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宋凌霄表现出惭愧躲闪之色,胡博士便会感到羞辱了对方,心里那股不平的气儿也就顺了,谁知宋凌霄这般反应,让他不硬不软地碰了个钉子,他这股气不上不下,卡在胸臆间,十分不舒服。
??“啪”!戒尺敲在桌案边。胡博士扬起声音:“站起来!”
??宋凌霄耸了耸肩膀,在众目睽睽之下,站起身来。
??胡博士虽然不知道耸肩膀什么意思,但是总觉得这小子似乎对他很是不敬。
??“你这什么态度?这是对师父的态度么?这是对长辈的态度吗?”胡博士喝道,“看你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想来是一天学都没上过!”
??“回师父,今天是第一天上学。”宋凌霄无所谓地说。
??底下顿时传来一阵哄笑。
??“你小子——”胡博士气得一哆嗦,扬起戒尺就想抽宋凌霄。
??谁知,戒尺定在半空,怎么也挥不下去。
??胡博士“诶”了一声,铆足劲儿拽戒尺——依然纹丝不动。
??“见了鬼了!”
??鬼倒是没有,只是不知什么时候,他背后站起来个人,个头还比他高了半头,肩宽腿长的,一身弧度流畅的肌肉,这会儿正轻轻松松地抓着戒尺另一端,也不出声,就看着老头较劲。
??顿时,学堂里的气氛更加欢快轻松了。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老胡看你后面——”
??胡博士气得大喝一声,猛地一拔戒尺,谁知身后的钳制却突然放松,他像是个陀螺儿一样原地转了半圈,顿时头晕目眩,摔倒在一个人怀里。
??学堂里静了片刻。
??接着,爆发出一阵前所未有的狂笑声。
??学生们都仿佛失控了一般,差点把歇山顶给掀了。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胡、老胡他、他竟然钻到黑煞星怀里去了——”
??胡博士两耳嗡嗡乱响,从少年意外结实的胸膛间抬起头,迷迷糊糊间只看见一个秀气的下巴,再往上看,是抿成一条线的薄唇,哪儿哪儿都透着不耐烦。
??“你、你——”
??胡博士“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他后退半步,端正了身子,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一边站着的宋凌霄,恼火地提着戒尺走了。
??反倒是罪魁祸首——宋凌霄隔壁的睡神,半点责罚都没收到。
??这睡神外部条件得天独厚,方才盘在地上呼呼大睡,宋凌霄都看出来他肩宽腿长,四肢发达,这会儿站起来竟是和成年男子差不多高,至少有一米七五,看那张冷峻英挺的脸,虽然长得帅,但还带着点婴儿肥,估摸着也就十五六岁,后生可畏啊,这成年以后该有多高!
??当然,宋凌霄安慰自己,有些男生是抽条早,等到十六岁以后就泯然众人了,而他一定是后发制人的那种体质。
??宋凌霄友善地冲睡神点点头,表示对他仗义出手的感谢。
??谁知,睡神却睁着一双惺忪的冷眼,黑沉沉的目光在宋凌霄脸上凝了片刻,便一言不发地坐回去了。
??宋凌霄抓了抓头,心想,难道这小子被镇纸砸痛了?还记恨他不成?
??……
??度过了摇头晃脑的一个时辰。
??宋凌霄发现,自己真的没有考科举的天赋,这都什么和什么,都穿越到架空的大兆了,朱熹竟然还在发挥余热,有没有搞错。
??课间休息,处于暴躁状态的胡博士没有让大家休息,而是让大家填了个名册,稍后会报上去,以国子监监生的身份强行参加九月份的乡试。
??这就是TOP1学校的好处,可以为所欲为。
??学生们虽然借着宋凌霄和胡博士的冲突,好好地发泄了一番怨气,却不代表他们对宋凌霄有什么好感。
??名册传到宋凌霄这儿的时候,前桌连看也没看宋凌霄一眼,垮着个脸,像有人欠他钱。
??宋凌霄也乐得自在,不用应酬,胡博士这个班里,除了他,应该还有很多高官子弟,只不过那些都是实打实官宦人家,三五成群都有小圈子,无形中和他隔着一层。
??若是这些官宦子弟搭理他,他免不了还得周旋,省得得罪了哪家大员的公子,给他干爹惹出麻烦。
??如今倒好。宋凌霄展开名册,提起毛笔,向纸上看去——
??草,他不会写毛笔字。
??别人穿越之后,出口成章、下笔如神的盛况,并未出现在宋凌霄这里。
??不仅如此,在宋凌霄迟疑的时候,毛笔上还掉下来一大滴墨汁。
??“啪嗒”,把前面不知道谁的名字给盖住了。
??宋凌霄顿时紧张起来,左右顾盼一番,发现没人注意他,受到孤立就这点好,存在感稀薄,他急忙在最后一个名字旁边写上自己的尊姓大名,立刻合上册子。
??这时,一个人影笼罩过来。
??宋凌霄绷直了肩背,只听头顶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哼笑,接着,一只指节修长的少年的手落在桌案上,黑与白,两相对比,格外分明,指尖把玩着一枚雕刻成乌龟坨山状的翠绿镇纸,轻轻落在桌面,压住名册的右上角。
??他抬起头,正看见那睡神沉下肩膀,脸上挂着一丝嘲讽的笑意,将镇纸还给他。
??草。
??人不能。
??我可以。
??我是直男。
??宋凌霄脑海中飞过一片弹幕,那睡神又直起了身子,大步走出学堂。
??胡博士咆哮道:“名册写完了吗!!陈燧,你去哪儿??”
