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最后一排的王安石忍不住了,这是把自己学生夹在火上烤啊!站出来道:“回官家, 正如方才几位大人所言, 京兆府人口众多,情形复杂,这文章上的东西也不一定管用, 万一……”
“连抄都不会抄,我看他们的官也不用做了。”仁宗表情依然很臭,最后吩咐下去,赏赐给季越和叶安一堆东西,甚至连叶安家中的祖母都嘉奖了。
看到此处,众人心中都有些微妙,这……至于吗?只不过协助治理好一个中牟县。大宋朝经历过的疫情也不少,能臣干吏数都数不过来,怎么感觉官家帮这小子造势一样,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简在帝心?
当然了,这一切远在虎头村的叶安毫不知情,因为——马上就要过年了。
因着解决了瘟疫这个心头大患,中牟县人民格外高兴,再加上有旁边的县对比着,大家心中更是油然升起一股自豪感。于是季越一拍板,这个年,要大办特办!
商户与官府一起组织,不仅县内张灯结彩,还邀附近村里那些为这次疫情做出大贡献的人家。叶婆因为捐了不少物资,孙子又是负责人,所以被请到城中讲话。把老太太紧张够呛,在家一遍又一遍彩排,全家人都跟着折腾。但能看出来,她心里还是挺美的,毕竟自打老太爷做生意失败,叶家许久都没这么风光过了。
叶安自己其实不怎么喜欢这一套,他在京里生意做得大,比这声势壮阔的见多了,实在提不起兴趣。但见外婆喜欢,也跟着张罗,甚至提前三天在京里订好了邸店,让梅香带着叶婆住进去,自己则留在家中大扫除。
腊月二十九,叶安白天在家跟丫头小子们忙了许久,如今叶家是越来越大了,名下的田地很多,以致来拜年送礼的人也不少。兴许是有意锻炼,叶婆特意全权让他出面,叶安忙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熬到晚上,饭都没吃一头倒在被子里呼呼大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叶安醒了过来,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睛,隐约间听到外面鼓角敲了四下,心知自己这是一觉睡到四更天。
感受到腹中一阵轰鸣,叶安苦笑,现在可不好办。叶家祖孙都没有让下人守夜的习惯,如今外面黑漆漆一片,他只好自己裹着棉衣去厨房弄点吃的。
好在马上要过年,厨房里食材不少。叶安被勾起馋虫,撕了两只鸡翅膀,调好酱料涂匀后接着灶台里未熄灭的火烤着吃。很快,屋内就充斥着一股诱人的焦香。最后再刷上一层蜂蜜,鸡翅上闪着晶莹的光泽,里面的肉嫩的能爆汁。
许久没有下厨,我的手艺还是很不错的吗,叶安美滋滋的想着,然后也顾不得形象,拿起鸡翅开啃。
“你在干嘛?”
就在此时,一道男声响起,叶安叼着鸡翅抬头望去,潘元青披着外袍站在门口,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叶安:“……”如今嘴里的东西是咽下去,还是吐出来呢?!最后,他还是决定咽下,抹了抹嘴上的油,尴尬笑道:“老师你怎么来了。”
“我听到厨房有动静,就过来看看。”
“对哦,你们学武之人就是耳聪目明的,也是我声响太大了。”叶安傻乎乎道。
潘元青垂下眉眼,其实是因为自己心中一直牵挂着对方,感觉到他起身了,特意寻出来。
见老师不开口,叶安便也不知说些什么,一时间厨房内蔓延着一股诡异的气氛。要不就这么回屋?叶安有些犹豫。
“我……”
“你……”
双方同时出声,又不约而同的闭上嘴巴,叶安讪讪一笑, “您先说、您先说。”
潘元青沉默片刻,从怀中掏出一本书递了过去:“你不是一直都想学武功吗,这个是我根据西域内家功法改的,无须太好的根骨,只要每日练上半个时辰,坚持一年,对付两三个寻常人还是够了。”
“呀!”叶安两眼放光,立刻将书接过来,迫不及待的观看。天知道身处这个武林世界他有多羡慕旁人能飞来飞去,无奈天资有限,咨询了许多人得到的都是否定答案,如今总算是得偿所愿。当然了,他也知道潘元青编这本书有多困难,轻轻摩挲着书页,突然摸到一个小纸包,“这是什么?”叶安满脑子问号。
