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头要是有东西,还能等你好好地下来?”宁桓撇了撇嘴,哼哼了两声。
思及昨日义庄内的遭遇,宁桓不解地问道:“可我怎么也想不通,既然这棺材里的人面蛛是被用来守灵,会是谁将它放到了义庄里?”
肃冼看着一旁的狰狞的干尸,微挑了挑眉问道:“知道摸金吗?”
“你是说那些贼啊?”
肃冼微微有些诧异:“这你也知道。”
宁桓嘿嘿了两声,谁让他平时不爱八股,偏爱这些野志话本呢。
肃冼方才他下来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不对劲,这条密道很像是他从前在襄阳办案时见到过的盗洞,还有洞口处那条长绳特殊的打结方式。如今到了下面见着那具干尸的穿着,便知道自己之前的猜测十有八九对了。
“几个不要命的贼,以为这黑金棺值不少钱,把它们从墓穴里面弄了出来。估计路上死了人,才觉察到了不对劲,直接将棺材扔在了这里。”为了证明这一点,肃冼将干尸翻了个身,尸体的腹部已经被掏空了只留下了大洞。
“这底下有伏流,前些日又接连暴雨,义庄里的黑金棺估计就是从这里冲出去的。被人发现了,直接抬进了义庄。”
宁桓倒吸了一口凉气:“那现在我们是继续往前走还是回去?”
“往前走。墓穴出现这么多只人面蛛,想必是真出了蛛王,不除掉必后患无穷。”余光瞥到了身旁呆若木鸡的宁桓,肃冼突发善心地宽慰道,“此等利国利民之事,宁侍郎要是知道公子能一同前往必也是很欣慰。”
我爹才不会呢!宁桓腹诽道。不过戴着这么一顶高帽,宁桓鼓着腮帮子,也只能点头跟上。
顺着这条密道继续朝前走,果然见到了肃冼所说的伏流,只是这些日子一直为下雨,水流并不大。密道越往里走越宽敞,逐渐没有了人工打造的痕迹,最后与一个天然的岩洞相连接。洞顶上有不少裂缝,冷白色的月光顺着这些空隙照了进来,正好照亮了他们脚下的路。沿途的路上到处都是腐烂的尸体,一些大型动物居多,越往深处尸体越密集。无一例外这些尸身上都被覆盖上了一层白色的薄膜。
宁桓踩到了一只死猴子,全身包裹在粘稠的白色薄膜中,尸身已经开始腐烂,白蛆从它的眼眶里钻了出来。他全身干瘪,只有腹部的位置鼓起了一大块,腹腔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不断地蠕动,呼之欲出。
宁桓赶忙挪开脚,往边上绕了两部。这时,肃冼停下了脚步,沉声道:“到了。”
宁桓呼吸一窒,白色的蛛丝遍布了整个洞穴,巨大的白蛹密密麻麻地从山洞的顶端挂了下来。肃冼走上前劈开了其中一个白蛹,一具狰狞的尸体从里面掉了下来。
他面色青白,皮肤蜡黄,四肢以一种不自然的方式蜷曲着。肃冼皱了皱眉,用刀拨开了他护着腹部的手臂。尸体的腹腔处已经被完全打开了,层层叠叠的白色虫卵覆盖在里面,宁桓腿脚一软,顿时觉得头皮一阵发麻:“这……这是什么?”
“人面蛛的虫卵,蛛王有了繁殖的能力,但仍需要借助人类的腹腔孵化出来。”说完,肃冼用刀又劈开了几个靠近他们的白蛹,从里面掉出了几具尸体,其中一个穿着黑色飞鱼服,身份昭然若揭。
肃冼的动作一顿,纤长的睫羽微微颤了颤,半晌过来,身侧传来了他的一声叹息:“看来先前派来的人都死了。”尸身的上下包裹了一层恶心的粘液,肃冼直接动手在尸体上翻找,终于在前襟的位置上掏出了一块红色绸缎绑着的牙牌,上书“锦衣卫小旗 张泉德”。肃冼望着那面目狰狞的尸身,轻叹了口气,这也是他能带回去的唯一遗物了。
第6章
“孤坟冢,玄夜泣。九泉荒野,鬼惆怅。”那声音哀怨,细婉似女子。宁桓慌忙地扯住了肃冼的衣襟,问道:“什么声音?”
肃冼疑惑地蹙了蹙眉,似乎并没有听见那歌声。宁桓不死心得拉了拉他的袖子:“你……你没有听见一个女子在唱歌吗?”
肃冼摇了摇头。宁桓面露惑色,皱紧着眉,自言自语地道:“莫不是我听错了?”
