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衣柜里?”宁桓从肃冼身后探出了半个脑袋,歪着脑袋问道。
“嗯。”话音未落下,身后的宁桓口中边囔囔着“你不早说”,边已经一溜烟地冲进了屋。
王伯听到外头的动静,慢悠悠地从里屋内走了出来,见着自家大人正满脸无奈地在庭院内立着,于是问道:“大人,是宁公子来了吗?”
“不是他还能有谁。”肃冼没好气地答道。
王伯眯着眼睛乐呵呵地笑了起来:“我说呢,难怪大人如此高兴。”
肃冼的嘴角一抽,这是哪门子瞧见他心情好了。“我为什么会高兴!”他薄薄的嘴唇几乎紧抿成了一条线,口中不悦地嘟囔了一句,“那个烦人精——他来了我为什么要高兴。”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轻哼了一声。
“得。”王伯笑着摇了摇头:“那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肃冼哼哼了一声,不可置否。
“那……那个赵婉娘醒了吗?”半晌,肃冼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转移了话题。
王伯摇了摇头:“她身上都是伤,这些年也不知道遭了什么罪。大夫说没有三四日怕是醒不了。”王伯望着肃冼叹了口气,劝慰道,“大人这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着急于当下。”
肃冼的眸色微微沉了沉:“我知晓。”他望着王伯,忽地想起了宁桓方才的那番话,于是问道:“王伯,你可记得京城中有带着黑猫的算命先生?”
王伯一怔:“大人怎想起问这个了?这京城中带着黑猫的算命先生——”他沉默了须臾后,回道,“大人莫不是在说城北的王瞎子。”
“王瞎子?”肃冼微蹙了蹙眉,不知是思铎到了什么,嘴角缓缓露出了一抹挑衅的笑容,他轻哼了一声,“就那个被我砸烂了摊子的半仙啊。”
“可大人不是也没捞的半点好处?”王伯旋即也笑了笑,不留情面地戳穿了他。
肃冼撇了撇嘴,极不情愿地承认道:“那半仙确实有点本事。”
王伯想了道,道:“不过,说来那王瞎子还欠着您一份情呢。”
“有这回事?我怎得不记得了?”肃冼诧异地挑了挑眉。
“大人可是忘了几年前的深山旱魃之事了?大人救了他的猫,王瞎子这人啊惜猫如命。”王伯回道,“不过说来,当时大人您可是怎么都不愿让人进门呢。”
“为什么?”肃冼疑惑地问道,似乎完全忘了还有这回事。
“老奴猜啊。”王伯笑了起来,“大概是大人比试比输了,不肯落了面子,才不愿让那王瞎子进门吧。”
“可不是大人砸了人家的铺子,硬说他是装神弄鬼,那王半仙才要和大人比试。”一旁的银川不知从哪儿飘了出来,随声附和道。
“不可能!”肃冼一口否决。他面色不善地斜睨了眼一旁垂眸偷笑的王伯和一副不嫌事大的银川,冷笑了一声:“我绝不不可能输。”
“可是……”银川方要反驳,被肃冼一个冷眼生生将剩下的话吞了回去。肃冼威胁般的扫过银川,忍得银川顿时一个激灵,一字一顿地回道:“我,不可能输。”说完,头也不回地回了屋。
肃冼转过身,撇了撇嘴,心下暗忖,黑猫和算命先生,西边?那王瞎子究竟是想通过宁桓告诉自己什么?
“你的外衫都放哪儿了!”方进屋,肃冼就听见宁桓在那儿咋咋呼呼得问道。他挑了挑眉,懒洋洋地回道:“放在衣柜中,你随便找一件吧。”他的声音微顿了顿,旋即又改了主意,“算了,我帮你找罢。”
宁桓穿上了肃冼找来的一件鹅黄外衫,他嘴角噙着笑,在肃冼面前显摆出了一个忸怩的姿势:“我穿地正好,肃大人也就是花架子好看,其实骨架也和我差不多,以后不准再说我细胳膊儿细腿啦。”说着,宁桓得意地龇了龇牙。
肃冼的神色顿时变得复杂了起来,他斜睨了眼宁桓,微微勾起的半侧唇角露出了一抹讥诮的笑:“你身上的这件可是我四年前穿的。”他毫不留情面地指出那件衣裳的来历,他的语调轻飘飘的,羽睫底下满是不嫌事大后露出的得意。
肃冼十四岁时的衣裳。宁桓瞬间敛起笑,敢怒不敢言般地眯着眸,轻哼了一声,不说话了。他正系腰带,忽地一个白色布状物从他身上落了下来。肃冼挑了挑眉,俯身从地上拾了起来。
“把东西给我。”连说话时都冷漠地未往肃冼那儿瞥上一眼。
肃冼打量着手里的东西,倒是诧异地挑了挑眉,问道:“原来我送你的那锦囊你竟然还留着。”
宁桓抬眸嫌弃地瞥了肃冼一眼,抱怨道:“你给的这东西未也太不管用了,你看我这些日子,碰见的古怪事少了?”
