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方重山与姜然都要去繁阳城了,他心里终归是有些舍不得。
“我听说蔡玄神医要求最是严格,你做了他的学徒,以后空闲的时间越来越少,怕是没什么机会再回来了。”
方重山听了,立刻低声安慰他:“即使是到风云药铺做学徒,以后回来的机会还是很多的,毕竟是采药卖药这门营生是靠着独巫山才能做起来的。”
见林峰依旧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方重山索性以轻快的语调调侃道:“你可是咱们村里最有名的猎户,认路是一把好手,说不准以后蔡神医都要带着我过来找你进山呢”
林峰细细一想,觉得确实是这个道理,又有姜然在一旁劝解,他渐渐释怀了许多。
他最近闲着无事,孤身进了好几趟独巫山,运气好到爆棚,次次都不落空。
家里因此攒下了不少猎物,林峰热情的分出了几只给姜然,要他一定收下,并恳切的说道:“林叔也没有什么好送的,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也就这点肉,收着吧!”
姜然有些犹豫地望向方重山,方重山打从心底叹了口气,知道继续推拒只会伤了林峰的心,便赶忙伸手接过,放进竹篓里打算一并带到繁阳城去。
方重山在村子里熟络的人少,去了蒋大叔和林叔两家,再回方家一趟,基本上就可以无牵无挂的走了。
方重山与姜然到方家去看时,碰巧家里的大人都出门做农活或者帮工去了,只留下小平安一个人蹲在门口和小花狗一起看家。
方重山急着要在天黑之前赶到繁阳城去,只好将特意准备好了的腌果子与几串冰糖葫芦包裹好交到小平安手上。
这类酸酸甜甜的小零食想必最是讨小双儿喜欢,小平安一瞧见,亮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过来,眼巴巴的望过来。
一直到方重山拿出一串冰糖葫芦递过去,小平安这才一扫可怜巴巴的神情,满脸愉悦地抱着冰糖葫芦啃。
姜然看平安小口小口的舔着冰糖葫芦外红色的糖衣,一忍再忍,终究是没忍住。
临走之前还不忘苦口婆心的交代:“糖果子虽然好吃,但也不要多吃,不然牙齿要酸的连喝口凉白开都疼的。”
他是有经验的过来人,到现在看见冰糖葫芦都还忍不住条件反射的牙齿酸疼。
方重山看小双儿偷偷摸摸的拿手碰腮帮,心里偷笑,却没有戳破他对小平安的说教,而是满脸严肃的帮腔:“估计奶奶阿爹他们对甜食不感兴趣,这些果子都是给你的,等你阿娘回来记得把糖果子都交给你阿娘,不许偷偷贪嘴。”
小平安塞了满满一嘴的甜,一张清秀可爱的小脸仰着,含含混混的点头应是。
也不知道是真的答应还是假的答应。
蒋大叔原先说是要拉驴车送方重山俩人上繁阳城去,结果被意外的事情绊住了脚,只好满怀歉意的替他们联系了别的拉车师傅,特意交代说是自己的朋友,要拉车师傅路上多关照一些。
这位拉车师傅赶的是牛车,黄牛比毛驴走得稳当,一路上慢慢悠悠的晃荡晃荡。
方重山与小双儿靠在车后头看着沿途的风景,剥山核桃吃,等吃得困乏了,两个人依偎在一起,居然就这么摇摇晃晃的睡过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坐在前头的赶牛师傅拽着鞭子,猛地回头吆喝一声,带着些许笑意喊道:“客人,醒醒嘞客人,风云药铺到了!”
方重山被他的叫喊声吓的一个激灵,很快就清醒过来。
刚一睁开眼睛,就觉得一双腿被什么东西沉沉的压着,又酸又麻,他赶紧低头一看,原来是姜然抱着他的腿睡得正香。
方重山轻轻推了推小双儿,唤道:“小然,到地方了,叶先生还在等着咱们呢!”
姜然眨巴眨巴困倦的眼睛,迷迷糊糊的抬头,往外头一望,果然瞧见了风云药铺门前斗大的牌匾,以及站在药铺门前笑眯眯看过来的叶老先生。
叶先生捏着有些发白的胡须尖尖,招呼着一旁的小药童慢慢悠悠的晃到牛车前,探头牛车里一看,只见车板上堆了好几个大竹筐子,他不由笑了一声:“小年轻就是小年轻,精气神足得很,最能折腾。”
“看你们大包小包的,知道的还以为是要搬家呢!”