??睡神并未因胡博士的咆哮减缓逃学速度,甚至连一片衣角都没有留下。
??胡博士只好换了个方向,冲宋凌霄咆哮:“还不快呈上来,磨蹭什么!”
??宋凌霄站起身,举起名册,云澜从他手里接过名册,一溜小跑来到胡博士跟前,双手举著名册递给胡博士。
??大约是云澜礼数太周全,长得又太可爱,胡博士破天荒地没说什么,接了名册就挥挥手让他回去。
??云澜蹬蹬跑回来。
??胡博士收起名册,直接开始第二堂课:四书中的叠词对。
??幸亏胡博士当场没看名册,否则他会被我的毛笔字吓哭。宋凌霄心想。
??“大家都知道,老夫也已经强调过很多遍,四书才是正论,近三年来,各省乡试考文章,都是从四书中命题……”
??在胡博士催眠般平铺直叙的讲学中,宋凌霄一手撑着下巴,昏昏欲睡。
??“……为了公平起见,从我大兆开国至今,乡试、会试的考题还从来没有一次重复过……”
??“……有心的考生,都已经读过清流书坊刻印的《历届科考题目》这本书……”
??“……现在距离乡试还剩一个月,主考官傅大学士已经进驻贡院,题目应该也拟的差不多了,在这一个月内,贡院都处于锁院的状态,凭你有通天的手段,也别想弄到题目……”
??宋凌霄突然一个激灵惊醒,对啊,他可以卖那种书!那种书在这个时候,绝对卖的最好!
??但是,那种书的时效性太强,必须争分夺秒!
??宋凌霄猛地站起来,冲出学堂。
??在他身后,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宋凌霄——!!”
第10章 他要做押题卷!
宋凌霄冲出学堂,跑过莲花池,脚步又放慢下来。
??“诶唷!”身后撞上来个人,痛呼一声。
??宋凌霄转过身,云澜正揉脑袋。
??“公子要逃学吗?”云澜放下手,认真地说,“逃学是不对的。”
??宋凌霄看到云澜背著书篓,立刻坐下来,拉着云澜也坐下来,把书篓放在地上,从中翻找到四书精装本。
??所谓四书,就是《论语》、《孟子》、《大学》、《中庸》。
??而《大学》、《中庸》又是《礼记》中的两篇。
??古人讲究述而不作,除史书外,不像现代那样喜欢长篇大论创作专着,一个研究生论文都能写十万字。
??这四书加在一起,恐怕还没有一篇学位论文长。
??如果按照胡博士所说,近三年来科举都是从四书中选句子做题目,又从来不会出重复的题目,那么,排除掉以往大小考试中出过的句子,剩下的就是本次考试范围了。
??宋凌霄一边翻书,一边计算着。
??云澜在旁边看的奇怪,公子为什么不去学堂里翻书,却在外面下功夫?但是,宋凌霄表情严肃认真,他也不敢打断。
??宋凌霄翻完了书,抬起头,问云澜:“云澜,你知道四书加在一起一共多少字吗?”
??云澜愣了愣。
??宋凌霄笑起自己来,云澜才十二岁,还是个小孩,怎么可能知道这些细节问题。
??“……四书之中,《孟子》最长,约有三万余言,《大学》《中庸》仅仅是《小戴礼记》中的两篇,加起来不过五千言,《论语》共计一万三千言。”云澜掰着手指算道,“四书加起来大约有五万余字。”
??宋凌霄惊讶地看着云澜:“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云澜理所应当地说:“因为云澜背过啊。”
??“全都背下来了?”