肃冼难得没有嘲讽宁桓胆儿小,谨慎地叮嘱了一遍,道:“这地方很古怪,你跟在我的身边别乱跑。”宁桓忐忑地望着四周,点头应是。
山洞越往深处走,头顶上的白蛹越是密集,走到了尽头,前头已经看不见路。宁桓还在想方才女子的歌声究竟是真是假,就被肃冼一个闪身拉向了一边。宁桓向前趔趄了一步回过神来,不解地抬头看向肃冼。肃冼不说话,只是嘘声示意他安静,目光却落在了另一个地方。
只见一只巨大的人面蛛正蛰伏在洞穴的中央。蛛身长约五丈,粗壮的螯肢上长满了大大小小的肉瘤,仔细一瞧竟还在不断攒动。宁桓猛地一怔,这些哪里是肉瘤,分明就是方才见到过的人面蜘蛛。瞧着这密密麻麻的规模,恐怕数以千百计。宁桓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蛛王仿佛听到了响动,抬起了它巨大的头颅,黑色的头发下露出了一张怨毒的妇人脸。她面色惨白,眼眶中不见黑色的眼珠,面目狰狞地露出了满嘴锋利的獠牙。
“待在这别动。”肃冼在宁桓耳畔边小声地说道。他左手搭在了“却邪”刀的刀鞘之上,右手从怀中掏出了一张巴掌大的纸人。
纸人离开了他的手掌直直得落在了地上,须臾后变成了一人的大小。只见它面色苍白如纸,面颊两旁却涂着浓艳的腮红,漆黑似铜铃般的眼一双眼睛转了转。
这……这姐姐我见过啊!宁桓心道,这不就是昨夜义庄里见过的“吊死鬼”吗?
“大人。”纸人动了动嘴,铜钱般大小的红唇就好像皮影戏中的角色一般一张一合,竟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宁桓指着白色纸人,惊讶道:“这……这东西原来还会说话啊!”
“老娘当然会讲话。”纸人闻言,一张苍白的面孔竟忽地转了过来,不知道是不是宁桓的错觉,他竟从白影僵硬呆板如鬼魅般恐怖的死人脸上看出了十二分的不满。
“这是银川。”肃冼简单得向宁桓介绍了一下,转身朝纸人道,“你留在这里保护他,我去处理人面蛛。”
“我不要!”白影嫌弃地上下打量着宁桓,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哼声。
肃冼扶额,略有些无奈:“银川,你若再这般刁蛮任性,回去后我可不会给你钱买胭脂了!”
宁桓挑眉看着纸人抹在脸上那两坨腮红,心觉好笑,原来胭脂是这纸人姑娘自己画上去的,可就是京城杂戏班里的丑角也不会这么涂抹胭脂水粉啊。这么一想,宁桓倒觉得眼前的鬼影有点可爱了。
另一边,肃冼把宁桓拉到了一旁,小声耳语道:“银川非常在意自己的长相,昨夜你被她吓晕过去,她自觉得你是嫌弃她的长相,所以记恨上了。等待会多说两句好话,就当哄姑娘家的,她自会原谅你了。”
这……哄姑娘家?宁桓心想,看了这么多话本,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哄个姑娘家有什么不可以,他一定可以。
肃冼见宁桓露出了一副了然的表情,便也放心了,他回头对银川道:“你好好保护宁公子。”
刀已出鞘,“灭魂”“却邪”泛着寒光,宁桓恍然地看着,觉得眼前之人的气场似乎都变了。清俊的脸上露出了宁桓从未见过的杀伐之气,黑色的长靴踩在白色的蛛丝上发出“沙沙”的响声,在寂静的山洞里嚣张得宛如锣鼓喧鸣。
巨型人面蛛很快发现了他,它转过他巨型的脑袋,发出了震天的嘶吼……
宁桓担忧地问道:“锦衣卫大人应该能打过这蛛王吧?”
“说到底就是一个蜘蛛精,想在‘却邪’‘灭魂’的刀下活命,简直就是白日做梦。”银川的头转了一圈,她漂浮的身体离地约莫半尺,正好与宁桓对视,冷哼道:“你这个怕死鬼,莫不是见了这蜘蛛精就吓的要逃跑?”
宁桓连连否认:“冤枉冤枉,我真的只是担心锦衣卫大人。”银川哼了一声。
宁桓可能知道怎么哄姑娘开心,毕竟看了京城多少话本以后,纸上谈兵也不是不可。可是当下是如何能讨一只纸人开心,虽说姑娘家们都爱听别人夸漂亮,可是看眼前的这一位的打扮,一看也不是寻常姑娘。宁桓顿时觉得他又不行了,索性闭紧了嘴巴呆站在一旁不言语。
爹爹说了,男人少说话,女人少生气。不过到也没见得宁桓娘有少生气过。
“孤坟冢,玄夜泣。九泉荒野,鬼惆怅。”山洞里又开始响起那哀怨的歌声。
“你是谁?”宁桓猛地一抬头,向着四周望去。
“孤坟冢,玄夜泣。九泉荒野,鬼惆怅。”那鬼声还在继续缭绕。
宁桓又问了一遍:“你是谁?”
那女子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此时山洞中传来一位女子悲凉凄婉的哀叹:“公子,能救救奴家吗?”都说魑魅魍魉精怪者善于蛊惑人心,宁桓皱眉道:“我自身都难保,如何来救你?”
