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爽!
??“不过,胡博士说,课业不能落下。”尚大海搬了个小马扎,坐在宋凌霄卧房中间的空地上,一边吃宋伯端上来的各色蜜饯,一边说道,“所以,叫我们每天放学后到你家来给你补习。”
??“……”宋凌霄歪倒在床上,胡博士!能不能放过他!
??“对了,陈燧,你还记得今天讲到哪儿了不?”尚大海憨憨地问道,全然不忌讳陈燧的身份,无他,尚大海本来就是个没心机的人,又从来不在正常人的思维频率上,一旦和谁混熟,就会忘记世俗规矩。
??而尚大海这种性子的人,也是最不会招致猜忌的,所以他一直很安全。
??至于陈燧,他是被胡博士指派过来给宋凌霄补课的人,强行摊派,他也无法抗拒,什么避嫌之类的事情,在宋凌霄家里也就更加不必上演了。
??所以,目前来说,在宋凌霄的卧室里,三个人都非常放飞自我。
??“来来来,咱们小公子的同学,还想吃什么,尽管说啊。”宋伯笑眯眯地端着一盘新出炉的西域奶酥泡螺儿进来,放在尚大海面前的茶桌上,尚大海转回头喜迎新零食,冲宋伯露出一个憨憨的笑容,把宋伯萌得够呛。
??宋凌霄坐在床上,巴巴地看着他们吃香喝辣,明明自己才是病患,却不能问宋伯主动要吃的,宋伯自己端过来的零食,又全都放在了他够不到的地方,被过来慰问他的同学给吃完了。
??这还有天理吗?
??“小公子,厨房做了些白粥,晚上喝一点,别学得太晚了。”宋伯叮嘱道。
??白粥!又是白粥!
??他只是虚弱,又不是刚做完手术!
??不过,说到手术……
??宋凌霄瞥了一眼正在地上和尚大海聊造船技术的陈燧,他刚晕过去那一阵,陈燧整个人脑袋都不大好使了,还专门把邓大夫拉出去探讨了一番给宋凌霄做个开胸手术的可能性,拜托,这是古代,邓大夫是老中医,你是想弄死我吗?
??邓大夫后来慌不择路的逃走了,陈燧暂时没有找到合意的主刀,所以只是跟宋凌霄透露了一下他这个想法,暂时没有付诸实施。
??宋凌霄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并且请他不要再产生这种异想天开的想法!
??“那个……”宋凌霄重新坐起来,两手抱着被子,无聊地对地下聊得很嗨的俩人说,“你们不是来给我补习的吗?”
??“哦,对,对,”尚大海猛地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胡博士今天讲到起讲的手法,让我们搜集十篇时文,讲一讲这些时文中起讲的手法好在哪里,能不能更好,如果让我们来做,我们怎么做。”
??“嗯,是这么回事。”陈燧附和。
??宋凌霄嗤笑一声:“陈燧,是怎么回事啊?你倒是仔细说说。”
??陈燧坦然地说道:“我没听清。”
??草,那你来传达个屁的作业啊!
??“后天要交。”在这俩人里尚大海成了一个特别靠谱的好同学,他甚至翻出了一个本子来念上面记录的作业内容,“三人成组,每组分析三十篇时文,明天先交时文的题目和作者,后天交分析报告,每组的分析报告不得少于……一百张制式稿纸。”
??宋凌霄又倒下了,他说:“你们能当我死了吗,我很虚弱……需要休息……不带这样的……”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也许在别的事儿上是行得通的,但是在学习上,三个学渣互相抄作业,只会让成绩距离及格线越来越远……
??幸好,还有一个现成的学霸!
??“公子,我回来了。”一个矮矮的身影出现在门边,乖巧地打招呼,乖巧地换好鞋,腾腾走进来,把书篓放在地上,从里面搬出厚厚的书籍,挪到书桌上,再把外衣脱了,挂在架子上。
??做完这些事后,云澜抬头望内间一看,被六道虎视眈眈的目光吓了一跳。
??“快快快,小云澜,快进来。”宋凌霄招手。
??云澜迟疑地走过去,像个意识到危险的小兔子一样竖着耳朵,准备见势不妙拔腿就跑。
??“那个……你会分析起讲吗?”宋凌霄期待地看着他,“让你分析一下,你会从哪些方面入手?你能现场分析十篇时文并总结出规律吗?”
