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荷将房间打扫完毕,才发现顾清宁不对劲的脸色。
“少爷?你又难受了?”
顾清宁摇摇头,他思虑纷乱,怕被墨荷缠着问,便连忙躺下去了。
墨荷心头忧急,顾清宁只是将被子闷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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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起有那种可能,顾清宁更是终日惶惶不安,有时候连着吐都要瞒着墨荷。
可那愈发消瘦的模样是不会隐瞒住任何人的,赵穆直接将大夫带来看他,没想到顾清宁抗拒得很,不让大夫给他号脉。
赵穆安慰他,只是让大夫看看,不吃药的,也无法让大夫接近顾清宁。
顾清宁只是哭,如同孩童那般耍着性子不让大夫靠近他。
心疼之余赵穆自是奇怪,连墨荷也都是整日地不解:
“少爷,你不能这般违疾忌医的啊!”
顾清宁心里头苦,可是他依旧无法面对那样的事实。
若那是真的,他承受不起,不让大夫接近自己,也许这般,便好似可以永远都不会知道一般。
他本就已经这样了,若是怀了他的孩子,他该如何在这世间自处。
可是难堪的事情还在后面。
赵穆的老父找上门来了,顾清宁犹如那被藏在外面的兔儿爷一般,被揪到大庭广众之下。
看着那跟赵穆有些肖似的赵老将军,顾清宁心虚得不行,
“赵伯父……”
来人一声轻哼,“莫要这般叫老夫,你也应当知道老夫前来所为何事!”
院子里围了一圈的下人,众人皆是幸灾乐祸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却被赵老将军带来的侍卫统统给赶走了,顾清宁脸色苍白的很,不知所以的墨荷护住他,警惕地看着赵老将军。
赵老将军威严并重,哪里容得一个下人这般,一旁的侍卫自是了解赵老将军的脾气,直接唤了一旁的家丁,
“看着做什么?赶紧的!”
家丁得令连忙上来将墨荷拉了下去,顾清宁急得很,他根本拉不住墨荷,眼睁睁看着墨荷被拉到一边,随之那五大三粗的家丁左右开弓,还没两掌,墨荷早已嘴角淌血,双颊高高肿起,可她硬气得很,倒是一声不求。
顾清宁要急坏了,当场跪了下来,“赵伯……赵老将军,您大人有大量,别跟这小丫头过不去……”
同时他立刻意识到了关键:“我走,我肯定走!”
赵老将军看他穿着件青衫,身形孱弱,一张脸苍白得很,可依旧是俊美动人,明明不娇不媚却无端端有股勾人的味儿,南朝狎男风的人不在少数,若他是那等兔儿爷自己也就睁一眼闭一只眼就过了,可眼前这人的身份不同,他是罪臣独子,还与梁王揪扯不清,赵穆又在这风口浪尖上,岂容分毫差错,再看他一副说不出的我见犹怜的模样,心头更是焦急上三分。
“说得轻巧,赵子龙又岂会让你走!”
墨荷已是被打得扑在地上,顾清宁眼泪看得都出来了,跑了过去将墨荷护在怀里。
“将军饶了墨荷,她还是个小姑娘,什么都不知道,要罚要打全在我,子龙他,他,我,我会想办法。”
顾清宁数日都没吃好睡好,身子本就亏空得厉害,当下便有些眩晕,但他死死掐住了自己的大腿,连连保证:
“我走,我定会走!”
已然没了任何尊严,曾经的太傅公子如今与私藏在小院里的小宠没了半分的分别,若非共蛊,顾清宁简直想立时死去,好得过如今这番不堪的境地。
——究竟何时才会结束,何时才能解脱。
门口一阵叱骂摔打的声音,伴随的是侍卫们阻止的声音。
“将军!将军你不能进去!”
“啊——”
赵穆将院门踹开,脸色黑沉沉地看着地上颓靡的顾清宁,再看着坐在院中的父亲,心间怒火腾起。
他说过的,会护着他的,可是他却一次次地让他在自己身边陷入这样难堪的境地,赵穆心间撕裂一般的痛。
他走过去将顾清宁扶了起来,手上的人微微挣扎着,可耐不住赵穆的气力被揽进怀里,一阵天旋地转,顾清宁晕了过去。
赵老将军回想起方才的他的那一番话:
——我不会,我决计不会让他毁在我手上的。
他素来光明磊落,从不屑于用这些心术,可为了赵穆,他也不得不这般了,只站了起来,与赵穆嘲讽道:
“好个武威将军,今次的事情可是好大的光彩!背弃祖训,违逆父命,端的是赵家好儿郎!”
