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钱放着只会氧化,出去历练一番才能长大。”宋凌霄沉重地拍了拍苏老三的肩膀,从他手中残忍地夺走了他们的四千两银票。
??在短短一个月内,宋凌霄从万元户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穷光蛋。
??现在,他只能寄希望于郑九畴。
??话说回来,就在一天前,约定之日,宋凌霄去了洒金河第二个桥洞,约定的位置下找郑九畴。
??他站在桥洞下,面对空空如也的地面,还以为自己找错了地方。
??不一会儿,拱桥上走来两个人,是一男一女,那女人的声音婉转低回,单凭声音就能勾得人心动不已。
??“郎君,你要经常出来走走,身体才会恢复的快些。”
??“郎君,前面就是糖人张的铺子,他们家的拉花呀连厌厌这么没耐心的臭丫头都能站着看一下午呢。”
??“郎君,你冷不冷?要不要再加一件夹缀?”
??女人的话语温柔缱绻,似乎对另外一个人的关怀无微不至,然而,另外一个人,却一句话也不说。
??“郎君,你说要到东城门里第二个拱桥来,咱们现在已经到了,你要买什么东西吗?”
??女人一点不恼,仍是温柔地说着话,似乎只要是和身边这个人在一起,就算对方不理不睬,她也十分快乐。
??宋凌霄站在桥下,听着桥上传来说话声,他知道,郑九畴成功了。
??要想从感情上报复一个人,有一个先决条件,就是,那个人仍然爱着复仇者。
??爱的越深,报复起来越狠。
??风里飘来郑九畴的鼻音,他只是“嗯”了一声,没有回答女人。
??女人却仿佛听到什么仙乐一般,立刻声音轻快地报出一连串周围有趣的小店名字,问郑九畴想买什么,他们现在就去。
??不错,这桥上站着的,就是郑九畴和李釉娘。
??郑九畴给宋凌霄递纸条,不是为了和他碰面,而是为了让亲眼看一看,他报复李釉娘的行动进展到何种地步。
??郑九畴听罢李釉娘殷切的询问之后,却只是淡淡地说:“我没有钱。”
??李釉娘的呼吸好像都凝固了片刻,再出声时,她的声音里带上了勉强的意味:“郎君想买什么,不必担心价格,妾身从家里带了钱出来。”
??如今李釉娘身价高昂,早不是三年前任人摆弄的小姑娘,她平时又用不着花钱,自有满金楼里打点,手中积累下的财富已经到了一个说出来会吓到人的数字。
??三年前她一步一步骗光了郑九畴的钱,郑九畴毫不犹豫,为她慷慨解囊,在外面买好吃的好玩的,都是她指到哪里,郑九畴买到哪里……虽然,她当时也有很多身不由己,骗到的钱大头都被鸨母拿去,可是,她毕竟是参与了,她有罪。
??更何况被人毫无保留地宠爱过的感觉,没有那么容易忘却,当年的宠爱与今日那人冷冷的一句“我没有钱”,形成残酷的对比,但凡是人心肉长的,都会为之黯然心碎。
??李釉娘很清楚地知道,郑九畴有多恨她。
??但是没关系,恨她是正常的,理所应当的,现在她把他接到了身边,也不是求他原谅,只是出于私心而已。
??李釉娘喜欢像个小蜜蜂似的围着郑九畴转,贪恋他身上的气息,喜欢他说话时的鼻音,还有因为恨她而格外冷淡的眉眼,因为她给他擦伤口时亲密的接触而流露出羞愤红晕的双颊。
??无处不喜欢,无时不喜欢。
??为了把他留在她的身边,她可以笑着迎接每一句绝情的话语,然后在他的面前温柔地低下脖颈,像个贤良淑德的妻子一样说:“妾身知道了,郎君说得对。”
??郑九畴毕竟是个家教良好的公子哥,其实也说不出什么难听话,连嘲讽人的时候也留着三分余地,好像怕说出她真正的卑劣无耻之处,会脏了他的嘴巴一样。
??她最喜欢这样的人了。
??为什么世间会有郑九畴这么可爱的人。
??“哼,什么家里,不过是个窑子。”郑九畴冷哼了一声。
??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可爱的说话态度。
??李釉娘抑制着心动的情绪,想着,他明明可以说,装什么贤妻良母,装什么千金大小姐,你就是个窑子里骗人钱财的窑姐儿。
??没有,可是他没有,他只是说,那不是家,那是窑子。
??在满金楼这样的地方,李釉娘什么脏话没听过,两相对比,郑九畴的讽刺,就像温柔君子的爱语一般可爱。
??“妾身知道了,郎君说得对。”李釉娘低下头颈,替身边坐在轮椅之中的郑九畴拉了拉身上盖着的小毯子。
??郑九畴沉默了一阵,似乎对李釉娘的恬不知耻很无语。
??接着,他问道:“你现在是不是很有钱?”
