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也是太过顺风顺水。”叶安叹气,旋即起身,他打算回家好好想想,之后该怎么办。
心中有事,自然也就表现在行动上,刚刚出门,叶安便与一捧着书的男子撞了个满怀。
“哎呦!”那人吃痛,向后仰倒。还好叶安眼疾手快,直接拉住对方。待二人站稳身形,叶安又连忙赔礼:“这位老丈,实在对不住了,您没事吧。”
那老者抬头,不可思议道:“你叫我什么?”
“老丈、老员外……额,老爷爷?”见对方脸色越来越阴沉,叶安满头问号。
“够了!”老者怒极反笑:“你这小子眼神儿不好,我哪有那么老?”
“……”叶安无语,仔细打量了一番。对方虽说面白微须,长相清秀,打扮的颇风流,但眼角已有不少细纹,而且头发也花白了。按照古人三十岁以后就步入老年来算,喊老丈也没有毛病啊。
觉得自己遇到个神经病,叶安摇了摇头,见对方无事抬腿便要走。谁知那人死死抓住他的袖子,叶安毫无防备踉跄着险些摔倒。
“你做什么?”叶安大怒,他原本就受了打击,此时心情正差。
谁知他生气,男子比他还气:“干什么?我今日便要与你掰扯清楚,到底谁是老丈?!”
“长眼睛的都能看见!你问问周围的人,我……”
“七郎!”
叶安话说到半截突然被人打断,只见三位风姿绰约的大美女带着一阵香风奔了过来。一同扑进男子怀里,或撒娇或捶背,场面十分刺激。
叶安看得目瞪口呆,单看颜色这几位应该都是花魁级别的。平日里妈妈奉承着,客人捧着,何曾见过如此情态。
男子温柔的与她们说了几句话,回头见到叶安,嗤笑一声,随口道:“师师生得艳冶,香香于我情多。安安那更久比和,四个打成一个。黄毛小子,懂什么?”
不要脸!叶安心中感叹,面上也是极为不服气。
“呦呵,”男子此时已经没那么愤怒了,看着眼前的小娃娃,调侃道:“好好好,既然如此,我俩就来打个赌。”
“赌什么?”
男子四处看了看,指着前方一身姿曼妙的妇人:“就那个,等会儿那娘子过来了,且看是先于你说话,还是先于我说话。倘若你输了,就给我乖乖配个不是,承认自己眼拙。倘若我输了,那我……”
“你就把手里的书送我。”叶安抢先道,他早就注意到此人一直捧着的那本书,书皮看着较新,也不像什么名贵的绝本,刚好拿来打赌。
男子可能没想到叶安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沉默了一会儿,自嘲笑道:“没料到还有人对此物感兴趣,就这样吧。”他信心满满,根本没觉得自己会输,毕竟这可是青楼楚馆,哪会有小姐不认得他。
叶安没说话。前方女子越走越近,见到两人站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动,纳闷道:“这是怎么了?”旋即对叶安行了一礼:“叔叔,你可曾见过我家官人,奴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他。”
“噗”叶安顶着男子郁闷的目光狂笑,手往东面指了指,示意对方要找的人在那里。没错,这妇人就是花和尚澄晖在青楼娶的老婆,那两位“梵嫂”之一。
男子大概也没想到,这两人竟然认识,但也知道愿赌服输,遂颇有些不舍的将手中的书递给叶安。
叶安低头一看,只见书上印着《乐章集》三个大字,旁边用还有作者的名字——柳耆卿。
刚开始他没怎么在意,只是觉得有些耳熟,渐渐的反应过来不对劲儿了。青楼、诗人、姓柳……
“你是柳永??”叶安大惊,任谁看到千古词人站在自己面前想必也淡定不起来。
男子,也就是柳永淡定的点了点头,他在大宋还是有些粉丝的,这种情况也见怪不怪。说来也是挺难为情的,自己竟与一小辈计较。
倘若平时,柳永自然不会如此,但今日着实是凑巧。想他科考多年,屡次落第,好不容易赶上恩科考上后当了个小官。政绩也十分出众,可无奈首诗想拍皇上马屁结果拍到了马腿上,所以一直被压着。前几个月范公当政,复审曾经选拔官吏的卷宗,柳永抓住机会申诉,总算是得以翻身。
没想到在派官之时,上官一句轻飘飘的“年事已高”便将柳永从好好的六品官变为八品著作佐郎。柳永气愤懑不已,与家人关系又不好,只有到青楼寻求安慰。而叶安那句“老丈”刚好戳中他的痛点,这才与之争吵。