“那就还给我。”肃冼哼了一声,无所谓地道。
素布锦囊在肃冼手中随意地抛起落下,宁桓的嘴角抽了抽,扑上前一脸没好气地夺过:“送我的东西就是我的了!”他大声囔囔道。
肃冼挑了挑眉:“你方才不是嫌弃吗?”
宁桓仍在气头上,他摆了摆手,连争辩都不屑与肃冼争辩了。“哼!”他重重地哼了声,已示自己还怀揣着满腔怒火。
肃冼轻声“啧”了一声,他扯过宁桓腰间那条尚未系好的腰带,指尖勾着它将宁桓往自己身侧带。
“做什么!”宁桓一点也不想理他。可挨不住二人的距离一时贴地极近,连呼吸都扫在宁桓的脸上。他额前的碎发轻轻拂了拂,肃冼微微勾起了唇角,眼神明亮,“真生气了?”他的眸光像是一潭水光潋滟的清泉,倒映着宁桓鼓着腮帮子的侧脸。
肃冼的睫羽颤了颤,在宁桓“哎——”的一声惊呼声中,他打开了那个素布锦囊。
“这是九天玄符。”肃冼漫不经心似地回道,那股熟悉的冷香味萦绕在宁桓周身,惹得他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素布的锦囊中藏着一张皱巴巴的黄纸,抚平褶皱,上面歪歪扭扭用丹砂绘成了一组古怪的图腾,“这可是我七岁上三清山,画成的第一道符。”肃冼顿了顿,抬眸望向宁桓。黑眸潋滟,细密纤长的睫毛仿佛擦着宁桓的脸颊轻扫而过。
宁桓有些不安地垂下了眸:“那你把你小时候画的符送我做什么?”
空气静默了片刻,肃冼盯着那陈旧的锦囊,忽地轻笑了一声,他“嘁”了一声,蓦然松开了宁桓:“七岁稚儿画的第一道符能有多少用?”肃冼懒洋洋地倒在了床上,大剌剌地架起了腿。他支起了脑袋。
宁桓晃过了神,他绷紧了一张脸。
“不过倒也不算全无用,毕竟我自小天资聪慧,道法在三清山也算得上上乘,躲点小病小灾还是有用。”肃冼微微勾勒起唇角。
“吹牛的吧?”宁桓呛声道。一时不知思索到了什么,他忽地转过了身,晶亮亮的黑眸中一时写满了好奇,“那你和虚空道长比试过吗?究竟谁比较厉害?”
肃冼冷笑了一声,“自然是——”脱出口的话戛然而止,他眯着眸,眸光不善斜睨了眼宁桓,顿冷哼了一声道,“没比试过,我哪里知晓?”他话音一转,垂眸似又对宁桓手里的锦囊起了兴致,“改天我再给你画道有用的符带在身上。不过你这体质,估摸啥符都没啥大用。”说着,“啧啧”地感叹了起来。
“谁稀罕呢!”宁桓眯着眸想将那素布锦囊扔到肃冼的身上。手下的动作几番尝试,最终还是收回了手,气哼哼地转身走了。
…………
宁桓出了屋子,想想还是往赵婉娘那处看看,毕竟自己是为了白日发生的古怪事情而来。“宁桓?”银川端着药罐子晃晃悠悠地飘荡过来。
“银川姑娘。”宁桓应道。银川停住了打量着宁桓,目光落在了他腰侧的素布锦囊上,她诧异地道,“哟,这不是我家大人的东西吗?”
宁桓垂眸瞥了一眼,想到方才肃冼的戏弄,没好气地道:“嗯,他送我了。”
银川挑了挑眉,“啧”了一声,白纸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衬着月夜下的暗色,看着宁桓心中瘆得慌,他疑惑地问道:“怎么了,银川姑娘。”
“没——”银川笑了起来,眸底尽是戏谑之意,“那你可能保管好了,这可是我家大人要给他媳妇儿的。”宁桓微微一怔,讶然过后,耳尖渐渐漫上了一层薄红。
纸人的嘴角越咧越开,故意拖长了音一副老神在在的摸样:“怎么,我家大人没有和你说起呀?那你可得好好保管,不然以后他娶媳妇儿怎么办?”
“没……没有。”宁桓不自然地瞥开了脸,遂即岔开了话题:“那……那赵婉娘还没有醒吗?”