赵穆置若未闻,只将顾清宁打横抱起,往房里走去。
身后赵老将军的声音复又传来,“你若是想名正言顺地养着他,就该好好站住听为父说话!”
赵穆牙关咬了咬,终究是回过头来。
“西疆狼烟未熄,再过五日,给老子回西疆去,为父便保你这小情儿平平安安。”
赵穆冷声道:“我的人我自有办法保全,莫须要父亲担忧!”
赵老将军气的要死,却只能忍着:“保全?是将他带到战场上么?这主帅可真是让将士们的好生羡慕呢,待到那有心的到皇上那里参你一本,你是要咱赵家满门给你陪葬的么!”
赵穆脸色如冰。
“你知道为父说的是什么,只要你拎得清,你后院的事老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如何?只是如今朝廷这般乱,这两年断然不容得你这样!我赵家百年清誉在你手上!懂么!”
赵穆一声不吭,便进了屋。
身后的侍卫担忧道:“少爷他……”
知子莫若父,赵老将军一声长叹:“老夫信他!”
墨荷扑在床沿,她脸上浮肿着,看着昏迷不醒的顾清宁哭了起来,也不管那眼泪淌在脸上火辣辣的多么的痛,她含恨看着赵穆:
“你还我少爷!”
赵穆不去理会她,只是唤人叫来了大夫,一只手紧紧握住了顾清宁的,脸上沉重的很。
很快,那府里的大夫拎着药箱急冲冲地进来了。
他给顾清宁号脉,片刻后,脸上一紧,骤然抽了一口气,
正欲掀开顾清宁的衣襟一探究竟,但是碍于赵穆的神色,只拱手问:“敢问将军,此少爷他……”
赵穆心念一动,道:“他乃双儿。”
那大夫舒了一口气。
墨荷给惊呆了,她伺候了顾清宁三年,竟不知自己的少爷居然是一位双儿。
随即,那大夫说了个更让现场鸦雀无声的消息:
“这位双儿少爷已有两个月的身子了。”
饶是赵穆沉稳老练,此刻也震惊得双唇微张,
那大夫自是不知道其间关窍,只以为这腹中胎儿是赵穆的,耐心解释道:“这双儿受孕极是不易,老叟生平行医无数见过无数双儿却都没见过这等受孕的……”
他有心拍马屁,又加了句:“许是将军龙精虎猛,才让这位少爷中了胎,可谓是神迹!”
赵穆怔怔的,半天了,闭了闭眼:“大夫,如何落胎?”
大夫一呆,随即吓得不轻,没想到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他擦了擦汗,有些心惊胆战,
“小人,小人越矩……”
“本将问你如何落胎!”
赵穆一声怒喝,眼里不知是愤怒还是心痛,声如洪钟,直让人听了心间砰砰作响,墨荷震惊的同时也被赵穆这副样子吓住了,亦是呆立在一旁。
大夫猛地跪在地上,连忙回道:“小人,小人这会儿便去配药!保证落得干干净净!”
耳边没人应他,那大夫吞了吞口水,便告退了。
屋内沉寂一片。
赵穆慢慢踱步到顾清宁的床前,眼前的人蹙着眉头,似乎睡梦里也在受着苦,赵穆握着他的手,紧紧地贴在自己脸上,好似对待着一个易碎的珍宝似得。
为何时光不能逆转,为何他没能好好保护他。
夕阳的余晖透着窗棂照射进来,将房里的一切垄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所有的一切都浸在这不可言说的微微的热里。
墨荷看到他少爷的手上有着湿迹,那握着他手的男人双肩在剧烈颤抖着,没有人敢上去安慰他,墨荷心间的震惊化作了无尽的悲痛,无尽的心疼。
她留着泪,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双同在苦海里沉沦的人。
第38章 离别
顾清宁醒来的时候便看见墨荷一双哭得通红的眼睛,还有紧紧抓着他手的赵穆,他双目红赤,下巴泛着青黑,有点潦倒的模样。
见着他醒来,赵穆摸了摸他的额头,朝他笑了笑,带着苦涩,
“阿宁,我都知道了。”
顾清宁脸上有些迷茫,看了看赵穆,又看了看墨荷,渐渐地他眼睛开始明晰起来,巨大的惊恐袭来,还没来得及躲进被子里面,赵穆紧紧将他抱住了。
“阿宁,别怕。”
顾清宁死死咬住下唇,可挡不住自己那廉价的眼泪。