略微了解到事情真相的叶安唏嘘不已,这位大词人也是命途多舛,永远活在矛盾中。可谓是“一生负气成今日,四海无人对夕阳。”
“这本书收录的乃是我平时所做。曾经给晏相公看过,也给其他大人看过,但也没多少人放在心上,既然你打赌赢走了,日后是扔是烧都与我无关。”柳永叹气,经此一事他也算彻底放下追逐名利的念头了。
然而叶安看着手中的诗集陷入沉思,这种流传千古的大作,不给全天下人欣赏,是不是太过可惜了……
第38章
拜别柳永后, 叶安连夜赶回国子监, 此时守约斋的学子大多已经返校,正围坐在大厅里, 不知在鼓弄什么。
“萧静静, 你是不是吹牛呢!怎么半天都没弄白?”一少年埋怨, 旁边人也纷纷附和。
“你们干嘛呢?”叶安挤了进去, 好奇问道。
众人一见他仿佛是见了救星, 立刻上前围住, 七嘴八舌的嚷了起来。
叶安头大如斗,最后还是范纯仁上前将他解救出来,然后告知他原委。
听罢叶安满头黑线:“所以……你们一帮人在这里生火生了个把时辰。”
“安哥儿救我!”萧静静一张脸脏的像花猫, 连板牙上都蹭上黑灰, 泫然欲泣的对叶安求救。
任命的叹了口气, 虽然知道这帮大少爷们没什么生活常识, 但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竟然连火都不会生。叶安蹲下身,打开火炉的盖子,然后微愣:“这怎么……还有干柴?”
此时正值北宋前期,百姓们烧的都是柴、芦苇、或各种草和秸秆。北方城市里主要是烧木头,但像衙内们大多都比较讲究,烧的是加工过的木头,也就是木炭。如萧静静等人, 一辈子都没见过直接烧柴火的, 也难怪束手无策了。
“哎, 还不是因为木炭不够, 祭酒说了,为了节省开支,以后各斋舍每日炭都有定量,这点柴还是赵宗述偷偷从外面买回来的。”范纯仁解释道。
原来,自打唐朝,随着中原人口的增长,森林越来越少,木柴就已经渐渐供应不上了。到了宋朝,首都为汴梁,柴荒问题不仅没有缓解,反而更严重。首先汴梁的人口比长安更多,其次长安靠近秦岭,周围有不少树木,而开封在大平原上,四周森林极少。
叶安所在的中牟县,因为背靠虎头山,好歹不用为柴发愁。但搬到汴梁后,才发现每秤木炭竟卖到了二百多文,都赶上一家人几天的饭钱了。
“前几天,我爹上疏给官家,朝廷拿出了四十万秤木炭半价供应给贫民。百姓为了抢炭一拥而上,踩死了不少人,且还有一些,没抢到炭投河上吊自杀。”范纯仁满面愁容,他爹因为这件事,好几天晚饭都没吃下。
叶安也觉得很不好受,表面上看大宋如今是盛世繁华,可实际上即使在汴梁,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人也有许多。国家虽然想了些举措,但是一个超级城市的燃料需求,不是光靠政府搞一点平价柴能解决的。他想了想,开口问道:“现在作坊都开始用石炭了,家中不也可以烧吗?”
范纯仁苦笑:“你觉得对于老百姓来说,是上山砍柴费力还是到地下挖煤费力。”
叶安沉默不语,将炉火点燃后回到房内,身为一个现代人,他没办法想象在冬天烧不起木柴是种什么样的感受。刚穿越之时,叶安尚且觉得这不过是一本书,混混日子就算了。后来因为有了外婆这份羁绊,便打算努力赚钱,生活的更好。而现在嘛……他的目光逐渐坚定起来,他有更大的目标了。
叶小安雄心壮志,正打算摩拳擦掌大干一场,然而第二日现实却教了他做人。
“为啥啊?我不过是想印书,国子监的学生不是可以在你们这儿印的吗?”叶安不可思议的张大眼睛。
在他对面的是一留着两撇八字胡的矮个男子,语气中带着格式化的客套:“以前是这么规定,不过如今王祭酒整改,我们国子监印书部以后每日都有定量,再多的话,可就要自己掏腰包了。”
没错,叶安此行正是想要将柳永的诗集印刷成册,以供天下人欣赏。一来是感叹其半生坎坷,这位白衣卿相才华横溢,他的词如果只单单流传于青楼楚馆中,未免有些可惜;二来叶安本身来自后世,知道经过千年时光,他的词已经流失了许多,自己这般做也算是保护文化遗产了。
“既然如此,那我掏钱你们印。”叶安想了想,大家都不容易,他负责花销总可以了吧。
男子利落的报了个十分可观的数,叶安眼睛都没眨一下,当即掏出钱包。对方看着明晃晃的银子,双眸微眯。