??李釉娘正躬着身为他整理衣领,听到这话,不由得顿了顿,低声说:“郎君若是想要,从前郎君为妾身花的那些,妾身可以十倍还给郎君。”
??“哈哈哈哈……”郑九畴突然大笑起来,胸腔震动,惊得李釉娘抚住他的肩头,生怕他笑裂了伤口,然而郑九畴却似遇到了极为可笑之事一样,痛痛快快地笑完,方才说道,“十倍还给我?这三年京州行乞,渴饮檐下积水,饿与野狗争食,你怎么还我?家财散尽,无脸回乡,有如无根的浮萍,惶惶不可终日!你又怎么还我?笔墨纸砚,贴身书童,全都卖了,买那什么见都没见过一眼的嫁衣,蹉跎三年又三年,功名与我无缘……你又怎么还我?”
??“李釉娘,你这个骗子。”
??最难听的话,也不过是如此了。
??看,这就是她喜欢的人,郑九畴,世间在没有这样可爱的男人。
??李釉娘俯下身,温顺地垂下纤长的脖颈,在郑九畴耳边缠绵地说:“傻子,我这个骗子,专骗你这样的傻子,傻子,傻子,大傻子……从今往后,我还要继续骗你,你都别想逃出我的魔爪了。”
??郑九畴气得胸膛起伏,眼中再次爆出血丝,他睁着洇红的眼睛,怒气冲冲地瞪着李釉娘:“你——!”
??“郎君,你说的那些东西,妾身都可以还你,只要你同意。”李釉娘低声笑道,笑声里似乎又有些难过,“功名,家人,三年的京州旅居生活,妾身愿意一样一样还给你,只要你同意……”
??“哼。”郑九畴全然不信,也懒得再与李釉娘废话。
??之后,不管李釉娘说什么,郑九畴都沉默着。
??宋凌霄在桥洞下站着,听见轮椅碌碌滚动的车轮声逐渐远去,风里仍然飘来女人温柔的话语声。
??一时之间,宋凌霄竟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这两个人不过是甜甜蜜蜜的小夫妻,他们之间什么波折都没有,过着一帆风顺的人生,只是近日里天气骤然转冷,其中一个生病了,另一个便忍着心疼、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
??在彼时,宋凌霄也不相信李釉娘所谓的还债的话,功名,家人,人生中的三年时光,这要怎么还?
??就说这功名吧,中了就是中了,没中就是没中。
??宋凌霄在乡试放榜当日,派伙计去看过了,两个伙计把榜看了好几遍,铁定没有郑九畴的名字。
??乡试都没中,会试就更没戏,参加都参加不了,这功名从哪儿来呢?
??难不成李釉娘说得是伺候他再读三年书,三年后再去考……李釉娘有那个耐心,郑九畴可不一定愿意奉陪。
??不过,也许他不该太较真了,宋凌霄想,毕竟就像李釉娘说的,她是个骗子,只有傻子才会相信她的话。
??……
??约莫又过了三日,一天中午,宋凌霄在国子监食堂吃饭,两个高级班的监生端着食盒过来,坐在宋凌霄旁边的桌子上,把三菜一汤摆出来,一边吃一边闲聊。
??国子监分为初、中、高三个级别的班级,高级班一般是冲刺进士去的,都是学霸,对考试动态十分关注,也有渠道能了解到更多第一手消息。
??这两人谈论的就是这一次的京州乡试。
??本来,乡试结果如何,和他们没什么关系,他们的目标是会试和殿试,但是这一次的乡试结果实在是太奇怪了,所以两个人忍不住就要边吃边说。
??“莲桥兄可听说了么,今年京州乡试,皇上指名擢拔了一名举人,叫什么郑什么畴的,听都没听说过!”
??“这样太奇怪了,不合规矩啊,从来只听说殿试有内阁不同意,皇上强行拔擢上来人才。乡试算什么,卷子又递不到皇上那里,皇上是如何知道这郑什么畴的有才能?”
??“谁知道呢,也没有个能听的过去的理由,说是半夜发梦,梦见一个书生手执如椽大笔,给皇上搭了个桥,让皇上直升上界,皇上感谢他,问他叫什么,他说是山西太原郑九畴……哪有这么好的运气呢!对了,我想起来,他叫郑九畴!”
??宋凌霄的筷子“啪”地掉在桌子上。
??这么牛逼的么。
??这都可以操作?
??李釉娘到底是何方神圣,能在皇帝跟前吹风,让皇帝把自己的老情人拔成举人,皇帝还乐呵呵的照办了!
??陈燧,你家基因不行啊!
??不管经历了怎样的过程,反正现在结果已经摆在了面前,功名,李釉娘还给了郑九畴。
??可怕的女人,小畴,你要不还是跑吧!我怎么觉得你会越陷越深,将来就爬不出来了呢!
