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朱大娘来之前也恶补了一下宫里的规矩,差点没把她折腾死,就这,还瘦了五六斤,光是跪地磕头的举动,就练了两天。
泥马的膝盖都肿了!
贾田公公没上台阶,而是让海太妃自己上了台阶去千秋亭里头待着,他则是要去看看,万岁爷的圣驾,何时来千秋亭?
因为海太妃是天都没亮就起来梳洗打扮,解手之后愣是只吃了抗饿的几片牛肉干,两三个点心,半盏参茶,这就上了车架,摇摇晃晃的到了宫门口,又被仪仗一顿闹腾,坐着晃晃悠悠的到了养性斋,步行过了梅花林,到了千秋亭。
一路上走的都是宫道不说,贾田公公也没时间问别人,圣驾在哪儿的事情。
他还不知道,圣驾早就到了千秋亭。
而两位女官也同样如此,她们带着朱大娘去了那边的小屋子里头,发现里头早就有人了!
等朱大娘想要通知海太妃的时候,已经晚了,那些人不会让她惊扰圣驾的,何况,能伺候成康帝的都是高手,朱大娘干着急也没用。
最后还是一个女官安慰她:“你放心,万岁爷仁慈,海太妃也不是那煳涂的,女眷觐见皇帝的少,但也不是没有,万岁爷也没见朝哪个女眷发火。”
至于男女大防什么的……一个六十多了,一个五十来岁,能有什么可防的?
万岁爷虽然还很风流倜傥,可海太妃却让人“风流”不起来。
从来都是二八佳人,没听过说五八佳人,海太妃都快五十八了。
海太妃推开千秋亭的门,就进来了。
进来看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也抬头看到了海太妃。
俩人俱是一愣,随后海太妃就笑了:“你也是来拜见陛下的啊?”
那人愣了愣之后,也笑了:“是啊!”
头上就只有一顶黑色的帽子,形状有点奇怪,海太妃没见过,但貌似好像听谁说过?
她忘记了,也不太肯定,那是个什么头衔能戴的帽子。
只是看到上面镶嵌了八宝,帽子后还有两个像是小翅膀一样的东西,挺好玩的样子。
身穿一件蓝色暗银祥云纹的棉长袍子,腰间绑着一根月白色龙纹革带,外面罩着一件墨狐大氅,脚下踩着鎏金线边的长皮靴,手上还抱着个暖手炉,造型古朴,还浮雕了狮子滚绣球的图案。
整个人的气质高贵又有些威仪,眼睛却透着一点精光,但给人的感觉绝对是深藏不露那一类,看起来像个大官,
“哦,我也是。”海太妃很不客气的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敲了敲膝盖:“我是平南王太妃,小兄弟,你怎么称唿?”
“小兄弟?”那人更惊讶了:“朕……真都六十多岁了!”
“六十多?不可能啊?你看起来比我都年轻。”海太妃呲牙:“真的?你可别骗我啊,你看起来也就四十岁。”
她其实看这位得有五十了,但是谁不想年轻啊?何况她在宫里头,说两句好话又不要钱,这个人能在这里等皇帝,势必是个大官儿,还是跟皇帝很亲近的那种,那她多客气客气,不会有错。
故而,海太妃难得说了点违心的话。
谁知道对方竟然说自己六十多了,这就让海太妃不高兴了:“你就算是不想叫我姐,也不用说自己六十多吧?你看起来最多五十岁,你四十几啊?我可跟你说啊,我肯定比你年纪大,叫我姐你不吃亏。”
对方哭笑不得:“年纪还能乱说的么?”
但是心里却很高兴。
“算了,你不说就不说了吧。”海太妃不跟他计较这个了:“你在这里等多久了?”
“刚来。”
“哦,我也刚来,正好渴了。”海太妃端起旁边的茶碗,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发现水温正好,就抬起手,咕咚咕咚的喝了一大碗茶:“呦!红茶,大红袍啊。”
“是,你喜欢喝么?”
“喜欢啊,这有什么不喜欢的,点心也好,还有我们那儿的橘红糕呢。”海太妃不客气的吃了两块:“为了来见万岁爷,早上都没吃什么东西,就怕见到了圣驾,要去出恭上茅厕就惨了。”
“是挺折腾人的,你不爱来吧?”那人也喝了一口茶,姿势优雅,仪态特别好。
“谁说的?”海太妃想也不想的就反驳了:“能进皇宫,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早就想来了,可惜,没那个牌牌,人家侍卫不让进,只能站在外面对着皇城的城墙流口水。”
449老天疼憨人
449老天疼憨人
“这么想来皇城啊?”那个人一听就差点笑喷了。
“你不懂,皇城啊,进来一次指不定我还能长寿几年呢!”海太妃对于皇宫其实是真的好奇:“就是进来一次好折腾,各种规矩礼仪学的我膝盖都肿了,到时候一定要好好地拜一拜。”
“拜什么?”
