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气已经染上了几分寒意,晨起之时外面的草叶上都结上了一层白霜。
而这一日确实难得的好天气,前两日下了一场秋雨,天空中一碧如洗,澄净的天空中挂着一轮不算太过灼人的圆日。宫中张灯结彩处处红纱,一派喜气洋洋。
宜阳虽已经立府,但太后与陛下恩典,特从宫中发嫁。
午膳后,宜阳便开始梳洗打扮,原本少女样式的发髻,垂散在肩头的发丝如今尽数盘起,宜阳看着模糊的铜镜里人影觉得有几分陌生,心中没来由的添了几分慌张。
太后伸手按在她的肩上,笑着夸赞道:“都说穿上嫁衣的女人最美,如今看来果真不假。”
宜阳微微低头看着身上的婚服,上面绣着展翅的金凤,眼睛上面镶嵌着只有皇家才能用的金珠,每一片凤凰的麟羽都是用宝石拼接而成……
“全都仰仗太会娘娘与陛下,宜阳才能有今日。”宜阳带着羞涩,小声的说道。
她虽是大长公主,可太上先皇早逝,生母也不在世,说白了就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罢了。
宫中向来捧高踩低,若非陛下与太后看中,也穿不得这般华丽的嫁衣。
太后望向宜阳的眼神满含慈爱,心中无比喜悦,她这一生,历经坎坷却也让天下所有女人羡慕,可纵使她乃一国太后,这一生都没能穿一次婚服。
宜阳身上的这件嫁衣,每一个的绣纹,每一次的配饰,都是她年少时的幻想。她这一生终究没有这个福气穿,但却能穿在宜阳身上,于她而言也是一种安慰。
“宜阳,你所嫁之人,是你心悦之人,今生一定要幸福安康。”太后叹息着说道,宜阳从小养在她膝下,虽与她平辈,却与她的女儿无异,她期盼着宜阳一生顺遂。
太后伸手从自己的发髻间拔下一支彩凤衔珠的点翠发簪插在宜阳的发间。
“太后娘娘,这是您的发簪,宜阳怎么戴得?”宜阳看着镜中的发簪,立即慌乱的想要将它拔下来。
太后伸手按住宜阳的手,道:“哀家赐你的,哀家说你戴得,那便是戴得。哀家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你的身后又哀家与陛下撑腰。”
宜阳顿时红了眼睛,声音有些哽咽:“谢太后。宜阳此生最幸运之事,便是能的太后庇护。”
“傻丫头。”太后伸手点了点宜阳的眼尾,擦拭去眼尾处的那一丝水雾,没有弄花一点妆容,她柔声地叮嘱道:“陆家人丁单薄,永安也是上进的孩子,以后你们会好的。”
“宜阳知道。”宜阳轻声的说道:“陆公子近几个月来也时常去公主府看宜阳,想必他对宜阳也有几分喜欢。”
太后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凭着宜阳的身份,无论嫁给谁,都不敢慢待。
不多时,吉时到,陆永安穿着红衣礼服进入皇城。
在中宫正殿拜了天地,他牵着宜阳的手,在午门处跪拜叩首,拜别太后。
公主府离皇城不算远,陆永安骑着马护在花桥旁,吹吹打打进入公主府。
宜阳端坐在床榻上,陆永安单膝跪在宜阳面前,取下了宜阳手中遮面孔雀羽扇。
宜阳看着陆永安,眨了眨眼睛,轻唤了一声:“驸马。”
陆永安勾起嘴角,浅淡的瞳孔在烛火的照耀下好似染上了一丝温情。
“公主,驸马……”宫女捧着精致的托盘,上面放了两只玉制的酒杯,里面盛满了酒水。
陆永安接过酒杯,一只奉给了宜阳,一只拈在指尖,两人手臂相交,喝下了这杯酒。
酒水有些清甜,入口后微凉回甘,明明是很淡薄的酒水,却瞬间让宜阳觉得醉了。在酒水入口的那一刹那她忽然想起了一句词“交杯尽,缠绵饮,此生此世不负君心。”
大抵所有新婚的女子,心中所想都是这般吧。
杯中酒喝尽,宫女接走了酒杯,宜阳连忙伸手扶起陆永安,道:“驸马,快快请起,当日本宫便说过,往后在府邸之中行家礼而非国礼。”
“公主是君,微臣是臣,礼不可废。”陆永安慢慢站起身,坐到宜阳身旁,眼睛注视宜阳。
宜阳在他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的倒映,这一刻,宜阳猛然觉得在她的夫君心中,或许有她。
顿时宜阳掩在大袖中的手,用力握紧,她凝望着陆永安,道:“宜阳只是夫君的妻子,也只想做夫君的妻子。”
“好。”陆永安伸手将宜阳搂在怀中,没有再说什么直接低头吻上了宜阳的唇……
……
第二日,宜阳醒来,伸手摸了摸身侧,那半边的床榻早已冰凉。宜阳眉头微蹙轻声问道:“驸马呢?”