“是朱柰的种子。”潘元青看了一眼,解释道,“我托人从波斯带过来的,之前听你提起过想吃外面的柰果。”
所谓柰,就是中国的本土苹果,大多数在西北种植,个子小,要晒干或者煮熟,否则吃起来跟棉絮一样,口感特别不好。现代的苹果则为十九世纪美国牧师带到烟台,经过本土培育而成的。叶安曾经疯狂想念苹果,经常念叨,没想到对方竟然会记在心上。
叶安神色复杂,“老师,你怎么……太麻烦你了。”
“无妨,今日是你生辰,当给你过寿了。”潘元青说的云淡风轻,叶安却愣住了。
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对哦,今天是自己过生日。原主生得巧,刚好在腊月二十九的半夜,也说不好是哪一天,还跟新年撞上了。再加上年纪小,身体又不好,无法大操办,时间一长,叶婆就把这件事略过去了。就连他自己也没放在心上,没想到老师竟然还记得。
叶安被感动的眼泪汪汪,这下子倒是换潘元青不知所措了。好不容易控制住情绪,叶小安胡乱的往脸上抹了一把,嘴角上扬,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今天之后,我虚岁就十八了。老师,别再把我当成小孩子了。”
看着眼里亮晶晶的少年,潘元青轻轻点了点头:“好。”
……
年过完没几天,朝廷的赏赐便下来了,叶婆激动的捧着官家亲笔,吩咐下去让人供在最显眼的地方。季越因为治下有功,暂时被要求去京兆府协助,相信升官只是时间问题。
眼见处理的都差不多,叶安也打算走了。外婆再一次拒绝了去京城居住的请求,这回老太太还振振有词。如今买下的地这么多,都是叶家祖产,她自然要打理,何况官家还送了亲笔镇宅,自己得好好欣赏段时间。
眼见拗不过她,叶安只好嘱咐下人定要照顾好叶婆,带着随行的医疗队,在百姓依依不舍的目光中离开中牟县。
等回到京城,还未自是要与好友们相聚,然而没说几句话便被宫里叫了过去。
叶安顶着满头问号,跟着张茂则进殿,仁宗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了。
行过礼后,叶安有些忐忑的看着皇帝,犹犹豫豫的开口道:“官家,我这次做的不错吧。”
大殿内熏香缭绕,一时间看不清仁宗的脸,对方似乎打量了叶安许久,最后,在他惴惴不安的神色中道:“很好,比我想象中要好的多。”
叶安松了口气,什么嘛,弄得神神秘秘的,吓他一跳。
半晌,仁宗又道:“从你进京后,我观你行事,虽说文墨方面差点,但人品端方,心智清明。听闻在国子监,原本同窗对你有诸多意见,可如今却相交甚密,可见性子也不错。”
“啊?”突然的一番话给叶安整懵了,挠挠头:“嘿嘿,还行还行,我仔细想想也觉得自己挺厉害的。”
仁宗轻笑,轻轻颔首,刚想继续说下去便听门外张茂则为难道:“大公主,官家在屋里谈正事,您就别为难小的了。”
仁宗顿时就明白怎么回事了,揉揉头,无奈道:“让她进来吧。”
“喏。”张茂则应下,接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便连蹦带跳的走了进来。叶安偷偷望去,发现正是之前见过面的福康大公主。
小姑娘比上次见抽条了不少,想是还记得叶安,惊得“啊”了一声后连忙做淑女状。
面对女儿,仁宗表现的就是个普通父亲,无奈道:“不是说了这两天就带你出宫吗,怎么又来闹了。”
“爹爹骗人!您上个月就是这么说的!”大公主鼓起脸。
仁宗显然也有些尴尬,最近有些忙,一时间忘了。看着女儿泫然欲泣的小脸,只能补救道:“一会儿、等一会儿阿爹就跟你出去行了吧。”
福康眼睛转了转,突然指着叶安开口,“京里的瓦子我都去过了,这回我要去叶哥哥家!”
“这……”仁宗面露窘态,皇帝带着女儿去一学生家微服,感觉有点说不过去。
最后还是叶安开口道:“无妨,我搬了新家,屋里刚收拾过,干净的很,官家尽管来做客。”接着蹲下身子,与公主郑重道:“去可以,但您要跟我约好,路上乖乖听话,不能乱跑,等到了我给你做好吃的。”
福康期待的点了点头。见女儿被安抚住,仁宗明显轻松不少,本来准备好的话暂时搁置,简单吩咐下就去叶家做客。
等到了叶宅,看见屋里院内简朴粗糙的摆设,仁宗文艺青年的龟毛性格又按捺不住,狠狠挑剔了一遍。最后恨铁不成钢道:“我看你字画都不错,怎么家里弄成这样。”他们老赵家在艺术审美上明明很有天分啊!