“哎呀既然如此,那在下就去印了,您且放心候着吧。”
也没多想,叶安便回去准备功课了,这些日子忙于各种杂事,已经好久没用“点读**”来背书。待到下次月考倘若又是倒数第一,王大大恐怕还要diss自己。
然而直到考试结束,印书的人都没有来找他,叶安等的有些心焦了,便又去询问。接待的还是那个八字胡,仍然是那副恭恭敬敬的样子,并且在他开口前就将印好的书交给他。
满意的翻了翻手里的诗集,叶安感叹不愧是官方,纸质字体排版都跟其他地方不一样。然后期待的问道:“如今印了多少了。”怎么样也得有百八十本了吧。
八字胡神色充满无奈:“回郎君的话,只有这一本。”
“啊?”叶安懵了,忙追问这是为何。
“哎,如今不比以往,每部书必须有朝廷的批条,倘若不然我们没办法开工,您看……”
叶安强忍怒气,这怎么不早说,无视对方的赔礼,回去自己想办法了。其实民间也同样可以印书,不过他选择国子监,一来是为了质量,二来监本有官方自己的出售渠道,传播面积广,甚至还有人专门收藏。
最后叶安透过各种渠道,方才取得了印刷许可。遂第三次上门找那八字胡。
八字胡慢吞吞的仔细核对批条,确认是真的后不情不愿的表示可以给叶安印书。
总算是折腾完了,叶安疲惫的问道:“什么时候第一批书才能出来。”
“七八年后吧。”
“多久??”叶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八字胡皮笑肉不笑:“您可别嫌慢,我们部中不仅要印官家和各位相公的手书,还要印诸科科考书籍,能抽出时间来照顾您已经不错了,但是嘛……”
叶安没说话,要是再不明白自己被人耍了他也白混这么些年了。
八字胡接着得意洋洋道:“假若您能继续加些钱,在下应该就能想办法,上下打点让您加塞,早上那么一些时日,至于快多久,就看您的银子有多少了。”
呵呵,老子信你。
“对了,还没告诉您件事,如今这是已经在国子监挂了名,那从今日起便是监本了,民间私印监本可是犯法的。”八字胡补充,意思是这钱叶安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旋即在心中称赞自己英明,长了一双富贵眼。当时一看此子言行,就觉得不像是高门勋贵出身,稍微打听后果然,不过是在京中开店赚了些钱。断定是受荫进的国子监,这种人在他们眼中完全就是只待宰的肥羊。
然而出乎他的预料,对面的小子并没有气急败坏,也未妥协就范。而是冷冷的盯了他片刻,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八字胡暗骂句故弄玄虚,强行忽略掉心中的不安,有什么关系,反正他们都是吃皇粮的,根本不怕。
回到斋舍,叶安翻出纸笔,边思考边写了一封信。检查完毕后,交给范纯仁。
“这是什么?”范纯仁好奇道。
“麻烦你把这个给你爹,让范公帮我私下递给官家。”叶安表面古井无波,实则心中疯狂怒吼:我让你们欺负我!老子上面有人!!
……
张茂则站在东华门口,对来往的人目不斜视,直到远处走来两个人影方才露出笑意。上前两步,对负责带人的小黄门使个眼色,对方便退下了。
“郎君总算是过来了,官家这一天就等着您呢。”张茂则对着面前的少年行了个礼,殷勤道。
叶安连忙侧身避过:“中贵人万万不可,小子可受不得您这一礼。”这道不是他谦虚,张茂则身上可是有官职的,西头供奉官好歹也是八品,自己已白丁,怎么好意西。
谁知张茂则却摇了摇头,他们这些内侍,所依仗的不过是皇帝宠幸,所以自然将这东西看得比什么都高。他亲眼看到皇上收到这位的信后整整憋笑一刻钟,便知此少年恐怕是真正的简在帝心。因着担心官家就等,套了几句近乎后就忙带人面圣。
叶安有些忐忑的跟在后面,皇宫太也不是第一次进了,不过上次比较匆忙,没来得及好好观赏。宋朝的皇宫规模其实很一般,据史料记载连大明宫的三分之一都没有,两相比较之下,宋朝的皇宫简直就是“四合院”。不过小归小,却依旧精美异常。光这几步路,他就看见太湖石积叠成的人造山、苍翠欲滴的万松岭,还有各种巧夺天工的凉亭。让人不由感叹宋朝审美真的很是走在时代前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