“拜一拜皇上啊,真龙天子,拜的时候可不能出差错,都练了好几天了,方女官说万岁爷是个慈和的人,叫我不要怕,我怎么能不怕呢?万一没跪拜好可咋整?”海太妃跟这个人取经:“你见过皇帝么?”
“见过!”
“哦,真好,我没见过。”海太妃又道:“我看书里头说东汉的光武帝长得”身长七尺三寸,美须眉,大口,隆准,日角”的,还有那个刘备,说他”生得身长七尺五寸,两耳垂肩,双手过膝,目能自顾其耳,面如冠玉,唇若涂脂”什么的,这得长成什么样啊?”
“皇上也是人,人样子呗?”那个人笑的更开心了:“总不会长得丑。”
“那肯定不能丑啊,你看看昭王殿下长得多好看,皇上是昭王殿下的亲爹,肯定长得更好,唉,你长得就跟昭王殿下很像啊!”海太妃这才发现,用看新大陆的眼光看这个人:“你是个王爷?宗室国公爷?”
“你再猜?”那个人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就皱眉了:“这茶水有些凉了。”
虽然温度正好入口,但是他也不是能一口气喝干茶碗里的茶水,到时候拿在手里头,再想喝的话就肯定会凉:“让人换一壶茶水吧。”
“这不是有炉子吗?”海太妃很不客气的在旁边的水壶里发现了清水:“自己烧点,还能暖和暖和。”
那个人就目瞪口呆的看着海太妃自己起火,烧开水。
“这茶还能泡一遍。”海太妃拎着茶壶就放在了风炉边上,等着水开:“第三遍茶水才会淡,第二遍正好,第一遍浓酽一些。”
那个人捏着茶盏子,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合适。
“对了,你还没说你姓什么……哦,你是宗室的话,姓李。”海太妃十分笃定。
“对,姓李。”那人轻咳一声:“但不是皇亲宗室。”
“那你是外戚?”海太妃还挺能散发思维:“外戚也好,那也是皇亲国戚啊,哈哈哈……。”
笑容温暖,声音爽利,门外都听见她的笑声了。
“呵呵。”那个人大概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老妇人,额,贵妇人?不是,太妃级别的老妇人。
“来,水开了,泡茶。”海太妃是个很麻利的老妇人,自己拎了茶壶过去,倒了开水进去,又座了一壶新的水在风炉上。
“给你也倒一壶热茶。”她是个自来熟,给人家续了一杯热茶,然后就一副聊天的架势:“你家几口人啊?我家就三口,我儿子,我孙子。”
“知道,平南王跟世子,后院是王太妃说了算。”那个人拿了一块点心吃:“平南王世子没来京城。”
“跑出去跟他师祖游学了,小兔崽子整日的不着家,趁着年轻出去走走也好。”海太妃提起孙子就有说不完的话题。
那个人也奇怪,比起关心平南王,他更在意平南王世子。
“这孩子小时候就很让人省心,那么点点大的一个奶娃娃,不哭不闹的,虽然有四个奶娘跟着,可他晚上从来不让人操心,拉了尿了都是哼哼唧唧,奶娘给他收拾干净了他就继续睡,大了点之后啊,也爱跟他爹爹亲近,是个好孩子呢。”
“就是有点倔犟的小脾气,三岁开始说话就教他三字经,四岁就磕磕巴巴的背诵百家姓,五岁开始认字儿,读千字文……。”
“他的四个奶娘在他长大了之后就跟着他搬去了前院,照顾他的饮食起居,有两个奶娘有女儿的,都定亲了,是他的同窗好友。”海太妃想到跟着孙子一起长大的两个女孩儿就心软的一塌煳涂:“那俩女孩子也是识文断字儿的好姑娘,我都给放了良籍,其实奶娘们也都不是奴籍了。”
这么多年,人心都是肉长的,她们对孩子怎么样,她都知道,后来在女孩子们及笄之后就放了奴籍,以免日后女孩子们出嫁不好看,让人说是“奴婢种”,就不好听了。
“怎么不给世子留着,哪怕当个通房大丫鬟也行啊?”那个人有些不高兴:“那么好的女孩子。”
“你怎么说话呢?都一起长大的,情同姐弟的关系,怎么能让人给做个通房大丫鬟?何况我家孙儿还小呢,什么通房大丫鬟的一概不许有,谁敢使坏勾搭世子爷,我就让人抽个百八十鞭子,还要给她配出去,找个穷乡僻壤的,嫁给一个最穷的汉子,让她贪图富贵!”海太妃还不高兴呢:“我们家奶娘的两个女儿,从小就在我跟前儿长大,跟小虾米的关系,就像是亲姐弟一样,怎么能耽误她们的好年华?何况人家定亲的那也是举人老爷,过几年嫁过去,就是平头正室,举人的娘子,日后会试,考个功名出来,不管去哪儿,都是当好官的材料,以后她们就能妻凭夫贵,做个堂堂正正的诰命夫人,不比身在奴籍,给人当个通房大丫鬟要好?”