他浑身不断的抖,紧紧地抓着赵穆的衣襟,可恁是这般也抵消不了心中无止境的恐慌。
墨荷好容易止住的泪水也下来了,她也抱住他的腿,呜呜的哭。
一整夜,二人便这么抱着顾清宁,直到他渐渐的安静下来,复又进入那半昏半睡的境地。
接下来的日子里,顾清宁总是这么昏昏沉沉的。
昏睡的时候还好,醒来的时候浑身皆是难受的,却连吐的气力都没有,吃不下东西,墨荷只能花了百般的心思,用了小厨房做了许多汤汤水水,好歹是算吃了点。
赵穆称病休沐在府里,寸步不离地陪了顾清宁两天两夜。
在一个顾清宁看上去还算缓和的夜里。
赵穆端给他一碗黑黝黝的汤汁,顾清宁呆滞的眼光终于有了点异样,他怔怔地看着赵穆。
赵穆柔声道:“这药不苦,大夫加了甘草与饴糖。”
指尖紧紧掐进身下的被褥里,顾清宁眼里闪烁不定,赵穆如同哄慰一个幼儿一般:
“闭上眼睛,一口气喝了它,便什么都过去了。”
那碗药愈靠愈近,顾清宁已经闻到了药材独有的微微的苦涩气息,灯火在那黝黑的药汤里闪烁着晶莹的光。
“这药……”
顾清宁看着赵穆,嘴唇有些颤抖,
赵穆心间痛楚,“这是助眠的。”
又催促道:“阿宁听话,快喝了他。”
耳边的声音如同往日里二人的相处时光,充满着宠溺与疼爱,可若细细听起来,其间的苦涩无以言表。
在那青瓷碗碰到嘴唇的一刹那,顾清宁心间一凛,不知哪里来的气力,双手重重一推,房间里沉闷的一声碎裂声,地上已然泼了一道暗灰的痕迹。
看着那碎裂的碗,顾清宁如同做错了事情一般,他手足无措,喃喃自语: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赵穆紧紧闭上了眼睛,脸上痛苦不已,再睁眼时已然一片痛苦的清明,
“你终究还是……”
赵穆言语滞涩,他突然捧过顾清宁的脸,“不,告诉我,你恨他!”
赵穆的说的每一个字都在他心间都犹如烙铁一般落下,顾清宁死死闭上了眼睛,泪水如同泉涌,不肯回应他。
他对于这个世间,从来就是错误的,害人害己,终究让彼此都不会好过。
终于等到顾清宁闭眼睡去,墨荷被带进了另一个院子,等侍卫退下,墨荷便看见赵穆正负手背对着她站着。
那身影看过去竟有一番形单影只的意味出来,
“我想听听你们这三年是怎么过的。”
墨荷愣了愣,随即眼中有了黯然。
这三年,原本她以为她看得懂的,可如今却看不懂了。
三年前,她第一次见到她家的少爷,当时他正拿了赤练鞭出门教训那得宠的花姬的婢女,只因她说了一句“还真当自己是太傅公子,如今不也一样被人养在府上。”人言不由人控,这种事情自是多得是,少爷偏偏因着这些到处得罪人,那样坏脾气的人,原本有着那般的美貌,若是软一点,定是能过得很好的。
墨荷原本也看不得他这幅心胸狭隘的模样,可有一次看见了他躲在暗处偷偷的哭,她心里不知怎么的就有了一点软,就因为这一点软,她追随着他,直至如今。
他周围的一切墨荷全然看不懂,梁王又似宠他,又似生疏,她完全猜不中上位者的心思,但是让她震惊得是汐溪别院的几个月。
梁王好似换了一个人似得,墨荷从未在他脸上看见过那般多的人间烟火气。以至于后来出了梁王府的时候,她是如此的震惊与不平。
她一个奴婢,原本就应该任何事情都不用过问,好好服侍好主子便成了,可是她却始终无法本本分分地当一个婢女,她想为他挡去所有的风雨,她想为他抹去所有的悲伤,在这世间,她只是一颗不起眼的小草,可即便如此,她也要在他路过时,给他一缕的清凉。
可少爷太苦了,她无能为力。
墨荷又有些哽咽,缓了缓,将那些三年中的时光一一跟赵穆说了。
赵穆听得异常认真,仿佛不能错过一点细节似得,有时他听得愤怒至极,有时又是悲怆不已,有时又茫然无措,堂堂一国武威将军的情绪随着一位平平无奇的丫鬟的讲述而剧烈波动着。
初夏已至,一两只鸟儿飞过,停在树梢上,它们好奇地看着地上两个人。
这是它们看不懂的人间。
赵老将军看着窗外的月色,身后的门被打开了,一个侍卫手持一封信,急冲冲地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