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开锣,战况变得异常激烈。
圣人在场,急于表现的人着实不少,尤其是大皇子。他太看重输赢了,打得眼睛都红了。
李玺瞧出苗头,主动退居二线,不再与他争锋。
大皇子很快就拿到了球。
他擅长的打法和魏禹先前那招差不多,侧身勾球,快打短攻。这样一来就需要身体倾向一侧,借助马鞍维持平衡。
眼瞅着就要进球,突然,大皇子的马惊厥而起,将他远远地甩了下去。
李玺眨了眨眼,大皇子这是要学他,来一招“兵不厌诈”?
不对啊,人已经摔出去了,球也丢了,还诈什么诈?
顷刻间,骏马发疯,前蹄高扬。
马蹄之下,正是大皇子的头!
全场哗然。
圣人大惊离座。
大皇子的母亲窦氏尖叫一声,昏死过去。
李玺也吓了一跳,想也没想就往那边冲——就算他再讨厌大皇子,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于非命!
有人比他更快。
千钧一发之际,魏禹猛地掷出球杆,精准地打在马腿上。
疯马吃痛,本能地往旁边侧身。
与此同时,柴阳策马而至,钩住大皇子的衣襟,将他拖到了马背上。
人群乌拉一下拥上去,将大皇子团团围住。
李玺停在外围,咽了咽口水,“好险啊……”
和他同时赶过来的二皇子也咽了咽口水,“是啊……”
“龙骨弓是不是没戏了?”
“小马王也没戏了。”
李玺苦笑。
还是先考虑一下怎么摆脱瑞王府属官的攀咬吧!
——瑞王李玦,就是大皇子。
生母淑妃,姓窦,与太后同族。
外家强势,拥趸者占了大半个朝堂。
那些拥立他的臣属们前脚刚放下心,后脚就开始阴谋论。
在场的所有人,上到皇亲贵眷,下到仆从杂役,不论身份全都被关进了偏殿。
龙武军出动上百人,守在门口。
郎君和娘子们是分开关的。
李云萝怀着身孕,又是庶出,杨氏向来对她不上心。李玺想去看看她,却被值守的龙武卫拦住了。
李玺正要硬闯,刚好魏禹来了。
龙武卫看了下魏禹手上的通行令牌,退向两侧。
李玺冲魏禹挤挤眼,“谢啦,我有急事,先走啦!”
“你不能走。”魏禹攥住他手腕。
小福王不乐意了,“你也要拦我?”
魏禹解释:“大理寺已查明,大皇子的马鞍被人做了手脚。如今形势不明,四处乱作一团,王爷还是留守殿中静待圣人口谕罢。”
这话说得委婉,李玺却听懂了,他刚跟大皇子起了冲突,大皇子就出事了,算来算去都是他嫌疑最大。
“不行,我得去看看母亲和阿姐,若大兄的人揪着福王府不放,我怕她们……”
受委屈。
不用真有什么损失,单是母亲和姐姐们被窦淑妃呵斥两句,他都舍不得。
魏禹语气放缓:“王爷别担心,王妃和两位县主不会有事,敏之兄已经过去了。”
如今能在外面随意走动的,只有大理寺的人。
“我得亲自将她们送回府才成。你就当没拦住我,若圣人怪罪下来,我自个儿担着。”李玺依旧不安,试图拨开他。
魏禹顺势攥住他的手腕,语气变得强硬:“出了这么大的事,没有圣人口谕,她们回不了府,你也担不住。你当这是小时候吵嘴抢点心呢?谋害未来储君,这是多大的罪,你可知道?”
李玺皱了皱脸,嘟囔道:“他算什么储君……”
明显已经软化了。
魏禹也放软了语气:“放心,没有确凿证据,没人敢碰她们一根指头。更何况,还有太后娘娘,她老人家不会任由那些居心叵测的人把莫须有的罪名扣到福王府头上。”
李玺啧了声:“他们若想扣,尽管试试,看看到底是谁倒霉。”
真当他这些年拿着三十万禁军符当玩具吗?
魏禹无奈,“你乖一些,别在这个当口惹事。”
李玺傲气十足,“爷长这么大,就不知道‘乖’字怎么写!”
魏禹顿了顿,修长的手指顺着他细白的手腕,缓缓向下,握住那只小虫爪。
李玺指尖一颤,不安地蜷起来。
魏禹低垂着眉眼,捏住他白嫩的指尖,一根根拉开,露出柔软的掌心。
然后,用温暖的指腹一笔一画写下一个字——
乖。
“现在,可知道了?”魏禹浅笑着,问。
李玺小王爷咽了咽口水。
又咽了咽口水。
头顶的小人儿抓耳挠腮,疯狂尖叫——
你知不知道爷是喜欢男人的?