??宋凌霄小剧场再次上演,只不过这一次,剧场里还有工具人郑九畴,宋凌霄拍着工具人郑九畴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对他说。
??在两人身后的背景画面中,化身为百丈蛇妖的李釉娘舞着双袖,遮天蔽日而来,随后,镜头一黑,一阵阵桀桀怪笑回荡在画外音里。
??不行!
??宋凌霄打碎掉小剧场,回到贫困的现实中。
??他的现银全都投入到生产活动中的,他现在一毛钱都不敢花,每天到食堂蹭饭,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郑九畴,必须给我扛住,必须给我硬上!
??宋凌霄握紧了拳头,在虚空里小幅度地舞了两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江菡的营养液+10,华灯初上的营养液+5,匪我思存的营养液+1~
第35章 没人能强迫哮喘患者说话
“砰”!
??茶杯砸在地上,?摔成许多碎片,迸溅开来。
??李釉娘弯下腰,将茶杯的碎片一片一片拾起来,?用手帕包裹住。
??坐在轮椅上的郑九畴,手臂颤抖,?双目尽赤,?指着她:“你竟然做出这等扰乱考试秩序的事情!你、你简直目无法纪,?有辱斯文!”
??李釉娘微微皱眉,?虽然小心,?但瓷片的碎片还是划到了她的无名指,嫣红的血珠沁出来,?衬在洁白细腻的皮肤上格外刺目。
??“李釉娘!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做,?我就能原谅你了?甚至还能腆着脸讨你的欢心,好让你给我在皇帝那儿弄一个贡生名额?”郑九畴气得大喊道,“我从来没有受过这等侮辱,?从来没有人敢!”
??他双手猛地一扫,将炕桌上的菜肴统统扫在地上,?噼里啪啦打碎了一地的碗碟,?小菜汤汁流淌开,打湿了昂贵的羊毛地毯。
??李釉娘的眉尖皱在了一起,?她抬起头,?似乎想说什么,?又抿住了嘴唇,?仍是取出一只帕子来,?继续收拾地下的狼藉。
??手指被菜汁淹得刺痛,血珠还在沿着指肚往下淌,李釉娘却浑然未觉一般,?继续收拾,直到地上新产生的垃圾全都清理完毕,她才从药箱中取出一片干净的止血草,按在伤口上。
??这时,厌厌蹦蹦跳跳地上来了,她耸了耸鼻子:“什么味儿?好难闻,姐姐,叔叔吐了吗?”
??“别胡说,你去哪儿疯了,来,帮我把这些垃圾拿下去吧。”李釉娘将敛在簸箕里的碗碟碎片和菜肴递给厌厌。
??厌厌没有接:“我有重要的事跟姐姐说。”
??“什么事?”李釉娘一边擦手一边问。
??“是……”厌厌往郑九畴那边瞟了一眼,“是关于姐姐要找的那个人的!”
??李釉娘道:“你说吧。”
??“他在人牙子那里的卖身契,已经买回来了,不过人还没找到,听说是半路偷跑了。”厌厌鼓起腮帮子。
??李釉娘道:“这样啊……”
??两人当着郑九畴的面交谈,郑九畴正在气头上,本来不想理睬她们,只当她们是空气,谁知,这话越说越奇怪,总觉得李釉娘让丫鬟去找的那个人是——
??“毕竟是三年前签的卖身契,”李釉娘说,“人找不到也正常,不过不用着急,既然卖身契都买回来了,人自然也是恢复了自由身……”
??“你们在说谁?”郑九畴只觉得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紧紧地攥住了,呼吸甚至都有些困难,“是不是……郑童儿。”
??郑童儿,郑九畴从家里带来的书童,三年前为了凑嫁衣钱,郑九畴把郑童儿卖了。
??每每午夜梦回,最让他良心不安的就是此事,然而他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就算找到了郑童儿,又哪里有钱去赎他呢?因此,这三年中,郑九畴都没找寻过这个小书童的下落。
??难道……李釉娘竟然……
??“是他。”李釉娘将厌厌递给她的一张按着红手印的契书拿到郑九畴面前,给他看清楚上面的姓名籍贯,买卖价格,买卖日期等信息之后,当着他的面,撕成了八半,丢进火盆里。
??郑九畴半晌忘记说话,良久,他问:“你要我谢谢你么?”
??“不要,”李釉娘斩钉截铁地说道,“这是妾身偿还郎君的债,虽然现在还没找到他的人,但是已经帮他恢复了自由身,他什么时候想回到郎君身边,都可以随时回来。”
??“你可真是有通天之能啊,三年前的卖身契都能被你找到。”郑九畴感慨道。
??李釉娘向郑九畴福了一福:“郎君过誉了,妾身也有许多一时间做不到的事情,比如郎君的父亲大人,妾身还无法将他带来郎君身边,父亲大人性子暴躁易怒,与郎君相见,只会徒增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