“赵婉娘?没呢。”银川撇了撇嘴,嘀咕了一声道,“听说还要再过个三五天。说来也奇怪,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法子,这么些年一直都没有变。”她把手中的药罐子递给了宁桓:“你来了正好,帮我把这拿进去吧,我还得回厨房里看着火。”
宁桓点了点头,连忙接下。银川离开后,宁桓端着药罐子进了屋。客屋内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草味儿,正中的方桌上仅燃着一根红烛照得室内有些昏暗,赵婉娘正阖着眸躺在床上。宁桓小心翼翼地把药罐置放在了桌上。
门外忽地起了一阵大风,吹着窗纸发出“沙沙沙”的呻吟声,带着客屋的门“砰”地一声紧阖上了。桌上的烛火一闪,彻底灭了。室内顿时被一片黑暗笼罩着,宁桓微蹙了蹙眉,起身正欲找新烛重新燃上,方要出门,眼角透过窗棂洒进的冷白月光瞥见了身后,他猛一颤,僵硬得转过了身,只见那个白色的人影正背对着他站在赵婉娘的床前。
“你怎么会在这里?”宁桓踉跄地后退了一步朝着屋门那边退去。他认出了那白影正是他白日里看到的那个女鬼,于是他大声质问道,“你究竟想做什么,跟我跟来了这里。”
那白衣女鬼转过了身,灰白的脸孔,干瘪耷拉的脸皮露出了一个古怪的表情,她空洞的眼窝中缓缓淌出了两道血红的泪,“一滴、两滴”晕染在她素白的衣服上,“咯咯咯”,她忽地大张着嘴,口中发出一阵怪声。你究竟想告诉我什么?宁桓蹙着眉,下意识地走近了一步。“咯咯咯”那怪声还在持续,月光下,宁桓猛地一怔,望见了那白衣女鬼的嘴中仅剩下的半截舌头。
第94章
宁桓不安地蹙紧了眉,垂放于两侧的手被攥成了拳,他绷直了背微微向前迈近了几步,原来她是说不了话吗?可她一路跟自己到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宁桓忐忑地想道。
“你,究竟想告诉我什么?”宁桓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一字一顿地出声问道。
那女鬼俯爬在赵婉娘的床前,微微仰起了头,空洞的眼框正对上宁桓,眨眼的瞬间已经来到了面前,苍白干瘪的手指宛如藤条兀地抓住了宁桓的手腕。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湿漉漉的血味,“滴答、滴答”殷红的血泪自她的面额落在了宁桓的白靴上,顿时绽放出了数朵血花。宁桓愣愣地凝望着眼前那张骇人的鬼脸,一时间竟忘了挣扎,他黝黑的眸中透出一股茫然,旋即被一抹复杂的神色替代,“你……”
这时死寂黑暗的屋内突然发出了一阵古怪的声响,呶呶的低语声似鬼泣般在宁桓耳畔边呜咽。宁桓瞪大了眼眸,怔怔地望向了周围,空无一人。风扬起了泛黄的床幔,床榻上赵婉娘安静地阖眼睡着。冷白的月光洒进屋内,熄灭的烛台,浑浊的烛泪还凝结在桌上,红木椅上那些细小的豁口都被照耀地清晰可见。宁桓微微瞪大了眼眸,掠过那白衣女鬼望向了她身后的墙,在那面白墙之上,不知何时竟多出了几道诡谲的黑影。
轮廓怪诞扭曲,上半身似人,直垂着手臂,低着头颅,下半身却似蛇尾,微微摆动,脖颈间更多出了一条长绳状的铁索,似是被悬吊在了某一处。宁桓背朝着屋门方向,此时他僵硬地往身后望去,门外却是什么也没有。唯有树影婆娑,发出“沙——沙——”的声响。
痛苦的呻吟声在耳畔边愈来愈响,墙上的黑影被逐渐放大,当那似蛇尾的半身方触及地面时,墙上的那些黑影兀地动了动,它们抬起了头颅。模糊的黑影中辨不见它们面上的五官,可宁桓确在那一瞬间清晰地感受到了一道似冰窖般阴恻的视线在窥视着自己。
影子如灵活的黑蛇很快游至白衣女鬼的脚边,那白衣女鬼见状脸色蓦然一变,慌忙地想往窗边的方向退去,她四肢纠结地盘错在一起,并不如那些黑影灵活。不等她挪开半步,地上的那些黑影已抓住了她的脚,并用力地将她往那面墙上拖去。
宁桓下意识抓住了女鬼的手,她手上白色长袖被掀开,苍白的手臂上纹刻着一副图腾,那是一条正在吞噬自己蛇尾的“衔尾蛇”。白衣女鬼此时抬眸望向了宁桓,她痛苦地摇了摇头,宁桓竟从她空白的的眼窝中看出了一抹怆然的绝望。冰凉的手指松开了,宁桓被一阵大力猛地向后一推,直接倒在了那扇紧阖的客屋门上,发出了“砰”的一声响动。
女鬼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呜咽,遂即被黑影拖进了那面白墙中。此时墙上的黑影又多了一道,诡诞地被一根绳索自脖颈处高高的悬起,只见她挣扎着,可没一会儿便垂下了头颅,如那些静默在一旁的黑影一般,一动不动了。宁桓靠在门上,几乎与黑暗融成了一体,他目光怔忪地望着眼前这一幕……
“宁桓?”紧阖的门忽地被敲响,熟悉的声音自外边传来,宁桓急忙开了门。“肃冼!”宁桓大叫着直接冲到了肃冼身后。肃冼举着灯烛站在外面,他回过头见到宁桓一脸惊慌失措的表情,微蹙了蹙眉,担忧地问道:“你这又是怎么了?怎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