你你你、你是想当福王妃吗?!
第16章 撒个娇(二更)
“男男授受不亲,别动手动脚的。”李玺抽回手,蹲到墙角画圈圈去了。
被魏禹写过字的那只手虚握着,仿佛担心压坏里面的字。
手心痒痒的,心也痒痒的。
李玺晃晃脑袋,拼命提醒自己——
不可以!
不能朝三暮四!
他还要等那谁、谁回来,向他表白呢!
总之是乖了。
不再吵着要出去。
魏禹拿眼瞧着,轻笑出声。
大殿中光线不足,阴沉昏暗,只有那团小虫子是鲜亮的颜色。让他……不由地想逗一逗。
有人匆匆走来,看到魏禹,急切道:“福王跟前的伴当被抓了,说是瑞王坠马的主犯,圣人急召大理寺的人去辰明殿,提审——”
“谁?!谁被抓了?”李玺猛地跳起来。
那人吓了一跳,怔怔道:“无……无花果,好像是叫这个。”
“这分明是冲着我来的。”李玺冷笑一声,揪住魏禹的腰带,“我跟你一起去!”
魏禹点点头,没再拦他。
来人却一脸为难:“圣人只说,让下官来叫您……”
魏禹淡定道:“无妨,我自会向圣人解释。”
来人莫名安心。
有魏禹顶着,就算大理寺塌了也砸不到他。
路上,他简单说了下经过。
大理寺先是查出了大皇子坠马是因为马鞍上的一个金环松了。后来又在鞍套的夹层中发现了一枚绣针,就是这枚针让大皇子的马受了惊,将他甩下马背。
原本这枚针可以解释成绣娘粗心,然而针上淬了毒,这就不可能是意外了。针尖上的毒不足以致命,却会让马发狂,刚好可以伪装成意外。
而那副鞍套,就是李玺的伴当——无花果亲手套在大皇子马鞍上的。
“无花果那个笨蛋,怎么会去碰大兄的马鞍?八成是让人利用了。”李玺朝着半空叫了声,“小胡椒。”
只听咔嚓一声,干枯的细枝被踩断,李玺身边多了一个人。
胡娇面无表情,冰冷的眼睛里却划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懊恼——不该只在意姿势,不看树枝的!
李玺拍拍她的肩,“已经很好了,做人不能太苛刻嘛!那什么,你去找找无花果那个笨蛋,问问他究竟怎么回事——对了,母亲和阿姐怎么样了?”
“无碍。太后娘娘来了。”
李玺松了口气,摆摆手,“去吧!”
直到胡娇的身影消失在墙头,引路的小吏还在发愣。
魏禹也有些吃惊:“她一直跟着你?”
“只在外面,我进了殿就不跟了。小胡椒……不喜欢有屋顶的地方。”
魏禹听到李玺话中的迟疑,没再多问。
说着话,就到了辰明殿。
圣人高居主位,一手扣在桌面,一手揉着太阳穴,面沉如水,吓得殿中之人噤若寒蝉。
李玺的到来引起了小小的骚动,尤其是那些瑞王府的属官,有的对他怒目而视,有的冷笑连连,似乎已经认定了他人头不保。
放在从前,就算和福王府不对付,这些人也不敢露在脸上。如今瞧着圣人只跟魏禹说话,没搭理李玺,势利的嘴脸立即显露出来。
魏禹救了大皇子,这是天大的功劳,事后必会有明旨发下来,奖赏魏禹。瑞王府只要不是太蠢,也会装上一整车礼物送到魏禹家。
如今圣人不过是先跟魏禹讲了几句话,就让他们预想到福王府失势,满门抄斩了?
李玺骂了句“傻叉”。
果然有短视的主子,就有短视的狗奴。
说起来,大皇子会不会利用这个机会拉拢魏禹?
魏禹十六岁殿试,连得圣人三句称赞;为官不满八年,从京兆府到大理寺,破格提拔,连升数级;将来,入主内阁也未可知——这样的人才,大皇子会放过?
