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金子愣了一下,随即很快回过神来,躬身应道:“是。”
萧毅瑾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紧,“如朕亲临”四个字,便是萧毅瑾给陆成泽最后的信任,只要有这四个字,陆成泽便可带萧毅瑾行天子之权,号令兵马,处置百官。
萧毅瑾深深吐出一口,看着门外逐渐明亮的天空,晨曦驱散了空中弥散的薄雾,世界渐渐变得明朗。
纵使陆成泽要离开,萧毅瑾也做不到不再理会他。
陆成泽失了一免死罪的丹书铁券,却又得了如朕亲临的圣上谕令。
若是从前,萧毅瑾必定会忐忑不安,臣子势大终究不是好兆头,但是萧毅瑾现在却管不了那么多了。
陆成泽说的三年之期,萧毅瑾心中不知陆成泽是否真的会应诺而归,但无论如何,萧毅瑾都希望陆成泽能平安,能好好地活着。
“亚父,不要辜负朕……”
不要辜负朕的一番心意,一定要活着……平安归来……
第131章
乌蒙蒙的天空,春雨潇潇从洒落,融化了湖中薄冰,绿了河堤细柳。
沉寂了一整个冬日的江南,好似一夕之间变得生机勃勃。陆成泽裹着厚重的狐裘,白净的无一根杂色的皮毛一直拖拽至脚踝处,将他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透不进半点风。
江南的春天要比京城来的早些,但湿润多雨的气候,却延长了冬日的寒冷。
陆成泽将拳抵在唇边用力的咳嗽了两声,手上撑素白的油纸伞,漫步在庭院中,雨水从伞上滚落,打在他的脚边,却又迸溅起细碎的水花来,沾湿了他的衣摆。
他走到园中一株巨大的桃树下,看着上面的花瓣被风吹散,从枝头滑落混着雨水飞舞在空中。
陆成泽踩着满地落红,仰头看着桃花花瓣混合着雨水纷纷落下,深吸一口气,水汽混合着淡雅的桃花香味,钻进了鼻息间,让原本因雨天而起的烦躁心情,顿时美满了些许。
良久,陆成泽伸出手攀上枝头,折下院子中一枝开满了粉色桃花的枝丫。
难得的是,树枝上的每一朵桃花都完好无缺。
他将花枝递给身后的侍从,理了理身上毛茸茸的皮毛裘衣领口,温声道:“将这枝桃花送到我的书房里,莫要弄掉了花瓣。”
“是,”褪去了暗卫专属黑衣,只做寻常随从打扮的天枢,恭谨地接过花枝,躬身退了下去。
天枢捧着花枝,刚拐过墙角,慢慢向前走着,忽然穿着黑衣,一直隐藏在暗处的天权忽然出现在天枢面前,笑嘻嘻的伸手:“咱们天枢哥哥也是惜花之人啊……唔……还是桃花。”
天枢面无表情,退后一步躲过天权伸出来的手,轻轻哼了一声:“趴在屋顶上动都不敢动好受吗?”
天权瞪大了眼,天枢继续说道:“每日轮守两个时辰饿不饿?尿憋不憋?”
“你……”天权深吸了一口气怒视天枢:“你护卫镇安王头一天就露了行踪,被王爷抓了个正着,老子可是至今都隐藏着身份!”说着天权挺了挺胸膛,鄙夷的看着天枢。
天枢冷笑着道:“以后还想不想我给你留饭了?”
