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毅瑾挥了挥手道:“行了,事情查的不错,你们的功劳朕都给你们记着,现下你们年龄尚小,还领不得职务,待以后一起封赏。”
史兴业与陆永安一齐跪到地上谢恩道:“谢陛下......”
史兴业与陆永安松了口气,这件事总算告一段落,整顿宫廷的事情轮不到他们管。
在两人走后,陆成泽将手中的折子放下,看着萧毅瑾问道:“陛下可有章程?那些总管大太监可没一个好相与的。”
萧毅瑾冷笑将手中的名册丢到案桌上,站起来活动活动身子,道:“朕倒不觉得有什么难的,现在宫中除了朕之外就只有母后,外头的朝臣富商与他们也不过利益相关,一听到风声恐怕第一个就是与他们断了关系,那些太监宫女本事再大,没有靠山能翻起什么大浪?”
陆成泽点了点头,又道:“小心他们狗急跳墙,古往今来多少惊天动地的大人物就是阴沟里翻船毁在了不起眼的小人物身上。”
萧毅瑾伸了个懒腰又坐回龙椅上,笑着道:“亚父放心,母后那儿朕早就布置得滴水不漏,至于我身边,唯一得用的小金子四岁时就到了朕身边,与朕一道长大,朕还能不知道他。”
“看来陛下很信任小金子啊!”陆成泽看着萧毅瑾身后站立的小金子轻笑了一声。
这笑声很轻很浅,若非整个大殿中寂静一片恐怕都无人听到,可是在小金子耳中就宛若惊雷在耳旁炸响,吓得小金子浑身一颤,差点跪了下来。
萧毅瑾丝毫没有察觉,理所当然地回答道:“那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勤奋,这世上最懂我的就是小金子了。”
小金子颤抖着躬身看着地面小声地回道:“谢陛下厚爱,奴才何德何能。”
陆成泽看着小金子的样子暗暗叹了口气道:“那陛下以后就莫要再闯祸,连累小金子挨鞭子了。”
萧毅瑾谄笑着挠了挠发顶:“以前是年纪小不懂事,我这几年可没有让小金子挨过打。”
说话间萧毅瑾想起了前世,小金子好像确实为了他挨了不少打。那时候他热衷于跟陆成泽对着干,陆成泽虽然表面云淡风轻,但想必也是真的生气了,开始会祭出打龙金尺狠狠的打他,后来也许是因为他年龄渐长,又或是觉得一个皇帝经常被一个臣子打与礼不和,之后每次犯错陆成泽就会责罚他身边的人,小金子就首当其冲。
想到这些,萧毅瑾心底升起了几分愧疚,他转头看向小金子道:“朕记得,前些日子云南府州牧上进了一匣子银耳,朕不爱吃那个,你拿去炖着吃吧,平日里跟着朕也挺辛苦的。”
小金子诚惶诚恐:“奴才...奴才......”
“行了......”陆成泽打断了小金子的话,道:“一匣子银耳罢了,陛下赏你就收着吧,陛下不喜欢银耳的味儿,你不要也会被内务府的人贪了。”
“是”,小金子好似被陆成泽说服了,跪下谢恩:“谢陛下赏。”
萧毅瑾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陆成泽笑着看向萧毅瑾道:“云南银耳天下闻名,虽然气候适应却极为稀有,银耳价值一向与燕窝比肩。陛下不爱吃银耳,却想出了人工种植银耳的法子,如今虽然银耳价格略有下降,却让整个云南的税收比以往多出了五成,就连百姓的日子也富裕了很多。”
萧毅瑾有些心虚,种植银耳的法子,是上辈子在盛和八年,也就是两年后由云南府的一个老农献上,之后陆成泽力排众议在云南极力推广百姓种植银耳。种植银耳不需良田,只需要几个木桩子适宜的温度与湿度就行,勤劳的百姓抱着试试的态度在自家院子里种了一些,结果居然真的长了出来。
去年云南府大旱,农田里土地干涸,州牧上奏求助,望朝廷赈灾,他一时松懈在陆成泽面前提了银耳种植的事情,陆成泽觉得可行,便让赈灾的钦差在云南试了试,没想到还真的让几个种植菌菇农民试了出来......
萧毅瑾心虚地往龙椅上缩了缩,呐呐道:“朕不是想着稻子谷子都能种植,为什么价值高昂的银耳就不能种了”。说着小声嘟哝道:“这不是种出来了吗?”
陆成泽眼含笑意,欣慰地看着萧毅瑾道:“是啊,都是陛下洪福齐天,银耳种出来了,云南府的赋税不仅补足了去年赈灾的银钱还多了不少。”
萧毅瑾松了一口气胡乱的点了点头。
陆成泽很快将折子批完,起身道:“走吧,今日太后娘娘给陛下准备了一些您爱吃的。”
萧毅瑾跟着陆成泽走出了御书房笑着问道:“朕最近想吃菱角,有吗?”