??陈燧冲云澜挥了挥手:“三十篇。”
??“别管他!”宋凌霄把云澜的注意力紧紧拉在自己身上。
??云澜懵懵地说:“单分析起讲吗?那有点难度,起讲作为八股的一部分,孤立地拿出来看没什么可说的,如果融入到八股的体系里,可以视为破题承题的收尾,实际议论的开端……”
??“这个小弟弟好厉害!”尚大海忍不住拍巴掌。
??“人家是江南书院周山长亲点的编修。”陈燧跟吹自家娃似的,莫名地就与有荣焉。
??“是神童啊!”尚大海啧啧称奇。
??宋凌霄也是脸上有光,拉着云澜让他在床边坐下,给地下两个学渣讲了讲分析报告该怎么做,抓住哪些重点,又让云澜从他新编的《江南书院时文选》里挑了三十篇,把起讲勾出来,发给俩人去交差。
??“一百页的制式文稿若是讲全了我说的几个点,也不难做,公子如今正在养病,不能提笔作文,不如我代为做了,赶明先交上去,这段课业,我再来给公子补。”云澜小宝贝十分贴心地说道。
??“不必了不必了,我们讨论一下,我们自己做。”宋凌霄赶忙拒绝了云澜代做的好意,代做其实还好,主要是云澜还很认真地说要给宋凌霄补课,那还是让陈燧和尚大海对付去吧,宋凌霄现在听见补课就头疼。
??“可是……”云澜有些担忧地望着宋凌霄,“公子不要累着了,云澜真的很害怕。”
??宋凌霄拍了拍云澜的手背,叫他别担心:“不出七天,我就好了,到时候正赶上过年放假,咱们一起出城上景山玩去。”
??“好啊,好啊,太好了!”尚大海先欢呼起来,“听说景山湖上已经结了厚厚一层冰,大家都在冰上骑马打球呢,还有兰柘寺在新年的时候,会上头柱龙头香,有这么——粗!凡是去兰柘寺后面的月老洞求签的人,一律免费呢!”
??尚大海你知道的真多,不愧是杂学专家。
??云澜却对室外活动兴致缺缺,比起在冰面上乱蹦这么危险的活动,他更希望把时间花在安全又安静的室内,毕竟他还有那么多书没看过呢。
??不过,宋凌霄能下地活动了,还是一个很好的消息。
??“嗯,那公子可要快点康复起来,云澜等着公子。”
??……
??新年就快来了,街上洋溢着过年的气氛。
??作为大兆三大节日之首,除旧岁、迎新年,无疑在京州百姓的生活中占据着非常重要的地位,有些家庭提前三个月就开始置办年货,迟些的也在腊月初一的大集上开始行动了,直到腊月二十前后,大家的年货基本置齐。
??腊月廿三是小年,停工的停工,停学的停学,各回各家,各见各妈。
??郑九畴今年依然是一个人过年。
??和往年不同,他在桥洞下的时候,至少还有几个乞丐带着他一起去喝腊八粥,去踩点哪家馆子施舍馒头,大家每天一起行动,倒也热闹。
??现在,郑九畴一个人蹲在状元宅里,再也没有一个乞丐能接近他了。
??荷花池边上的草丛结冰了,草叶上形成一层薄薄的白霜,郑九畴蹲在草叶前,用手一点一点抠掉草叶上的霜壳子。
??梁庆来找郑九畴,门子说通报,进宅子找了半天,出来跟梁庆说没见到人,梁庆直接火大,他可不想跟一个门子浪费时间,直接一把推开门子,大步闯进状元宅。
??“郑九畴,郑大文豪!”梁庆一边大喊,一边搜寻郑九畴的踪迹。
??连自己家下人都找不到主子去哪儿了,这都什么事儿!
??梁庆进来状元宅,才知道为什么门子找不见人,这宅子里就郑九畴一个,也没有个随身伺候的人,哪儿那么容易找到啊,说句不客气的话,郑九畴今天就算是跳湖死了,估计都没人发现,还得等交租子的时候才觉察到人不见了。
??状元宅的草木一片颓败,不复李釉娘在时看顾的精神,不过秋天也都过了,冬天到处是凋敝之色,大雪盖一盖哪里都差不多。
??“哎呀!”梁庆正在东张西望,突然被绊了一下,这才发现,自己寻找的人,就在地下蹲着呢!
??“郑九畴?”梁庆跳开一步,抚了抚胸口,“我还以为是什么呢。”
??郑九畴站了起来,懒洋洋地往屋子里走,也不搭腔,好像没看见梁庆一样。
??梁庆急忙跟上来,从怀里取出一张银票,在郑九畴眼前晃了晃:“你的稿酬,不要了?”
??“嗯?”郑九畴这才睁眼看了梁庆一眼,从他手中抽出银票,揣进袖子里。
??“我还以为你冻傻了呢,拿钱还挺快的,怎么,不跟我算账了?”梁庆穷追不舍地逼着他说话。
??俩人走进屋里,郑九畴往榻上一仰,跟个死人似的,躺了一会儿,才说:“宋凌霄为什么不去书坊了?他在干什么?”