只听那女子道:“奴家被那妖邪困住了。在那蛛王身下藏着一个水晶棺,你将棺材打开奴家便自能出来。”
远处肃冼与蛛王打得难舍难分。人面蛛王体型硕大,在肃冼面前形同一座小山,可即便如此,它尖利的螯爪和獠牙却也不能碰到肃冼半分。肃冼踩着人面蛛前肢的螯爪,终于在它的一声嘶吼声下一跃上了它头颅。上面爬满了大大小小的人面蛛,青白色的巨大婴儿脑袋,蛛身上边还带着粘稠的黄浆,像是刚刚出生。见到肃冼,便如虫潮般的涌了上前。宁桓屏息看着眼前这一幕,但一阵刀光剑影后,地上也只留了一片“蛛”首离身的残肢。
人面蛛王在剧痛中疯狂的原地打转,螯爪在地面划出了一道深深地沟壑。可就在肃冼看似胜券在握时,蛛王突然停了下来,它缓缓地朝肃冼张开了嘴,蛛王的口中竟露出了另一张女人脸。
眼前的一切实在出乎意料,女人顺着人面蛛王的嘴巴慢慢地爬出来。皮肤青灰,全身像是涂了层蜡油般滑腻,手足皆被砍去,爬行间露出腹部中央那块黑漆漆大洞。
肃冼紧皱着眉,漠然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慌乱的神情。这是“湿尸”,意为大凶。
“人彘?”
“这是……”银川瞧见眼前这一幕,全然不复刚才那般轻松,没想到竟在这里碰上了湿尸,她对宁桓道:“待在这里别动!”宁桓来不及发问,白影带着一道疾风就已经不见了踪迹。
湿尸比人面蛛王要难对付的多。肃冼早年曾听师父说起,说那一年齐王在四川成都起兵谋反,战火烧了七天七夜,生灵涂炭,因为无法处置如此多数量的尸骸,无数死去将士的尸体被就地填埋,称“万人坑”。次年,有官吏上报朝廷,称当地妖邪作祟,鬼魅横行。皇上派镇抚使苏成效携一十二位锦衣卫前往调查,遂在城北万人坑内发现了一具湿尸,啖尸体以为食,聚万人的怨怒化形而成。“镇抚使殉身,锦衣卫仅剩二人存活,终降服了妖物。”
几个回合下来,肃冼的身上新添了不少的伤口,全然没有方才与蛛王战斗的优势。身后,人面蛛群在虎视眈眈,眼前又新增了一个恶鬼相拦,腹背受敌,难以脱出困境。
宁桓眼见肃冼处于下风,心中焦急万分。人面蛛王挥动螯爪想将肃冼扔下来,宁桓隐约看到了它身底下的透明的水晶棺,他想到了方才的那个女子:“若是我放你出来,可有什么好处?”
“奴家可以助公子脱出困境。”那女子声音一顿,继而缓缓地道。
宁桓虽不信这女鬼所言,但当下也只有死马当作活马医,她答应了就应该有办法救他们离开。
宁桓微微蹙紧了眉,记得方引他进来的纸扎小童提过“喜子娘娘厌火”。“厌火?”自古火能辟邪克鬼,宁桓的黑眸紧盯着那蛛王,估摸着这妖怪大概怕火。只是若能用火驱赶固然好,可要是这普通的世间凡火要不能威慑住它反而惹恼了这蛛王又该如何是好。
宁桓眼见着蛛身上的肃冼渐渐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境地,他焦灼地思虑着,半响他叹了口气,左右横竖都是死,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孤注一掷地试试。
第7章
宁桓咬了咬牙,朝着蛛王那边靠近,沿途之中挂满了密密麻麻的白蛹,稍不留神便会碰到。透过周围的这些白蛹,还能看到了里边蜷缩的尸身。身侧传来了一声响动,宁桓一惊,猛地后退了几步。只听“哗啦”一声,一个白蛹从内侧被咬开了一个大洞,一个带着黄色粘液的巨大婴儿脑袋从中鬼气森森地探了出来。
宁桓的手握紧了手中的刀,他屏息盯着眼前的这只人面蛛。所幸的是,这个方从白蛹中孵化出的人面蛛似乎对他并不感兴趣,只朝四周张望了一下,八只步足便快速朝着蛛王的方向爬去。
宁桓缓了口气,放轻了脚步继续朝前走。而另一边,蛛王的注意力已经被肃冼吸引过去了,显然没有注意到宁桓的靠近。水晶棺就藏在它的腹下,可宁桓要靠近,必须穿过它四对锋利的步足,那步足周围爬满了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人面蛛,婴头蛛身,数以百计,每一个都能轻易要了宁桓的性命。
宁桓想了想,从胸口处摸索出了一个红色锦囊,从中倒出了一片红叶。那叶片的脉络与茎叶皆是透明的鲜红,在这诡谲的山洞中竟闪着妖冶的红。这是宁府的传家之宝,相传是地藏法王身下莲花台中的一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