奉茶的大宫女低声回道:“驸马一个时辰前便去了院子里打拳。”
话音刚落,陆永安便从外面走了进来,身上带着淡淡的水汽。
宜阳立即起身走了过去,想要伸手帮他擦拭额头的汗水。陆永安下意识的偏过头,宜阳的手顿在了半空中。
陆永安垂眸,后退一步,解释道:“微臣出了汗,身上气味重,还是莫要近身,免得污了公主身上的熏香。”
“无妨。”宜阳慢慢收回手,抿了抿唇柔声道:“早起凉,刚刚出了汗若是吹了风容易受寒,驸马还是快去梳洗吧。”
“是。”陆永安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宜阳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慢慢变淡直至消失不见:“收拾好了吗?”
“都收拾好了。”
“嗯。”宜阳再次吩咐道:“驸马还未用早膳,吩咐厨房熬些小米粥,养胃……”“是。”
宜阳梳洗后,穿上茜素红的华美宫装,与陆永安一道用早膳。宜阳亲自盛了一碗粥递到陆永安手中,温声道:“驸马,用完早膳,咱们便去拜见父亲吧。”
永安用勺子搅拌着淡黄色米粥的手顿了顿,低声道:“本该陆家众人前来拜会公主的。”
宜阳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温声道:“其实,本宫想着,本宫既然已与夫君成婚往后便是陆家的媳妇,自然应该居住于陆家。”
“宫规有制,公主婚后居于公主府。”陆永安垂眸看着面前的小米粥,沉声道:“历来都是驸马随着公主居住于公主府,并无别居先例。”
宜阳脸上的笑意顿了顿了,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可是咱们家与旁人不同,如今府中只有父亲一人,夫君也无其他兄弟,咱们为人子女怎可将长辈独自一人抛到一边。”
陆永安抬头看向宜阳,宜阳眼中的关怀真真切切没有半分勉强。
若说丝毫无动于衷是假,公主居住于公主府是皇家的尊贵,无论驸马位份高低,在公主府中,府上的主人也唯有公主一人。
他知道宜阳倾慕他,他便顺从着与她亲近,却不曾想,原来她愿意为他搬离公主府,以陆家媳的身份居住于陆家。
陆永安伸手捉住宜阳的指尖,盯着她看了半晌。
宜阳眨了眨眼睛,疑惑的回望陆永安。
良久后,陆永安勾起嘴角道:“那便听公主的。”
宜阳顿时笑弯了眼,兴奋地说道:“本宫老早就让人收拾好了,早就期盼着去看一看夫君从小长大的地方。”
“也不需要收拾什么,我们便一同住在夫君的院子里便好。”
“伺候的仆人带上几个便可,采青、踏水、秋华、吹雪得带上……”
“……”
陆永安沉默地听着宜阳一句一句说着话,她向往陆家的生活、也是真心期盼着,没有半分勉强。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宜阳的脸,笑着道:“陆家很小,一个两进的小宅子,府中只有两个守门的老人,两人打扫的婆子,一个马夫,三个小厮……公主去了,怕是要吃苦。”
“无妨,只要夫君与夫君在一起,本宫便不觉得苦。”宜阳微微侧过脸,蹭了蹭陆永安的指尖,眨了眨眼睛道:“而且本宫相信夫君,过不了几年定会让本宫住上大宅子。”
“是,微臣谨遵公主谕令。”陆永安看着宜阳的眼睛,无比认真地说道。
他没有诅咒发誓,只是淡淡的一句话,但他却明白他一定会做到……
陆永安抚摸着宜阳的脸,指下的触感柔软的不可思议,好似触摸着最柔软的花瓣。
他知道自己心肠冷硬,他娶宜阳目的便是权势。是为陆氏一族将来在失去陆成泽的庇护之后竖起的另一重保护伞。
但是这一刻,他忽然觉得心口揪揪的发麻。
他从来不相信话本里的那些所谓的爱情,于他而言结缔姻亲,不过是两相所求,不过是各取所需,不过是另一种利益交换罢了。
但现在就是有这么一个人,无视他的算计,真心待他,对他一腔赤诚,将他放在心中首位……
“微臣此生必不负公主”
宜阳听言微愣,随即用力地点头:“本宫也必不负驸马……”
陆永安温润的眼眸染上了笑意,他不知未来如何,亦不能回报以真情,但他会做一个好丈夫,敬她、重她,护她……那么爱与不爱又有何重要?
