推着药碗到了白鲤嘴边,冷冷地看着他道:“你喝药,把身子养好,这事没得商量!”
已经做好了药流一身白鲤也不会妥协的心理准备,然而白鲤面对那逐渐逼近的碗沿,并没有躲闪,捧着碗的双手也没用什么力气,只见他轻轻抿上白瓷的碗边,抬起眼有些委屈地看了红雀一眼,小口喝了起来。
白鲤喝着药,分明一直想着自己怎么配,此时心里却不知为何暖烘烘的,被红雀双手按住的地方烫的不正常,起初是因为红雀的手比自己身子暖,可到了后来,究竟是谁更烫一些已经分辨不出来了。
一碗药汁喝了小半碗,忽然听红雀轻叹一声,声音有些低落:“不是非要逼你……若不是这样,你还能有几天可活都不知道。”
白鲤吞咽动作一滞,本以为这一下自己被主人灌着得呛到好几口,受水刑时胸腔火辣辣的感觉又充满了整个脑海,却不料红雀的动作也轻轻停了下来,等了自己片刻,才再次将药汁送到自己口中。
“你也知道,影卫这副身躯,若是就这么放着不管,是活不过三十五岁的……你又受了这么重的伤……”
红雀松开了钳制着白鲤的手,轻轻将他揽在怀里。
怀中的白鲤从始至终没有半分抗拒与挣扎,乖顺地一口一口咽下苦涩的药汁,红雀忽然开始庆幸自己还有白鲤主人这个身份,不然大哥他这么不听话,现在指不定能把他自己弄成什么样子。
若我不是他主人……他还会这样任我摆弄吗?一个念头在红雀脑海中闪过,却不知为何已然有了答案。
或者是,自己还是告诉他之前的那些……不,还是算了,他说过不愿记起的,不知道他究竟经历了什么。之前白鲤的几次失忆也好,听不见某句话也罢,都是经受了太大的痛苦,失忆对他而言应当是一种本能保护吧,那些事情,还是不要重新想起来的好。
“说实话,你想不想记起以前的事来?”
看着白鲤将最后一口喝完,红雀向他再次确定了一遍。
“属下不想,但若是主人需要,属下可以试试……”
“不,不必了。”
红雀轻叹一声,竟有些为白鲤庆幸起来。自己这些年来一直渴望忘记那些在山庄里的记忆,总想着至少也要将那份恐惧忘掉,不至让它接下来的几年里依旧如影随形。白鲤应该也不想记起吧,既然他已经忘了,为何还要让他想起来,让他再受伤呢……
“乐伊……”
下意识地想想把空碗递给乐伊,然而红雀手已经伸出去一半,才发现房间空空荡荡,乐伊早就溜了。
倒是白鲤见状想要接过碗去,被红雀轻轻一避躲开了,随后一甩丢在了远处的桌案上,瓷碗轻微晃动着打了几个转,在石桌安静地停了下来。
白鲤的目光被短暂引开的那一瞬,红雀从袖子中掏出一颗带着冰碴的樱桃,待白鲤回头时递到他嘴边道:“张嘴。”
“是。”
白鲤没看到红雀手里拿的是什么,毫不犹豫地张开嘴,任由红雀将那粒酒红的樱桃塞入口中,等待着主人的下一步指示。
“吃。”
红雀半是无奈半是宠溺地命令,却见白鲤一口咬了下来,连着半截樱桃茎都吃到了嘴里。红雀看着自己手中断掉的半截绿茎,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心疼。
“慢慢吃,吃完把核吐出来,想吃我这里还有……”
因着白鲤的举动,红雀不得不耐下性子嘱咐,不然自己这一句吃,他指不定能把核咽下去。
红雀又掏出一对樱桃,那上面同样缀着几点剔透的冰碎,思绪回到了从前,那间破屋子的房梁夜风下轻微的吱呀声仿佛萦绕在耳畔。
小时候自己几次发烧中毒,都是躺在那间破屋子里,白鲤偷偷用他的功绩换了汤药哄着自己喝下,之后,好像是自从自己说苦之后,白鲤就总是在自己喝完药后塞给自己一枚深红色的樱桃,樱桃总是挂着水珠,也不知是露水还是刚洗过的井水。
樱桃特别甜,自己总是舍不得一口吃完,小小地咬下一口,看那深红的果皮爆开,露出里面深浅相间的一缕缕果肉,偶尔有一两滴紫红色的汁水流到手上,马上就被自己舔干净,看着那被剥开的深红的果肉和嵌在其中的半截橙黄色果核,一边品着嘴里酸甜饱满的果肉,一边嗅着汁液散发出的清甜果香,许久才咬下第二口。这时,浓重的药喂便已经冲淡了。
一只樱桃分三口才能吃完,便是现在也依旧改不了这个习惯。
山庄里没有果树,樱桃都是白鲤外出执行任务时腾出时间绕路为自己摘的,后来自己出了几次任务才发现,几个城镇的范围内,只有樱桃个头小又能存放好几天,果期又长,是这附近最适合带回山庄的果子了。
“想起来了吗?”红雀沉浸在回忆中樱桃的酸甜里,忽然问道。
“想起……什么?”
