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飞燕又往前蹭了蹭。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他已经没在房间里胡说八道了,一直憋到雅间才拉着木二问他们去建阳抢账本的经历,结果!还是被宋凌霄听了个正着!
??“还有木二!”宋凌霄接过旁边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继续控诉,“好吧,你是领老陈家工资的,可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出卖我,难道良心就不会痛吗?”
??木二无声地对着墙做口型:不会。
??“你们就背着我去建阳,就别告诉我,你们是不是想把我气死!眼睛里已经没有我这个坊主了!”宋凌霄又喝了一口旁边递过来的水,感觉气儿顺了些,接着,他猛地回过头,发现递水的人竟然是陈燧,作为本次背叛行动的幕后主使,陈燧毫无愧疚之色,甚至还在那里若无其事地倒茶!
??“最过分的就是你!陈燧!”宋凌霄挥舞了一下筷子,表示愤怒,“你给我停下,不许碰那个茶杯!”
??陈燧把茶杯放下,一脸无辜地看着宋凌霄。
??“你这个渣男!我毫不怀疑你可以同时养十八个外室还能让她们互相不知道彼此的存在!”宋凌霄气道,一想到刚才陈燧收放自如的表演,连身体接触带表情暗示,从经济民生到国家大义,简直无所不用其极,比起陈燧的表演,他和余祉简直就是死人!
??“我养外室干什么?”陈燧迷惑。
??“……好吧,你不用养外室,你可以光明正大地开后宫。”宋凌霄撇嘴,“现在问题的关键是这个吗?这只是一个比喻,通过这个比喻来形容你两面人的本质!”
??陈燧没吭声,对于一个从小在皇宫里长大的人来说,只有两副面孔怎么够,在宋凌霄心中他是那么单纯的人吗?当然,这话他肯定不会说出来,就摆出认识到错误的那副面孔就好了。
??“我们先不讨论其他的,我就问你,为什么要背着我去建阳?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去么?”宋凌霄无法理解这件事。
??陈燧没有立刻回答。
??木二抢先说道:“回禀公子,木二知道,因为公子突发急病,主子不想让你再受到任何刺激,所以才出此下策。”
??宋凌霄一怔……这个理由,倒是真的,陈燧没有骗他。
??“就算是这样吧……”宋凌霄勉强接受了这个理由,毕竟是他吐血在先,把陈燧吓了个够呛,他也有点理亏,“但是,为什么不告诉我?如果你提前说,我也不一定就非要一起去。”
??“是么?”陈燧挑起眉梢。
??“……”宋凌霄又沉默了,没错,如果提前告诉了他,他一定会闹着要去建阳,怎样!那种精彩的场面,竟然没有他的参与,简直人生都不完整了。
??“就算你走的急,没来得及告诉我,那你回来为什么还要瞒我?对了,你还叫他们两个一起瞒我,你知不知道这三天我有多担心?”宋凌霄觉得自己特别讲道理了,这一点,无论如何,陈燧都做得不合适。
??“如果事情是这样的,我们没有去建阳,是余杭府尹通过个人手腕,强迫建阳县令交出建阳书坊的账本,作为呈堂证供,将余祉定罪,给予建阳书坊应有的处罚,而你什么都不用做,在客栈里休息了三天,之后听到了这个消息,你感觉如何?”陈燧把胳膊放到桌面上,身体前倾,一本正经地对宋凌霄说,之后便观察他的反应。
??“我感觉很爽。”宋凌霄如实答道。
??“如果账本是我们背着你拿到的,在拿账本的过程中,我们遭到了当地剽悍村民的顽固抵抗,但是我们轻易地镇压了他们,甚至把三年前打断曹汝贞的腿的余三痛揍了一顿,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让余三也尝到了断腿之痛,还附赠了三颗门牙,当时曹汝贞的眼睛都红了,我们在余飞熊的帮助下,顺利地进入建阳书坊地库,在许多假账本中间找到了三十六册真账本,上面记录着建阳书坊十年间所有盗版书的销量和进账,足以作为呈堂证供,将余象天打入刑部大牢——”
??宋凌霄听得快要爽飞了,尤其是断腿那一节。
??陈燧简明扼要地描述完,之后往椅背上一靠,道:“但是我们没带你去,你感觉如何?”
??“我想杀了你们。”宋凌霄咬牙切齿。
??“对,所以没有告诉你。”陈燧竟然还抱起了臂,好整以暇地瞅着宋凌霄,就好像他做了什么英明无比的选择一样。
??宋凌霄举起了手中的银筷子:“那你还有什么遗言要讲吗?”