陆成泽脚步放缓,落后萧毅瑾一步回答道:“菱角炖了鸡汤,陛下最近长个儿夜里腿抽筋会疼,还是要多吃些荤食补补。”
“又是鸡汤啊。”萧毅瑾抱怨了一句,转而又诧异的看着陆成泽道:“亚父怎么知道朕半夜腿疼。”这句话并不是怀疑陆成泽什么,只是单纯的好奇罢了。
陆成泽伸手从萧毅瑾的头顶一划,手指顶住自己的胸口道:“陛下身高比上个月高了两寸有余,人也消瘦了几分,臣也是从陛下这个年龄过来的,当然知道陛下半夜腿疼。”
有人关心,哪怕这个人是前世与他不死不休的陆成泽,萧毅瑾也觉得喜滋滋的心里开心。
寿安宫里,太后刚摆好午膳,萧毅瑾和陆成泽就到了,时间算得刚好。
一落座陆成泽就将一碗鸡汤递到了萧毅瑾面前。
萧毅瑾深吸了一口气将半碗鸡汤喝完,吧唧了一下嘴角道:“今日的鸡汤比以往清爽了不少。”
寿安太后轻笑着给萧毅瑾夹了一筷子清蒸鱼,道:“还不是陆大人聪慧,他命人做了一个滤勺,将汤倒进去后,可以将上面的油花撇去只留下底下的清汤。”
陆成泽垂眸,咬了一口菱角低声道:“娘娘过奖,这算不得什么。”
“亚父何必过谦。”萧毅瑾万万没想到陆成泽连他嫌弃鸡汤油腻都注意到了,也只有真正关心他的人才会注意到这些微小的细节。但是反常的萧毅瑾心中并没有觉得有多开心。
陆成泽于他像父亲,像老师,像朋友,这些年在他的生命中越来越重要。
他越发觉得前世一叶障目错过了太多的真相。可是也深知,即便真相再如何变化,也改变不了他与陆成泽之间在不久的将来必有一战。与前世一样不死不休的一战。
萧毅瑾默默将碗中的菜吃完,才笑着说道:“亚父对朕真真的是好,朕心里明白的。”
看到他们两个人相处融洽太后开心极了,伸手摸了摸萧毅瑾脸颊,笑着道:“陛下明白就好,以后要好好孝顺你亚父,知道吗?”
萧毅瑾垂眸看着面前的筷尖,浓密的睫毛遮住眼中的纠葛,沉声道:“是母后,孩儿记住了。”
一顿饭吃得萧毅瑾味同嚼蜡,他看着寿安太后与陆成泽之间的交谈、举止、神情,心中这些年的疑惑一直没能解开,反而随着时间越长逐渐加深。
陆成泽与母后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为何陆成泽会对他与母后这么好?
他不信这世上有人会费尽心力却毫无所求,那陆成泽做这些所求的到底是什么?
名誉?不是!前世纵使陆成泽平定战乱政绩斐然,但在民间的声誉并不好,他是大周杀神,令所有人闻风丧胆的杀神。
权势?不是!前世陆成泽站在权势的巅峰,虽然前世他自得胜过了陆成泽,可是现在想想,他对陆成泽,陆成泽真的毫无察觉吗?
富贵?更不是!陆成泽并不在意吃穿用度,住着威严华丽的镇安王府,王府院落大多封锁,只有二十来个仆从,府兵都是从羽林卫与锦衣卫中随机抽调,这些年四季衣物都是母后吩咐人帮他准备,就连吃穿大多在宫中。上辈子陆成泽死后,萧毅瑾查封镇安王府,府中库银不到十万两。
十万两看似很多,一箱一箱地堆了三十来个箱笼。
但是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可陆成泽乃是掌控整个大周的摄政王,这才十万两就太少了......
第32章
萧毅瑾闭上眼,将脑中的思绪清空,他不知道若是他与陆成泽真到了那一步,他该如何对待陆成泽,他与母后会不会像前世那般不死不相见。
他不想重蹈覆辙。
这世上若有人真心待他这人必定是母后,重生一次,六年的时光让他已经渐渐忘记了前世母后形同枯槁躺在床上濒死前的模样,但却仍然会觉得心中畏惧,他很怕今生若是在走到那一步该如何是好。
他不愿受制于人,更不可能永远受制于人,陆成泽爱护他、教导他、保护他,每一分关怀他都牢记于心,但这却不足以让他愿意将江山拱手相让。大周的江山终究是萧家的江山,是他萧毅瑾的江山!