白鲤咬着樱桃,一张张模糊的连不起来的画面开始不断地在脑海中闪现,却又带着某种错位感,再努力回想,也只剩了这似曾相识的感觉,其余的记忆像是全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完全想不起来。
“咳……没事。”
红雀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连忙止住了话题。明明想好不让白鲤再沾染上往事的,却还是忍不住期盼他记起来,记起那些只属于自己和他两个人的,苦涩中带着甜的那些记忆。
说起来,白鲤一直都没告诉自己药是他换来的,自己也没问,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是山庄发给生病影卫的,后来换药的事被自己发现了白鲤还极不愿承认一般,言辞闪烁了半天。现在想想才忽然觉得奇怪,白鲤为何不愿让自己知道呢?
怕自己感谢他?还是像自己现在这样,不想让对方生出不安来?
开玩笑,他怕什么感谢,我又不像他,总想着别人为什么对自己好,这点他肯定知道的……
究竟是为什么?而且自己后来知道了……好像也没发生什么啊?
红雀刚探完情报回来还没有休息,此时又忙了大半夜,已经十分的疲惫,见白鲤的伤都及时处理过了,一下子放松了心神,净了净手,随意地拆散了发髻,脱去外袍和白鲤为自己穿上的那件披风后随手丢在一旁的几上,想了想又将那件披风捡了起来叠好,放进了一旁的衣柜。随后便直接倒在了床上,倦意潮水般涌了上来。
白鲤还想起身服侍,却被红雀一把抱住腰肢带倒在床上,就听红雀有些迷糊地道:“别走,陪我睡会儿……”
说完,红雀也不松手,兴许是太过疲累了,红雀完全没有像之前那般难以入眠,他抱着白鲤一躺到床上就睡了过去。
白鲤侧卧在床上不敢有任何动作,他看着红雀的睡颜忽然有些不解,方才之所以乖乖坐着任主人拆开自己的绷带又为自己包扎,本是以为主人对自己的身子有欲望,或是喜欢身下那人带伤的样子,然而现在看来,主人怕是一开始就连让自己侍寝的想法都没有。
那主人方才,真的只是为自己包扎伤口而已吗……
可自己如何值得主人做这些伺候人的事情?
白鲤想到这,不知为何忽然生出一阵惶恐,他垂下头,看了看仍旧抱着自己甚至都快趴到自己身上的红雀,心里暖的发痒,很想直接将他搂在怀里,贴的更近一点。眼神却添了几分委屈,还有一点失落:原来不是侍寝啊……
第20章 克制
天机楼后院边缘处的一排房屋中,有几间依旧闪着灯火的光芒,偶尔有几名影卫出来走动,正是影卫的住处所在。
影卫们从训练时就分为日班和夜班两批,虽然来天机楼的这几日里,红雀没有布置下任何的任务,只下了个好好休养几天的口令,然而影卫们多年来养成的作息习惯却不是一时半会能改的。
被紧密的任务与训练驱使惯了,一时间也闲不下来,此时,不用守夜的几名夜班影卫正三三两两地围坐在屋内,有无所事事地找话说,时不时有人撇一眼桌案上燃着的灯火。
然而话题也有聊完的时候,身为影卫本来就没什么娱乐活动,此时更是没话找话,话题以及逐渐从切磋武艺,变成了志怪传说,逐渐转向了奇奇怪怪的八卦……
“听说今天有人问咱统领能不能刻一副麻将来打打……”
“是的,我也听说了,统领那个气啊……”
“听说那人被罚了三百鞭子……”
“不对啊,我听说的是五百……”
“别听说了,你们说的那个人就是我……”
!
本来就算聊八卦也聊不出什么语气波澜的影卫们突然停了下来,纷纷用压抑着惊讶的表情看向坐在椅背上的廿二。
良久,一旁传来一声极力压制着的闷笑,廿二撇撇嘴,做了一副很憋屈的表情,一摊手道:“我没挨罚好吧,主人不在,统领他怎么敢私自定罪!”
十五木着表情道:“你吃错药了?”
廿二叹了一口气,盯着桌面道:“我这不是看统领他这几天过分紧张了,想让他放松一下,咳,不过我好像作过火了。”
空气中瞬间充满了关怀智障的气氛[误],众人又七嘴八舌地讨论了一会,忽然听见有人道:“对了,你们有谁见着前统领了没有?”
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众影卫都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一直没发过言的四九坐在梁上,两只脚垂下来微微晃动,上半身完全隐在阴影中,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廿二连忙借机岔开自己的话题,歪着头想了想道:“前统领他……不是忽然有一天就被押进地牢了吗,再之后就完全没有他的消息了。”说着他叹了口气继续道,“听说山庄已经被聆月宫接管了,也不知道他是生是死,唉,可惜了,他之前待我们多好,能护着就护着,哪像咱现在这个统领……”
“慎言!下议上,你又想挨鞭子了?这话让统领听到肯定去告你的状。”
坐在廿二身旁一直木着脸的那名影卫忽然说道,廿二连忙换了话题:“好好好,不说,那咱接着说前统领,四九你怎么突然问这个?他被罚跟我们断了消息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难道你又得着什么消息了?”
四九从横梁上跳了下来,落地的声音完全隐没在周围的杂声之中,他凑到众人面前压低了声音道:“是,我见着了,就在天机楼旁边那间主院里,我去了几次,他好像一直昏迷不醒,你们说主人把他单独关起来,这是要做什么?”
“什么?他在天机楼?他怎么会……”
“你是不是看错了!”
“什么时候的事,你别拿他开玩笑!”
“……”
一片惊异中,廿二忽然轻轻拍了下桌子:
“这……何止是可以把他关起来,前统领他被罚后就从影卫里除名了,被关在何地我们都不知道,主人这是特地把他找出来了啊!”
“是啊,这说明主人原先就认识咱们前统领,不然他怎么知道还有这么一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