李玺正走神儿,冷不丁听到圣人叫他。
“伯父,大兄可还好?”他开口第一句,就是表达对大皇子的关心。
果然,李鸿面色稍霁,道:“胳膊断了,将养两月就好。”
“伤筋动骨一百天,至少得仨月!”李玺自顾自坐到他下首,一脸真诚,“我那里还有一根虎骨,是去年狩猎时伯父赏我的,明日、不,待会儿回了府我就给大兄送去。”
李鸿瞧着他,淡淡地“嗯”了一声。
只这么轻轻的一声,却在殿中掀起一股无形的风浪。
福王方才是怎么说的?
待会儿回了府……能回府,证明他不会被关押。
圣人应下了!
丝毫没有阻拦或苛责的意思,甚至连怀疑的态度都没显出来!
众属官面面相觑,心惊不已。
他们被大皇子派来这里,是为了落井下石的,如今圣人这态度……谁还敢?
李玺花花肠子并不比这些人少,但他只会在保护家人、保护自己的时候开动脑筋,不像这些人,日常生活就是搅天弄地、钩心斗角。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接下来一定会为自己开脱的时候,李玺反其道而行之,愤愤道:“伯父一定要彻查到底,我倒要看看,是谁吃熊心豹子胆敢谋害大兄!”
李鸿难得笑了一下,问:“你觉得,让谁去查比较好?”
“啊?让我说?”李玺一脸懵懂加憨憨,“那肯定得是二姐夫,只有二姐夫才会偏向、不对,主持正义,为福王府洗脱嫌疑!”
李鸿笑意加深,手肘放松地拄在凭几上,“既然小宝这么说了,那……肯定不能是敏之。”
李玺先是一喜,听到后面又把脸皱起来,演技一流,“那伯父还让我说……”
“我就是为了看看你有没有私心。”
“我当然有了,我有一百个私心。”
李玺凑过去,毛手毛脚地揪了揪李鸿的衣袖,软声道:“伯父,我都知道了,大理寺抓了我的伴当,还有人说‘伴当能做什么,肯定是福王指使的’……我必须打他们的脸!”
李鸿道:“此案已交由大理寺主审,宗正寺协理,如今只差一个主审官。册册——”
册册,是李玺的小字,每次圣人这样叫,不是李玺闯了祸,就是要考校他的功课。
李玺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脱口而出:“我我我、我明天就能把《七月》背过了!”
李鸿嘴角一抽,“谁考你背诗了……”
嫌弃地摆摆手,“算了,这里没你什么事了,去瞧瞧你祖母。”
“诺!”李玺开心地蹿起来,边往外跑边嘟囔,“去找祖母帮忙……”
声音不大,又刚好能让殿中之人听到。
李鸿不仅不责怪,反倒被他逗笑了。
一干臣子心思起伏。
圣人到底是信他,还是疑他?
就算大皇子坠马当真与福王无关,圣人难道就不想借这个机会收回禁军虎符吗?
魏禹同样在暗自思量。
他想的是李玺的名字。
玺,帝王之印。
册,皇帝诏书。
是谁给李玺取的?
有何用意?
***
偏殿,一个隐蔽的耳房中。
杨兮兮气极败坏,低吼道:“你怎么做事的?为何坠马的会是瑞王?”
杨淮拧着眉,“杨兮兮,谁给你的脸,让你这样同我说话?”
“你知道我的身份!你如何对李木槿,就该如何对我!”杨兮兮一脸倨傲。
杨淮嗤笑一声,到底没拆穿她,只不甚耐烦道:“你不觉得这样很好玩吗?大皇子坠马,瑞王府逃脱不了干系,李玺和李木槿都得倒霉。”
“好玩?”杨兮兮怒极反笑,“谋害亲王,这是杀头的罪,整个福王府都得跟着遭殃!”
“放心,福王府倒不了,有太后娘娘在,谁都动不了那家人。唯一会受到惩罚的只有……”
你。
杨淮逆着光,缓缓勾起唇。
杨兮兮突然一阵心惊,“你这话是何意?谁会被推出来背黑锅,无花果吗?”
“过不了两天,你就知道了。”杨淮心情不错,抄着手走了。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中。他利用了杨兮兮,并没有帮她对付李玺或李木槿,而是为了对付魏禹。
他不想让魏禹成为福王府的女婿,所以故意把大皇子牵扯进来。一旦案子移交到大理寺,不用他动手,郑少卿就能推到魏禹手里。
他百般谋算,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魏禹查来查去,只会查到杨兮兮和杨氏头上,杨氏不会有事,杨兮兮却要倒大霉,发落为奴都是轻的。
既然杨氏认定杨兮兮是她的亲女,又怎么会放过间接害了她“女儿”的魏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