内务府贪腐一事,陆成泽时刻关注着,却从头到尾都没有插手,甚至对萧毅瑾的任何做法都没有提出半分建议,他看着萧毅瑾将内宫九成的管事太监换了个遍,与寿安太后商议出新的继任人选,重新定制宫规,甚至关闭了一部分闲置的宫殿,将宫中的宫女放出去了一批,缩减宫中份例,虽然麻烦但效果显著,宫中花销一下子缩减了六成。
陆成泽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对萧毅瑾小小年纪便做到这般地步,心中甚是满意。
萧毅瑾将宫中人手肃清了一遍,将王公大臣安插在宫人的人手统统清除,把皇城变成一个真真正正由他萧毅瑾一手掌控的宫廷。但是心中却没有本分开怀,因为他深刻的记得盛和六年隆冬,幽州大雪,连绵数月,压塌房屋众多,冻死冻伤的百姓足有近万人,他积极整顿内务府未尝没有这个原因,当年国库空虚,拨不出足够的银钱赈灾,拖延了近半个月,幽州州牧的数封血书堆在了御案桌头,每一个字都是干涸的暗黑色血斑,每一个字都混合着血与泪,每一个个都是逝去的人命在哀嚎。
萧毅瑾深刻地记得当年无能为力,最后陆成泽借由年节,延请众多豪门富商。威逼利诱几乎是敲诈般地勉强凑足了赈灾所需的粮草、衣物、银钱。
那时的陆成泽在民间的名声犹如恶魔,商人们请了说书先生,编写戏文极尽抹黑他的名声。可是当时的萧毅瑾看不到这些,只看到了赈灾的钦差带回的那把灾区百姓献给陆成泽的那把万民伞,耳边听着周家人抹黑陆成泽,说陆成泽收拢民意有不臣之心的蛊惑之言,完全看不见陆成泽为江山为大周为百姓与他所付出的心血。
萧毅瑾看着面前的账册,将那些贪腐的太监总管杀头抄家,收拢了一批银钱,待到雪灾来临,这一笔前世没有的银钱刚好可以勉强应对,他绝不会再如前世那般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躲在陆成泽身后,指望陆成泽去为他解决一切.......
萧毅瑾拿着新编的账册,来到御书房找到陆成泽,将账册放在桌案上挤到陆成泽的身侧,坐在同一张椅子上,笑着道:“亚父,多亏亚父慧眼瞧出内务府里的猫腻。”
陆成泽垂眸看了一眼账目,内库中多了近百万两的银钱,眯着眼睛,笑着伸手摸了摸萧毅瑾的发顶夸赞道:“全赖陛下聪慧过人,才让这些阴私之辈无处遁形。”
“是吗?”萧毅瑾被夸得飘飘然,不是他经不得夸,他是一国之君多的是人拍马屁,但是陆成泽和那些臣子不一样,无论是前世和今生陆成泽都甚少夸奖他,骤然听到陆成泽的夸赞让萧毅瑾有那么些觉得受宠若惊.....
片刻后萧毅瑾正色道:“亚父,朕想要与亚父商议一番,这笔银钱的去处。”
陆成泽也收敛起脸上的笑意看向萧毅瑾问道:“陛下可有章程?”
“亚父,去年云南府旱灾粮食减产,虽然算不得大灾却依然有一些百姓饿死。”萧毅瑾板着脸严肃地说道:“可是那些奸商却乘机提高粮价,导致百姓更加艰难。”
陆成泽端起手边的茶盏喝了一口水,点了点头示意萧毅瑾继续。
萧毅瑾抿着唇,看着陆成泽,掷地有声道:“粮草乃是百姓命脉亦是国家命脉,绝不可掌控在唯利是图的商人手中。”
陆成泽诧异地看向萧毅瑾,挺直了身体,脸色陡然变得严谨:“陛下有何想法?”
萧毅瑾道:“朕想每年拨出一笔钱财,专门购入米粮布匹棉花,不需要多好,普通的糙米,最便宜的棉麻布料即可。第二年将前一年的囤积卖出,购入新的一批。若是遇到灾年由国家掌控这些百姓生存必需之物的价格,由此可控制商人坐地起价。”
“可行......”
陆成泽吐出两个人,而后朗声道:“来人。”
门外立即有侍从进来,穿着朱红色朝服锦衣卫单膝跪在地上:“卑职在。”
陆成泽沉声道:“传吏部尚书、工部尚书、户部尚书、以及陈无忌先生。”
锦衣卫领命退了出去。萧毅瑾疑惑地问道:“亚父,朕只是与亚父提一下,何必劳师动众。”
陆成泽轻笑了一声,看向萧毅瑾的目光满是自豪与欢喜:“陛下一心为民,微臣必要达成陛下所愿。而且陛下说得对,百姓命脉物价高低本就不该掌控在那些唯利是图的商人手中。”
萧毅瑾抿着唇,心中也觉得高兴,以往做的那些让陆成泽惊叹的事情多多少少沾了前世的光,唯有今日这件事,是他想出来的。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想做一个明君能够青史留名,令后世所有人都敬佩的帝王。
可是他知道自己纵使有心,却不够聪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