把人说的哑口无言。
“再说了,小虾米也不是那沉迷美色的人。”海太妃立刻骄傲的道:“我养大的孙子我知道,孩子聪明着呢,连他师祖都说,这孩子是个好材料,哦,那叫璞玉!”
他们俩在千秋亭里头聊的热火朝天,还有茶水点心的享受,门外暗处的人战战兢兢,因为时不时的从亭子里传来成康帝的笑声,海太妃说话的声音也挺大。
有的时候还一起笑出来的声音。
贾田公公一熘儿烟的跑回了干清宫,发现圣驾不在干清宫,又去了养心殿,发现圣驾还不在养心殿。
四处找人问圣驾在哪儿那是傻子才干的事情,在宫里头待得久了,更要将规矩记在心里,时刻不能犯。
因为这么问,有“窥探圣驾”的嫌疑,不管好坏都是个麻烦事。
他就不问圣驾在哪儿,而是问魏潇公公在哪儿!
魏潇是成康帝的贴身大太监,皇宫大总管,前宫后宫他都能管得着,但是他更管着干清宫。
所以他又是干清宫大总管。
找圣驾就有“窥视”的嫌疑,但是找魏潇公公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结果他就在御膳房找到了魏潇公公,彼时的魏潇公公刚让人又拿了两碟鱼糕放在糕点盒子里提着,他也是刚才吃了两口清炖羊肉,然后是一盘桂花糕,喝了一大碗牛肉汤,去解手之后换了一身新的衣服,熏香过后,这才带着两个尚膳监的小太监,正要出门往千秋亭那里去呢。
看到贾田公公迎面跑过来,还一愣:“你怎么到了这里?海太妃马上就要来了!”
“呃!”贾田公公毫无预兆的打了个嗝:“海太妃已经入宫了。”
“入宫了你还不赶紧去迎接?”魏潇公公就差破口大骂了。
“小的是说,海太妃已经送到了千秋亭,可是小的没找到圣驾啊!”贾田公公还委屈呢:“这就来问问,平南王太妃还在千秋亭候着呢。”
“哎呀!”魏潇公公这个气啊:“万岁爷就在千秋亭!”
贾田公公:“啊?”
俩人着急忙慌的往后走,在宫里头,不能奔跑,只能疾走。
千秋亭
海太妃正在参观千秋亭的内部,还不知道身边坐着的这位就是成康帝。
成康帝也没想过,他跟海太妃是这样的见面方式,不过这个老妇人很有意思,说话大声,人很真诚。
尤其是说了很多小虾米的事情,有趣的童年,窘况百出的学习日常。
不知道怎么的,就说到了小虾米的母亲。
“是个苦命的女人。”海太妃叹了口气:“我儿子当年画了几幅慧娘的遗像,祠堂里有一幅,小虾米的院子东厢房,挂着一幅,老婆子我那里,有一幅,还有她那已经老了的郑奶娘手里,也有一幅,一转眼,都走了十五年了。”
“那孩子,还念着他娘?”
“念着啊,怎么能忘了生他的母亲?只是从没见过面,只能看着遗像说话。”海太妃想起当年也唏嘘不已:“这都是命啊。”
想当年出身那么好的儿媳妇,却是个……未婚先孕,却因为皇太子失踪之事,不得不远嫁避祸,同时也给皇太子留了一条根。
但是她不能说,直感叹儿媳妇红颜薄命即可。
成康帝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默默地喝了一口茶:“孩子这么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快,最多五年,最少三年。”海太妃一挥手:“小兔崽子要是敢在外面时间长,回来我非得揍他屁股不可。”
“你也就是说说,真的打过他么?”成康帝好奇了。
“没。”海太妃的气焰一下子就小了许多:“从小就没有亲娘照顾,我都把人当眼珠子看的,心尖尖上的那块肉,哪儿敢打他?他爹倒是打过一次,那是他自己乱跑,差点掉进家里的暗水沟里去,气的他爹揍了他屁股两巴掌,第三巴掌,说什么都打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