天权顿时败下阵来,蹭到天枢身侧谄媚的说道:“天枢哥哥,别生气嘛,小弟这不是怕你累着,想着帮你搭把手嘛。”
一枝桃花能有什么累的,天枢翻了个白眼,越过天权继续向前走去,懒得和这个二憨子纠缠。
两年前,他们七人被陛下派遣至镇安王身边,保护镇安王暗卫。
他们七人商量好,每日每人轮守两个时辰,多出一人时刻关注周边警示其他人。
他们一路隐藏暗中跟随镇安王,马车上的随从没有丝毫察觉。
镇安王出京头一晚入住驿馆,当时正巧是他当值,他趴在屋顶关注着镇安王的动静,谁知也就眨眼打个呵欠的功夫,屋内的镇安王便消失不见,他回过神来,慌乱的环视了一圈屋内,没见到人影。都还没来得及起身,便直接被镇安王持着长剑架在了脖子上。
好在镇安王曾任锦衣卫统领,认得他们暗卫衣服上的标志才没有痛下杀手。
他认命的交代了来由:“陛下让属下前来保护王爷。”
镇安王闻言没有说话,垂眸沉思了一瞬便将他放开了,一声不吭又回到了屋中。
之后其他人,镇安王不予理会,但他已经展现与人前,便直接由暗转明随侍于镇安王身侧,也借由职务之便时常留些饭食给那些依然潜藏着的兄弟们,以免他们饿死……
天枢敢肯定,镇安王一定可以察觉到其他暗卫的存在,也一定知道他私底下的小动作,但是在知晓他们是陛下派来的人,更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妨碍后,便听之任之,只当他们不存在了。
而天枢作为那唯一一个被抓出来的倒霉蛋,这两年可没少被其他暗卫嘲笑。
对此天枢只能长叹一声时也命也,怎么就刚巧被抓住的是他呢。
裹紧身上的薄棉袄,再想想其他兄弟身上放水不防寒的轻薄黑色锦衣,天枢叹息的摇了摇头,捧着花枝的手更加小心,快步向书房走去……
陆成泽依然站在庭院中,飘在天空中的细雨已经慢慢停歇,和煦的春风吹拂过大地,枝头红花脚边绿芽带着晶莹的水珠更显娇艳。
陆成泽将油纸伞收起,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南方的气候不如北方舒适,湿冷的气候如无处不在的冰刺,无论穿得多厚都会被扎透,从外到里冷到骨子里,烧了炭盆都无济于事。但却又不得不说,江南的水土比京城要适宜,待了两年,连积年来一入冬就犯的咳疾都不药而愈。
“王爷,门外有人求见。”天枢躬身说着,便将手中的拜帖呈了上去。
陆成泽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拜帖,上面并无人命。他将帖子合起,看向天枢,问道:“桃花放到书房了?”
天枢愣了一下,回答道:“是,插在天青色的短颈宽口瓶中,没有半点损伤。”
陆成泽点了点头,抬脚向前院走去,进入会客厅,便看到一名少年正坐在厅中双手捧着茶杯饮茶。
“是你。”看到来人,陆成泽不由得惊叹出声。
这两年来,他可以避开京城的一切消息,也不曾与京城之中的任何人联络,更从不主动接触京城里的人,没想到今日居然有人登门拜访。
看到陆成泽,孙正德立即将手中的茶杯放下,站起身恭敬地作揖行礼道:“正德见过镇安王。”
陆成泽伸出手虚扶了一把,又反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孙正德坐下,而他自己也径直跪坐到孙正德的对面。
“你怎么到江南来了?”陆成泽轻声问道,没有人知道他掩在袖中的手紧紧的拽住衣服内侧的布料。
他既担忧却又暗自期盼着,孙正德是奉皇命而来。
孙正德还同往昔一样大大咧咧的性子,咧开嘴笑着说道:“外祖母病重,家父与兄长抽不出身,便派我护送母亲前来江南探望外祖母。”
陆成泽点了点头,垂下眼心中说不出是松了一口气,还是略感失落。刚巧天枢端了一杯茶水放到他面前,他连忙将茶杯端起凑了唇边,遮掩住脸上的神情。
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喉,陆成泽的心神再次恢复如初,他望向孙正德笑着道:“本王也算看着你长大,如今居然能护着母亲从京城千里迢迢来到江南,可见真的是长大了。”
“那当然!”孙正德脸上依然满脸的笑容,带着一丝骄傲的神情道:“我都已经当父亲了自然是大人了,正月我夫人给我生了个女儿。”说着忍不住继续夸赞道:“她好小,头还没有我的拳头大,白白软软的,就是爱哭,我都不敢碰她……”
陆成泽含笑的看着孙正德,静静的听着他毫不掩饰滔滔不绝的炫耀着刚出生不久的女儿,心中思绪飘远。
不知陛下如何?是不是还怨恨着他,会不会也想要一个孩子,会不会忍不住与他人亲近……
“哎!”说着说着,孙正德一声长叹,将陆成泽思绪拉回。
陆成泽看着孙正德一脸可惜的模样,好奇的问道:“怎么啦?”