叶安无辜表示,满府就他一个人,大动土木怪麻烦的。仁宗摇摇头,打算从宫里多挑几个物件,给其撑撑场面。
“这是什么?”福康眨巴着大眼睛,天真无邪指着一扇月亮门。
“哦,因为隔壁住的是老师,我们俩觉得来回串门不太方便,就在墙这里开了扇门。”
福康摸了摸门笑道:“可真有意思,感觉像戏文里说的少爷娘子偷偷私会。”
两个小孩觉得没什么,但旁边的仁宗却觉得世界都崩塌了。顾不得皇帝威仪,对着福康大吼道:“你怎么能看那种书!”
然后又转头对叶安喊:“你怎么能开这个门?”
“啊?”叶安福康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仁宗突然觉得一阵心累,暗道难怪旁人都说“养儿方知父母恩”,这才两个孩子,倘若再多上几个……他不由打了个寒颤,接着一遍又一遍的对二者说教。
叶安福康被烦得受不了,只能点头假装答应。
当晚,仁宗回宫后,看着烛火,似乎下定什么决心。
第79章
五更, 汴梁城天还没亮,只有零星小贩推着摊位赶早。
王安石带着妻子的爱心早餐,坐在牛车里边吃边沉思, 突然间车停了,他一个踉跄,脸险些埋在早餐里。
“来福,这是怎么回事?”王安石有些无奈道。
“回老爷话,”外面车夫哭丧着一张脸:“有辆车跟我们迎面,两只赶车的牛闹起来了。”
掀起车帘,果然看到自家的牛和对面的角顶在一起,微微叹气, 王安石颇为无奈道:“既然如此,那便去把牛拉开,让他们先过去吧。”
来福领命,刚要动手, 就见另外一边主人也探出身子,从里面露出张端方俊秀的脸。
二者皆是一愣, 半晌, 王安石皮笑肉不笑道:“司马大人, 想不到在这儿遇见。”
司马光冷哼一声:“难怪了,早上家门口乌鸦一直叫,原来是给我报醒儿。”
“呵呵”王安石懒得搭理他,来福见气氛不妙, 轻声汇报道:“老爷, 我下去牵牛了。”
“牵什么牵!”王安石挑眉,“我比司马兄早一年中进士,要让也是他让我。”
“长幼有序, 不才虚长你两岁,你也知叫我声兄长,自然是你先让。”
“你先让!”
“你先!”
……
两人齐齐犯倔,最后竟在宫门口对峙起来,引得来往大佬频频摇头,这竟然就是我大宋的后起之秀吗,好绝望……
待到许久,久到马上就要开始上朝之时,王安石司马光才被好友拉着进入大殿。即使这样,还像两头斗牛一样,红着眼睛瞪视。
等朝会开始,前排大佬们开始讲话,今日探讨的主题是大宋各个衙门吃空饷现象严重。刚说到一半,最后排的司马光就跳出来开口道:“禀官家,距上月报,国子监每年拿着太学几倍的钱财,今年科举却无一人参加。臣斗胆,请朝廷削减其拨款。”
“这……”他说前未与保守派大佬们打招呼,搞得众人皆是一懵。旋即,便都有些不自在起来。无他,国子监这地方,说白了就不是培养科举人才的。完全是为了关住京里的二世祖,让他们学些文化,别惹是生非。
事实证明,王安石也干的挺好,他当上祭酒后,大佬们发现自家子侄明显规矩了许多,汴梁城里衙内斗殴影响小摊贩的事情也少了不少。哪怕是敌对之人这方面也得呈人家情,也就司马光这愣小子会用此做文章。
虽然没人帮腔,可王安石心中依然很难受,他从来都是自我要求很高那种,国子监算是一块心病。于是梗着脖子嘴犟道:“我们学舍有不少人本打算参加科举,是我这个祭酒觉得他们年龄太小,中了入朝为官怕是不够稳重。”
司马光冷笑:“哦?但我怎么听说连续好几次国子监与太学比较,诗词文赋都被压上一头。”
“呵呵,国子监讲究的是因材施教,学生们从来都不死读书。像我们监内的叶安,前段时间就因为防疫有功被嘉奖,不像某人,只知道用嘴治国。”
“你……”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围观者纷纷劝架,朝堂上乱作一团。
“既然如此,那就让国子监的学生去各衙门练练手好了。”正当这时,在上面笑眯眯看戏的仁宗突然开口。
众人皆是一愣,范仲淹率先开口道:“官家,万万不可,国子监里的终究是学生,怎可不经科举直接插手朝廷大事!”
“不不不,”仁宗摇了摇头:“刚才不是说好要清减一些无用的官员吗,如此一来势必会造成些许动荡。国子监的学生刚好填补人手,无俸禄无品级,为期三个月。最后考评结果若是好,那国子监按原样继续,若是不好,就依司马光所言,削减份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