??“我不想吃肉馅的汤圆。”陈燧话音未落,已如兔子般蹿了起来,消失在雅间外面的走廊上。
??宋凌霄把筷子一撂,跨过陈燧留下来当障碍物的椅子,狂奔出去捉他。
??走廊上传来一阵激烈的跑动声,声音越来越远。
??贴在墙上面壁思过的两人立刻从墙上下来,一前一后跑到门边,探头往外看。
??“真别说,宋坊主跑步速度还挺快的。”飞飞燕一边磕着不知道从哪里拿来的瓜子,一边感叹。
??“那是,毕竟是我们主子亲自训练出来的。”木二无时无刻不为主子感到荣耀。
??“你喜欢吃肉馅汤圆吗?”飞飞燕侧头看向木二。
??“不喜欢。”木二直率地说。
??“那我喜欢,我吃,你吃别的。”飞飞燕撤回来,坐到了桌边,这一桌菜是陈燧点的,记在天字间账上,不吃就浪费了。
??“不好吧,万一他们回来了呢?”木二迟疑。
??“不会,他们肯定不会回来了,”飞飞燕说道,“按照我对于这类欢喜冤家式剧情的把握,这个时候他们会跑到外面街上去,打闹一阵,再和好如初,不,是比初更黏糊,然后他们会重新选一家更上档次的本地酒楼解决午饭问题。”
??“为什么?”木二感到非常神奇,这怎么把握出来的?
??“一来,位高权重的男主可以通过浪费来凸显他对金钱的大方,一掷千金但一筷未动,只要他高兴,随时可以换下一桌,更贵的一桌;二来,这屋里有两个多余的人,通过追跑打闹的方式甩掉累赘,变成二人世界,是一种常见的手法。”飞飞燕老神在在地说道。
??“厉害。”木二深感折服。
??“还行吧,毕竟我是专业的。”飞飞燕道,他开始吃小黄鱼,一边吃一边问,“作为交换,你从头给我讲讲你们去建阳的经历吧。”
??“成。”木二开始说这三天的经历。
??飞飞燕一边听,一边啧啧惊叹,一个构思在他心中成形,一个前所未有的故事,没有才子佳人,没有烂俗狗血,只有上位者为了民生疾苦,深入到民间去伸张正义的平推流大爽文故事。
??果然,灵感来自于书斋之外的繁华世界,光闷头写书是不行的,这一趟江南之行,他收获满满。
??下一本书的名字,他已经想好了,就叫……《大聿微服私访记》。
第122章 桥梁
事情却并不如飞飞燕预想的那样。
??陈燧和宋凌霄一前一后跑出去之后,?宋凌霄结结实实地追了两条街,直到他上气不接下气,陈燧还像个兔子似的在前头蹿,宋凌霄举手认输。
??两人肚子都有些饿了,?不约而同看中了一家路边的餐馆,?招牌上写着——京州老张水面馆。
??还是熟悉的味道,还是熟悉的配方,?两人花了二十个铜板,?吃得心满意足,从屋里出来,?慢慢溜达着。
??冬日的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很舒服,约莫是前几日下了雨,所以今天的天空碧蓝如洗,空气清透得像甘洌的山泉,阳光直射下来,?丝毫无滞。
??“我保证不打你,?你给我讲讲这三天的事情吧。”宋凌霄的态度缓和下来。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我们带了军队过去,?他们也不瞎,说明来意之后,就去取账本了,?中间是遇到了一些顽固分子的抵抗,我们跟他们将了道理,?他们也听进去了,就这样,我们带着账本出来,?连夜赶回余杭,今天早上刚把账本送到衙门,不就跟你碰上了么?”陈燧平铺直叙地说道。
??宋凌霄打了个呵欠:“就这么简单?”
??“是啊,要不你以为呢?”陈燧侧头看他。
??“我以为,你杀入敌军阵中,左一招八方风雨,右一招横扫千军,将那建阳书坊的首领——叫什么余三的,斩在马下,他气得直捶地面,眼睁睁看着你们将账本翻了出来,扬长而去!”宋凌霄当场比手画脚地表演了一番。
??“我看你就算不干坊主了,也能凭着一身说书的本事吃饱肚子。”陈燧上下打量他。
??“我为什么不干坊主了?我要干一辈子坊主!”宋凌霄挺胸,没有什么事能让他放弃书坊事业!
??俩人又瞎扯了一阵没意义的拌嘴词儿,只觉得身心得到了充分的放松。
??“可是,账本交给了余杭府,京州那边怎么办?”走到狮峰山下,宋凌霄忽然想到这一出。
??“余杭府先审理余祉在余杭府治下的罪状,其他罪证会上报刑部,由刑部牵头审理这桩涉及到全国市场的经济案,到时候梁大人就从主审变成陪审。”陈燧道,“余象天跑不了,你放心吧。”
??“太好了!”宋凌霄心中的隐忧一扫而空,“这样说来,我们这一次打盗版,到此算是成绩卓著,接下来,就是坐等享受胜利果实了?”