叶先生这一回倒是猜错了。
除却一竹筐的衣服和一些必备的用品之外,剩余的几个竹筐子里装着的其实都是冰糖葫芦、腌果子和林峰送给的猎物。
方重山腿麻麻地发疼,却又不愿意叫姜然知道,免得心思细腻的小双儿会因此内疚,只好偷偷活动了两下,借着一旁木栏杆勉强撑着站起来。
撑着站起来后,他指着竹筐子同叶先生说道:“这不是搬家的行李,里面备着的,可是给你和蔡神医的礼物呢!”
叶先生一听说是礼物,顿时来了兴趣,招呼着一旁的小药童搭把手,和方重山一起将堆在车上的竹筐卸下来,迫不及待的抬手掀开盖在筐上的麻布,窥见里头一个个密封的严严实实的陶罐子。
他不由好奇的上下打量了一番,伸手戳了一戳,疑惑不解的抬头问:“这什么礼物?”
“一个个瓶瓶罐罐的,就想拿这么点东西糊弄我?”
方重山故意不同他说,嘴上只是说道:“等拿进药铺里再看吧,一点自家制的小吃食,也不知道能不能合叶先生您的口味。”
即使是有小药童的帮忙,方重山也是分了好几趟才将卸下来的几个大筐抬进药铺里去。
因为蔡玄出门问诊的缘故,方重山最后是由叶先生带着进了店铺里的内院。
撩开门帘,还是那条熟悉的曲折的小径,沿着小径的长廊往里走,叶先生带着方重山与姜然走了大半截路,终于在一排客房前停下。
“这都是药铺单独分给蔡神医的房子,总共四间,都是采光极好的配置,蔡玄孤家寡人一个,只选了第一间做落脚的地方,余下三间都是空着的,稍微打扫打扫就能住人。”
叶先生一面介绍着,一面心里发酸,要知道药铺里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坐到蔡玄这样的地位,月钱丰厚不说,单是这四间大房子就足够让人羡慕了。
他在药铺里同样是辛辛苦苦做了二十年工,连蔡玄一半的优待都赶不上。
先前蔡玄也曾与方重山提起过住房的事情,因此,现下的方重山没有丝毫客气与推拒,仔仔细细地将这三间房子从里到外探看了一番。
他是带着亲眷过来住的,自然是希望住处能够更加清静开阔一些,来来回回对比了几次,他终于敲定了长廊上最靠里的一间客房。
这间客房宽敞而明亮,里面的家具摆设一应俱全,最妙的是,此处最是幽静,一旁正对着葱葱的一片竹林。
姜然显然也对这间房子喜欢的不得了,里里外外走了一遭,认认真真的开始盘算:“这间房子这么大,到时候咱们可以把地方隔开,留出单独的两个隔间,当做是厨房和浴室。”
刚到河歇村平房的家里去时,方重山就是这般规划的,小双儿被他养得娇惯了,根本没有办法接受不带独立浴室的房间。
叶先生没留神这小夫妻俩私底下的交流,看方重山与姜然选定了房间,一面搓着手,一面笑道:“蔡神医一时半刻怕是回不来的,重山,不如你先跟我到铺子上看看,多认几味药材,长长见识也是好的。”
等方重山点头同意,还有将目光落到一旁站着的姜然身上,小双儿长相清秀又乖巧,叶先生想了一想,最终决定自己来做一回主,他问姜然道:“我这边还缺个小药童的活计,要是愿意,到时候我和药铺的主人说一句,让你来做这个小药童。”
姜然跟着方重山到繁阳城里来,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多多少少是有些忐忑的,他自认只是个平常无奇的小双儿,既不会读书认字,也没有辨认草药的本事。
唯一能够拿得出手的,就剩下编织竹篮竹筐的手艺,可惜竹篮竹筐的市场价向来低廉。
姜然因此还暗自里担心过,怕自己什么事都不会做,给方重山添麻烦,现在叶先生突然提了这么一茬,他心里顿时惊喜异常。
“只是……”小双儿有些不自信的犹豫道,“我还没有做过小药童的活计,不认得字又不太会说话,我、我做不好的……”
方重山重重的拍了拍姜然的肩膀为他打气,鼓励着说道:“不会可以学,再不济,只管问你相公我。”
“你相公可是既能认字又会识药,最重要的是还永远不会嫌你烦。”
小双儿被他一口一声的“相公”说的有些脸红,赶忙低下头,避开叶先生打趣的目光,小小的“嗯”一声,算作是答应。
叶先生见状,不由痛快地笑了一声,“好,等回头就由我来做这个主,小药童好做得很,以前不少穷苦人家都会把孩子送到我们药铺来当药童,不太需要会识文断字的。”
这桩事情就算是谈定了。
方重山精心挑选了几罐已经腌制好了的野果肉,再加上好几串冰糖葫芦一齐送给叶先生。
“这便是先前说的小吃食,我与姜然都是提前尝过的,觉得味道不错,特意带过来分你一些。”
叶先生小心的揭开一罐,往里头一瞧,原来是一小坛糖水腌渍的野青梅。
翠青的颜色稍稍暗淡了一些,饱满的果肉吸附了糖水的甜汁,凝结出点点糖霜,看上去一个个小巧玲珑,别致可爱。
即使是叶先生这样不爱吃糖的人,也忍不住伸手捏了一口,塞到嘴里尝了尝,甜蜜的汁水与细腻的果肉不禁令他眼前一亮。
“虽然吃起来甜兮兮的,但偶尔尝一尝倒是爽口的很。”叶先生口味挑剔的很,能让他说出这样夸赞的话显然是很难得的。
一颗吃完,叶先生忍不住又捻起一颗,放到嘴里细细嚼了嚼,好奇得问方重山:“只是一点糖便可以腌制野青梅吗?”