孙正德叹息着摇了摇头:“可惜了永安的孩子,他们夫妇二人成婚三四年才怀上,都已经九月临产了,去岁年末宜阳公主进宫去向陛下请安,在宫中滑了一跤当即临盆,只能匆忙在宫中生产,不知是不是因为摔狠了伤到了孩子,那孩子一出生便夭折了。”
“若是平安的话要比我的孩子大上一月有余。先前我还打算跟永安商量结个娃娃亲来着。”说着孙正德惋惜不已:“如今担心永安触景伤情,我连满月酒都没敢大办。”
陆成泽讶异的脱口而出:“怎么会。”
“是啊!”孙正德应和道:“要说临产的动了胎气早产的妇人也不少,照常理来说八九月份的孩子应当可以活得下来啊。”说着再次叹息着摇了摇头:“还是永安气运不够,无福与这个孩子相见。”
陆成泽也觉得惋惜,陆氏一族本就人丁稀薄,但愿往后他们夫妇可以顺遂。
喝着茶,孙正德忽然拍了拍脑门,笑着道:“差点把正事给忘了。”
说着他从身侧拿出一个包裹,将系着四角的结打开,包裹里面放了几个木匣,孙正德拿起一个木匣,细细打量了一下递到陆成泽手上:“这是临行前,陈先生特意托我带给王爷的。”
说着拿起其他的一一递了过去:“这个是韩大人托人送到我府上让我带给您的。”
“这个是永安让我带给您的。”
“这个是……”
孙正德每递过一个木匣,便顺带着说清是谁的,陆成泽沉默着一一接过,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浅,他始终没有听到期盼的名字。
两年了,自己没有联系京城,而京城的他也没有向江南传过只言片语。
陆成泽心中暗叹一声,或许还是在怨他吧。
第132章
也对,是该怨的……
明明说好一生相守,珍惜每一刻在一起的时光,但自己却一意孤行不顾他的挽留执意要离开。
自己明明知道他最忌讳什么,也知道他最恨旁人要挟他,但他依然做了。
他最恼怒受制于人,可自己却偏偏做了让他最厌恶的事情,也伤透了他的心……
陆成泽端起桌面上凉透了的茶水一饮而尽,柔声道:“有劳了。”
“王爷客气,不过是顺路的事儿。”孙正德将包裹木匣子的布块随手丢掉了一边,笑眯眯的说道:“现在将母亲送至江南,不日我便要前往北境任职。”
“北境?”陆成泽惊讶道。
“我都当爹了,总不能还无所事事吧。”孙正德一脸自豪的笑着道:“总要养家糊口的,便向陛下求了个差事。”
忽然陆成泽想起了萧毅瑾的布局。
当日给孙正德赐婚,目的便是为了北境军权。
如今计划便已经开始了吗?
果然孙正德喜滋滋的继续说道:“我看到八股文就头疼,科举是没指望了,陛下便将我安插进军中。”
陆成泽点了点头,面无表情的说道:“陛下有心了。”
“对啊对啊!”孙正德更加欢喜,认同的说道:“陛下说了,我现在没有功绩,贸然入军中便有了官职难免被其他同僚排斥。便让我去北境,我岳父在北境经营数十年,如今封了侯不好再统军,但人脉还在,有人照顾着,总不会亏待了我。”
陆成泽再次点了点头:“对你而言却是是好事。”
“只是可惜了,若是我能早生几年对阵夷族,得些军功就好了。”孙正德面露惋惜的神色,叹了口气,却又很快打起精神:“但是若我早生几年岂不是娶不到我夫人了?”
孙正德最擅长自我安慰:“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陆成泽看着孙正德没心没肺的模样,心中也跟着愉悦了不少,他笑着问道:“北境那么远,你父亲可放心?”
“有何不放心的,父亲巴不得将我快些打发走呢。”想到家中父亲那张恨铁不成钢的脸,孙正德无所谓的摆了摆手,道:“倒是前年王爷忽然离京,我们所有人都不知道,也没能为您送行,陈先生与家父可抱怨了您好几回呢。”
陆成泽笑了笑,低声道:“是我的错。”随即开口问道:“你父亲可还好?”
“好着呢!”孙正德不以为意的说道:“我出京前还拎着我的耳朵训了我一顿。”
说完,还委屈的嘟哝着:“我都当爹了,一点面子都给我留。”
陆成泽闻言,被逗笑了:“朝中可还好?”
孙正德老实回答道:“都好着呢,王爷切勿担心,陛下如今厉害着呢!最近两年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就是有几个言官闲着没事儿干,天天催促着陛下立后。”
“立后?”陆成泽的心一下子收紧,他低头看着面前空荡荡的茶杯,低声问道:“那陛下有什么想法?”
“陛下当然驳回了啊。”孙正德轻轻哼了一声,不屑的说道:“那些人就想着将家中女眷送进宫,凭着裙带关系加官进爵,都是些没出息的东西,也不想想纵使陛下立后又怎么可能会选他们的女儿。”
自古以来,凭着后宫女子一朝翻身的例子屡见不鲜,再加上萧毅瑾长相英武不凡,帝王至尊,大权独掌。一后、四妃、八嫔等,后宫高位空悬,自然是谁都想要分一杯羹,他们有此想法也不算什么。
陆成泽闻言,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他抿了抿唇,低声问道:“那陛下现在依然孤身一人,不曾纳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