??“差不多吧。”陈燧笑道。
??宋凌霄深吸了一口气,只觉整个世界都变得美好了。
??两人爬到狮峰山顶,俯瞰西湖,看见亮闪闪的湖面和远处高低错落的山丘、山丘上的佛塔,风景美不胜收。
??“陈燧,你看,这余杭周围的山,多可爱啊。”宋凌霄指着那些线条温柔的小山包说道。
??“不过一盏茶时间就能爬到顶,也称得上是山吗?”陈燧不以为然。
??“当然称得上啦,西北有昆仑山,天山,高耸入云,终年积雪,是很恢弘壮美,让人叹为观止,但这江南的山,高低错落,环城抱水,一年到头都是绿油油的,藏在里面的佛塔、亭台都那么精致,不也有一番别样的秀美么?”
??陈燧没有回答,但脸上露出笑意,显示认同了宋凌霄的说法。
??“自然造物,千姿百态,各美其美,这样多姿多彩的世界多好。”宋凌霄感叹道。
??陈燧知道,宋凌霄感叹的并不仅仅是眼前的山。
??……
??腊月二十日。
??经过两天的集中审理,余杭府衙公开宣判建阳书坊在余杭府辖地内从事非法经营活动,涉案人包括建阳书坊坊主余象天及余杭地区销售负责人余祉,因为余象天牵扯到别的案子里,目前不能到案,所以这一天,只公开宣判余祉的罪行。
??在大兆百姓甚至众多书商心目中,销售书籍,只要不是违禁书籍,就没有触犯刑律的可能性,头一次听说,书坊把别人家的书翻刻一下,以更低廉的价格出售,竟然也能入刑,众人感到十分稀奇。
??这一天,府衙前的街道上也格外热闹,余杭书市刚刚结束,许多书商还没有离开余杭,因此赶上了这出好戏。
??府衙大堂前,人头攒动,大家争相往里挤着,想亲眼看一看那被判刑的书商长什么模样,亲耳听一听他的罪状是什么。
??余杭府尹登上明堂,一敲惊堂木,堂下肃静下来。
??两名衙役拎着带着枷木的罪人余祉来到堂下,余祉这几天在牢里折磨得够呛,再没有建阳画舫上那般红光满面、志得意满的模样了,他垂着脑袋,蓬乱的头发盖在脸上,看不清楚他的表情,那副样子,却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衙门大堂外,有些书商是认识余祉的,见他这副样子,不由得生出些兔死狐悲的怜悯,口中为他鸣不平道:“从未见过这样的稀罕事,卖个书竟然也能卖到牢里去?恐怕是得罪了什么人吧?那京州来的书商,果然是面子大,来头大,手段也狠毒得很,做生意做不过建阳书坊,就动用官府来压人,实在是太过分了。”
??不明真相的群众听他如此说,以为他是了解内情的人,他们心中本就对卖书也能入刑一事感到困惑,听到他的说法,便先入为主地信了,连连附和道:“是啊,不过是卖书,怎么也能沦落成这样,想来是得罪了人。”
??“就是,做生意做不过,降不下来成本,就想出这种损招来对付建阳书坊。”
??众人议论开来,语气之间已有些不平之意。
??这时,人群之中传来一阵骚动,似乎有人分开人群,从后面挤上来。
??“让一让,让一让,我们先生是来作证的,麻烦大家让我们进去。”一个身穿江南书院学生袍的青年奋力地在前面开着路。
??大家见这时江南书院的青年才俊,自然要卖几分面子,自动分开了一条路,让他进去。
??这青年身后跟着一名看起来就很厉害的中年文士,眼神凌厉,面色严肃,在场的书商们有人认出他来,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江南书院的值雨斋教授啊。”
??“诸位,行个方便,多谢了。”值雨斋微微颔首。
??书商们赶紧还礼,值雨斋叱咤举业书界,本人就是一个行走的金元宝,再加上他最近跨界也很成功,点评那部《天外飞星记》,许多书园都请他去开讲坛,场场爆满,影响很大。
??值雨斋这次是来做证的,自从他被宋凌霄当面批评了一回,又街上扯住交流了一回之后,他深刻认识到自己的偏见对于本来应该良性发展的市场带来了很不好的影响,对于他喜欢的作者也是一种伤害,于是,他决定痛改前非,真正沉下心来,为通俗小说做一点事。
??来余杭府衙做证人,就是他的具体行动之一。
??从人群中经过时,他听到了很多和当初的他想法差不多的议论,如果不是和宋凌霄交流那两回,彻底改变了他的偏见,或许今天他也会和这些人一样,站在这里,凭着一些粗浅的了解,就对这个行业指指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