第92章 棋局
天幕微沉,初春的天色总是显出几分灰暗,去年大周虽然经历战乱,但萧毅瑾趁着宜阳大婚的时机减免了赋税,百姓生活更宽裕了些,这个新年反而更热闹了。
各地藩王被萧毅瑾拘在京城里,年前数次上折恳请归藩,被萧毅瑾皆不为所动,只当不曾看见。自此整个朝廷都明白了萧毅瑾的意思,一时间所有朝臣都对滞留在京城的藩王退避三舍。
正月初五,年节未过,监视着众藩王的锦衣卫统领来报:“齐王、越王、鲁王,暗中联络属地,似有潜逃之意。”
“今日乃是破五之日,年节未过本不该见血,可那些人偏偏不让朕过一个安生年。”萧毅瑾站在长廊上,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乌云将天际压低,不多时天上便飘起了绵绵细雪。萧毅瑾摊开手,将手臂伸出屋檐外,洋洋洒洒的雪花飘落刚巧落入他的掌心,却又很快在他手心里融化。
萧毅瑾叹息着摇了摇头道:“白雪映红梅应当是极美的颜色……”
锦衣卫统领没有说话,跪在地上垂着头,等候萧毅瑾的吩咐。
萧毅瑾轻笑了一声,缓缓道:“叔叔们想走,朕还能拦着不曾。”
“让他们走吧……不过,京城外夜黑风高,路遇劫匪,诸位叔叔及其家眷无一生还,就怨不得朕了。”
锦衣卫统领立即应道:“是,微臣明白。”
萧毅瑾吐出一口气,在面前凝结成一阵白雾,淡淡的吩咐道:“好好盯着他们,那些藩王一个都不能少。”
藩王自去年起便被萧毅瑾拘留京城,找出种种借口就是不让他们离京,而朝廷派遣的官员兵马也慢慢接管封地事务,如今就差一个名正言顺将封地重新收回朝廷的理由罢了。
周旋了半年有余,如今倒也不必再给藩王留下颜面,萧毅瑾就是要杀鸡儆猴,让他们知道,藩王封地已经名存实亡。
不过萧毅瑾倒是挺希望藩王狗急跳墙,那他便有借口斩草除根了。
如今还在年假,倒也没有太多事务,处理完政务,萧毅瑾向后宫。路过梅园,见院子里的梅花开得正盛,便走了进去。
院子里的梅花色彩各异,萧毅瑾亲手从枝头折下两支,一枝白梅,一枝红梅。
小金子上前恭敬的说道:“陛下,让奴才拿吧,雪天寒冷,小心手上生了冻疮。”
“无妨。”萧毅瑾拒绝道:“也没几步了,朕总不能连这点寒都受不住。”说着,不理会小金子径直向寿安宫走去。
小金子连忙举着伞跟着上去,一行人脚下踩着雪花咯吱咯吱作响,在地上留下一串脚印。
寿安宫里铺了地龙,屋子里还烧着炭盆,殿内温暖如春,与殿外天壤之别。
萧毅瑾一进门只感觉一阵热浪袭来,身上的寒气瞬间被吹散。
宫女立即上前,为他除去身上的狐裘披风。
萧毅瑾笑着走进殿内,便看到太后手中抱着铜制的汤婆子,与陆成泽相对而坐,面前的小案桌上放着棋盘,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摆放着棋子。
萧毅瑾立即走上前去,太后执黑陆成泽执白,棋盘之上黑白交错,棋风怪异,怎么瞧都无法连贯,便好奇地问道:“母后你们这是什么路数?合围之势怎么都往中间放?”
太后眼睛盯着棋盘思索了一瞬落下一子道:“我们下的不是围棋,而是五子棋!”
“五子棋?”萧毅瑾没听说过,不知道是什么新玩意儿,好奇不已。
太后解释道:“两方谁先将五子连成一线谁便获胜。”
萧毅瑾了然的点了点头,再看看期盼便明白了规则
陆成泽笑了笑,落下一子道:“娘娘小心,微臣落子了”说着指着刚刚放着的棋子道:“横竖各三子,此为交界处,娘娘无论堵哪边都来不及了。”
太后抿着唇,气呼呼的瞪了陆成泽一眼,随即迁怒到萧毅瑾身上:“都是陛下打扰了哀家的思绪,不然哀家绝不会疏忽!”
“真是无妄之灾……”萧毅瑾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指出另一处道:“若是亚父落子此处,左二右一,刚好四枚,母后照样来不及。”
太后顿时语塞,耍赖般伸手将棋盘拨乱,笑眯眯的站起身道:“天寒地冻,陛下一路可冻着了?”说完不等萧毅瑾回话,立即接口道:“哀家熬的燕窝快好了,哀家要去瞧一瞧。”
萧毅瑾:“……”
“母后真是会耍赖,没走到最后一步就不算输了吗?”看着太后急匆匆向外跑去的身影,萧毅瑾也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