??“嗯。”云澜挺了挺小胸脯,“公子可以问我。”
??宋凌霄立刻翻开书,随机抽了一句:“齐宣王见孟子于雪宫……”
??“王曰:贤者亦有此乐乎?孟子对曰:有。人不得……”①
??清脆的童声在荷花池畔响起。
??“天地之大也,人犹有所憾……”
??“故君子语大,天下莫能载焉……”②
??宋凌霄忍不住赞叹道:“云澜,你真是神童啊,我爹到底从哪里找到你这么个宝贝的!”
??云澜害羞起来,两只小手交握在身前:“公子过誉了。爷爷曾经说过,会背四书不算什么,须知道四书外有更广阔天地,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
??“这句我知道,以有涯随无涯,殆已。③”宋凌霄接道,前面那句可是图书馆门口经常题写的名句,不过后半句一般不会出现,以有限的人生追寻无穷的知识,多奋进啊,谁知道庄子后半句就说,这么追求准完蛋。当然不能出现后半句。
??云澜仰着头,思索道:“这句话是说,要有辨别地学习知识,并不能全盘接纳,也没有那个精力去全盘接纳。不过,如何辨别知识的正与邪,顺与逆,还需要去体味人生啊!”
??宋凌霄忍不住竖起大拇指,云澜脸又红了:“这也是爷爷说的,不是云澜说的……”
??宋凌霄将书塞进书篓,背在背上,拉住云澜的手,说道:“我想请你帮我个忙,从现在开始,我来伺候你,你是爸爸。”
??云澜懵了:“啊?”
??宋凌霄一把拉起云澜,往外面跑,从侧门出去,上了马车。
??“马师傅,你知道有一座清流书坊,位置在哪里吗?”
??奉命等着接小公子上下学的车夫,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出来了,不过也没多问,毕竟是奉命行事。
??“回小公子,清流书坊在贡院附近。”车夫说道。
??宋凌霄只觉胸口一紧,不愧是同行,可恶啊,竟然和他一样选址在贡院附近。
??“走,去清流书坊!”
??车夫挥鞭,马儿嘶鸣一声,小跑起来,带着车轮碌碌转动,腾起一小股烟尘,马车飞快地向大街上驶去。
??与此同时,街边树影下,两名英挺少年并肩而立,一人倚着墙,睁着惺忪的狐狸眼,黑沉沉的目光注视着马车离去的方向,另一人站在他身前,身姿挺拔,手扶佩剑,仿佛一把随时处于备战状态的□□。
??“燧哥,那小子可不像是重伤初愈的样子。”扶佩剑的少年疑问道,“你莫不是认错人了?”
??“不,他就是宋郢养在府里那个傻儿子。”倚着墙的少年冷森森地说,“我亲手把削金刃插进他后心,怎么会认错人呢?”
??“这就怪了,燧哥,不是弁弟怀疑你,”扶剑少年瞅着同伴,上下打量,“你那削金刃,该不会是伸缩的吧?”
??倚墙少年冷哼了一声,没搭理扶剑少年的胡说八道。
??……
??从西北城区穿过整个京州城,来到位于对角线上的清流书坊,着实花了两个时辰,宋凌霄在马车中与云澜推算了一番,心中的点子越发清晰成形。
??他要做押题卷!
??宋凌霄作为出版社小编辑,接触的最大两类书,不是通俗小说、社科日用,而是教辅材料和儿童绘本。
??这两种书,市场极大,只要渠道做好了,总是能挣到利润,比其他种类稳妥得多,毕竟赚的是刚需的钱,家长都希望孩子赢在起跑线上,而这起跑线长达十几年,其间需要的教辅材料数不胜数,如同吃饭喝水一般每天都要用。
??而且,今年的高三和明年的高三又不是一拨人,只需要根据每年的考题稍加调整,就可以年年再版,长销不衰。
??宋凌霄之前决定把书铺开在贡院附近,也有此一考虑。
??如今在国子监内听了两个小时课,他的念头愈发清晰。
??大兆的科举,比今天的高考还要重要,它与其说是一次考试,不如说是一套考试体系,深刻影响到大兆每一个读书人的一生。
??最厉害的是,科举的考题都是从四书里出,根据考题作文章的方式也早有定式,就是——八股文。
??八股分为八个部分,包括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内容必须采用孔孟的笔法,不允许自由发挥,音韵和对仗上都有极其严格的要求。④
??宋凌霄虽然不是古代文学专业出身,但是对于这些也有所耳闻,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也会成为八股文的考生之一。
??不过,这座科举的大山摆在考生面前是很难,对于做教辅材料的出版商来说就简直是大福音!
??在现代,出版管理条例中有所规定,凡是教辅相关,需要有准入资格,不能谁都进来做,而且考试范围包括诸多方面,每年的考纲都会变化,因此押题卷的制作,非一人一时可以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