方重山摇头道:“看似只是往青梅里搁了一点糖,实际上还有温度、比例等等的细节讲究,我也是试了好几次,才做出最合乎人口味的。”
叶先生若有所思,微微沉思的片刻后有开口说道:“野青梅也可以入药的。”
“咱们店铺里每到夏天常常会有人来买晒干了的青梅果,回去泡茶解暑喝,可惜泡水的味道差了一些,来买的人不多。”
“你把青梅果这么一腌制,果子身上苦涩的味道居然真淡了不少,酸酸甜甜的或许要比青梅果茶更受欢迎一些。”
方重山听了,不觉心里一动,他原本只是想着要更好的保存多余的青梅果,现在听叶老先生这么一说,似乎是又撞见了一条生财的好路。
“腌青梅材料简单的很,只需要足够的糖与青梅即可,要是叶先生您有想法,我可以回去琢磨琢磨,看不看能不能把适宜的比例研究出来。”
方重山大大方方地提议道:“我把我所知道的腌制青梅的小诀窍通通写下来,如果药铺有意,我可以把它几两银子卖掉的。”
他这一席话要是落到寻常人的耳朵里,只怕会被当做是一个笑话。
但叶先生不同,他做惯了药铺生意,知道用药的时候抓取药方往往需要精准到克,想必腌制青梅果同样如此。
多一分甜则太腻,少一分甜又太过寡淡。
为了制作出眼下这么恰到好处的腌青梅果,想必方重山也是费了不少功夫的。
成本低廉而口味绝佳,又能兼顾到清热解暑的药效,无论从哪个方面考虑,方重山奇思妙想做出来的腌青梅都是有着绝对销路的,几两银子买断倒也不算亏本的买卖。
叶先生心里做着这样的盘算,但他终究不是药铺里的话事人,小小的犹豫了一会儿后,他与方重山打商量道:“你先把方法写着,我找个机会同药铺主人说一说。”
两个人正说着话,忽然听见小药童敲门来喊:“叶先生、方先生,药铺里有人找。”
方重山与叶先生对视了一眼,心里都有些疑惑不解。
有人来找叶先生不是什么稀罕事,可方重山才刚到风云药铺里来,他实在想不明白,会有什么人专程来找他。
“走吧,咱们去看看。”
叶先生同方重山说了一声,叫上还在忙忙碌碌收拾行李的姜然一起,往前院的方向走。
撩开门帘,方重山随意的往店铺门口一瞧,嚯!还是张熟悉的面孔!
姜仁遇皱着眉头一脸的苦巴巴,他再没了当时挑衅姜然的气势,缩头缩脑的站在门槛,悄悄摸摸的前往屋里看。
他身后跟着的中年汉子方重山也认得。
当日小夫郎回门的时候见过一回,算得上是姜家最有话语权的家长式人物——姜大伯。
姜大伯阴着一张脸,他原本就长得凶恶蛮横,如今毫不遮掩的耷拉着脸,更显得一副蛮拽拽的地痞气质。
过来叫方重山与叶先生的小药童显然是害怕姜大伯,匆匆忙忙的伸手一指,颇为胆怯的说道:“就是他俩,我看着来者不善,怕他们是到药铺里来闹事的……”
小药童的话说到半截就被方重山一声笑给打断。
方重山打量的目光落到姜仁遇手里提着的小包裹上,同小药童一摆手,神清气爽的笑道:“放心,他闹不了事的。”
掐手算一算日子,距离姜仁遇立下公证的十日之期也快近了。
“他分明是过来与我送银子的!”
小药童听得有些糊涂,半张着嘴“啊”了一声,傻愣愣的站住不知道该做何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