??梁庆一怔,敢情这位爷还惦记着宋凌霄呢,他还以为俩人已经撕破了脸,这会子正处于不共戴天的状态之下。
??“害,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梁庆自己找了个舒服位置坐下,“你说说,你这书卖的正好,干嘛搞这么一出,有什么话不能说开,要和宋凌霄怼上,你真当他是吃素的?唉,如今这《金樽雪》停止销售了,我比你还心疼!”
??梁庆好不容易铺的渠道,卖的正欢,那边宋凌霄通知他,别卖了,解约了,就地销毁。
??梁庆要吐血,他在前面冲锋陷阵,马上就要直捣黄龙,结果后面发来十二道金牌,让他立刻班师回朝,这谁能忍?
??以梁庆的性子,就地销毁是不可能的,他又清了把库存,才给宋凌霄回话,说是刚看见,货都出去了,他也要不回来,后面就停了。
??于是,梁庆又给郑九畴结了一笔稿酬。
??稿酬事小,他是借着这个事儿来看看郑九畴又在做什么死,顺便劝一劝这位文豪,别想不开,咱们生意照做,有什么不满他梁庆可以出面说和。
??“梁老板……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死人郑九畴嘶哑着嗓子,像是几天没喝过水了一样。
??“你问,你尽管问,我言无不尽。”梁庆自己动手,点起小火炉,烧起热水,给郑九畴和他自己各添了一杯。
??郑九畴坐起来,眼睛红红的,注视着梁庆:“五五分成,真的很过分吗?书是我写的,我为什么不能五五分成?”
??“真的很过分。”梁庆说,“我都懒得跟你解释的那种过分。你不知道我为了这事儿差点跟宋凌霄翻脸,他那个奸商对谁都奸,就对作者好的不行,要不是我不会写书——今天也就没你什么事儿了。”
??郑九畴的眉毛耷拉下来了,就像一个“八”字。
??他沉默了一会儿,自己咕哝道:“那也挺好的。没有我这种不懂事的作者在他面前气他……他应该挺高兴的吧。”
??“那你可猜错了,”梁庆撇撇嘴,“我前些天去找他,结果吃了个闭门羹,我问过掌柜,才知道——”
??“才知道什么?”郑九畴盯着他看,凌霄书坊一直不开门,这件事郑九畴也觉得很奇怪,宋凌霄一向兢兢业业,就算停了《金樽雪》的销售,他也不会一直让书坊处于关门的状态。
??“才知道他……唉,你真想知道吗?”梁庆摇了摇头,一脸沉痛道,“他收到你的解约书以后,旧伤复发,当时就吐血三升,晕倒在地,差点就、就……”
??远在紫檀木大床上的宋凌霄打了个喷嚏,明明是大好的晴天,为什么他总觉得阴风阵阵,仿佛有人在背后胡乱编排他。
??“吐……吐血?”郑九畴的脸色刷地白了,一个翻身下了榻,踉跄扑到梁庆跟前,紧紧抓着他的手臂,颤声问,“为什么会吐血?他还那么年轻,娇生惯养长大的,会有什么病根?”
??“哦,你不知道啊,他有寒症,不能受凉,一受凉就会激发肺病,随身带着救命的药呢。”梁庆轻描淡写地说,心中道,吐血是没有吐血,但是晕厥是真的,吓死你个白眼狼!让你再气我们宋老板!
??梁庆倒是没有那么心疼宋凌霄,只是他有点不服气,从来只有宋凌霄气他,在智商方面把他压得死死的。现在来了个蠢蛋,竟然把宋凌霄给气晕了,你说这是什么事儿,梁庆都没有这个待遇,梁庆不服!
??郑九畴听在耳中,唯有“寒症”二字。
??明明不能受凉,却还为了他落水,落水起来也丝毫没有责怪他,还说“这是我新交的朋友,郑九畴”。
??宋凌霄!你就是这样交朋友的吗?你有几条命给你交朋友?
??你这样……值得吗?
??“他现在怎么样了?他家在哪里?我、我……”郑九畴起来就要往外奔。
??梁庆赶紧拉住他:“他家不是你能去的地方,我劝你啊,如果真的心疼他,就别再气他了,他身子弱,又逞强,遭不住你这年轻力壮的折腾。”
??“我……”郑九畴惭愧到无以复加,“我……只想知道他怎么样了,我看一眼就行……”
??“他有贵人护着,你倒是不用太过担心,那位陈家的公子啊,叫了灵芝堂的名医给他看诊,是随叫随到呢,现在说是没什么事儿了。”梁庆说道。
??郑九畴想起了那天比他还快跳下水的玄衣少年,想到那玄衣少年随随便便就征用了达官显贵的府邸给他们洗澡更衣,原来不是为了显摆贵人气度,而是为了……宋凌霄的寒症。
??此前一切看起来浮夸的细节,突然都对上了,说得通了,用昂贵的羊皮给宋凌霄擦头发,专程载他们去洗热水澡,出来时唯独有宋凌霄多加了一件厚厚的羊皮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