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满堂哗然。
渭南郡王一时“气急”:“福王在胡说什么?寿安县主是女子,怎可执掌皇城令?”
李玺不急不缓道:“渭南王叔此言差矣,当年我祖父只说皇城令‘传嫡不传庶’,可曾说不能传给嫡女?”
“这还用说吗?女子既已出嫁,怎能继承娘家家业?”
李玺挑眉,“王叔的意思是,只要我阿姐和离,做回李家女,就有资格了?”
“胡搅蛮缠!”
李玺啧了声:“渭南王叔若无理可辩了就认输,做什么骂人呢,我亲阿爷会心疼的……是不是啊,圣人阿爷?”
李鸿:“……”
刺完亲爹,又把自家男人拎出来露脸,“书昀兄,你觉得呢,是我说的有道理,还是渭南王叔有道理?”
魏禹抿着笑,一本正经道:“禀王爷,大理寺有句俗语‘有律按律,无律按例’……当年先安王膝下亦是无子,于是上书先帝,比武定爵,先定王便是在这场比试中脱颖而出,得以承继皇城令。”
李玺一拍手,“这个好!谁都别打口水仗,比武场上见真章……圣人阿爷,快下旨吧!”
李鸿无视他不伦不类的称呼,看向众宗亲,“诸位可有意见?”
当然有!
宗室中可不是人人都习得一身好武艺,比武定输赢,至少半数人没机会!
只是,不等他们开口,渭南郡王便抢先应下:“比武可以,但得公平。”
“十三弟想要怎样的公平?”
“需得各路将军评判,满朝文武见证。”
李玺道:“那我也要一个公平——不论男女,皆可参与!”
李仙芝当即出列,行军礼,“臣,恳请圣人恩准。”
李鸿再次看向宗室:“诸位以为呢?”
宗亲们自然无比反对,但是,没人肯做出头鸟,只暗搓搓看向渭南郡王——
反正刚才也是这个憨货冲在前面。
果然,渭南郡王“不负众望”,极力反对。
李玺使出激将法:“王叔莫不是怕我大姐姐把众位堂兄打得太惨,你这个做宗正寺卿的没脸?”
渭南郡王哼道:“且不说寿安一介女流,能不能比过族中儿郎,就算当真赢了一招半式,也不是撕了我的脸面!”
“既如此,王叔倒是同意啊!”
“我为何要同意?”
“你不同意就是不敢!”
“谁说我不敢?”
“你敢就同意啊!”
“我——”
“行了。”
李鸿沉声斥道:“一个堂堂亲王,一个宗正寺卿,竟如市井骂街一般闹起来,也不怕人笑话!”
李玺委屈道:“王叔是长辈,都不知道让着我……”
“还不闭嘴!”李鸿皱着眉,不着痕迹地瞥向渭南郡王。
渭南郡王眸光一顿,赌气般道:“行,既然福王如此坚持,我便代宗正寺应下这一局……不过,我倒要问福王一句,若寿安输了,你要如何?”
“若我阿姐输了,皇城令的事我就再也不管了,王叔想定谁就定谁。”李玺干脆道。
然后,话音一转:“我也要问王叔一句,若我大姐姐赢了呢?”
渭南郡王咬牙道:“皇城令便给她。”
“这还不够。”李玺趁机道,“若我阿姐赢过李氏皇族所有儿郎,就让她继承福王府爵位!”
众宗亲皆倒吸一口凉气,失声道:“不可,万万不可啊!”
渭南郡王显然在气头上,根本听不进劝,粗声粗气道:“怕什么?族中好儿郎这么多,还怕赢不过一个小娘子吗?”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别忘了,还有福王这个变数。”
“是啊,万一他到时候耍花招,难不成大业朝真要出个女王爷?”
宗亲们急赤白脸。
柴驸马幽幽道:“诸位既然知道福王难缠,若此时不依,就不怕他折腾得谁都落不到好吗?”
众人心头一紧。
冷不丁想起了李玺的绰号。
民间叫他“小福星”。
宗室中暗搓搓称他为“混世魔星”。
还有人心思更复杂——
此时此刻,李玺和渭南郡王闹得这一出会不会是圣人有意下的套?目的是搅和得谁都得不到皇城令,最后归于圣人之手……
越想越像那么回事。
李玺刚好来了一句:“若我大姐姐连参试的资格都没有,谁赢了我都不认!”
得嘞!
不用渭南郡王再开口,宗亲们便争先恐后地应下——参试就参试吧,不让她赢就行了!
散朝后,渭南郡王拂袖而去。
李鸿派心腹太监拦他,他都没停。
几位郡王凑在一起,暗搓搓说小话。
“十三这下是气狠了。”
“唉,摊上那么个混不吝的小崽子,搁谁谁也气。”
“太子之位是没法子了,皇城令可得找个靠谱的。”
“你们说,寿安有几成把握?”
“要我看,一成都没有。”
“男儿天生孔武有力,再如何平庸也不会输给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娘子。”
“寿安那孩子不过是被先帝娇养惯了,到了军中又仗着县主的身份,没人敢惹,能有多少真本事?”
众人一听,诶?挺有道理。
顿时把心放进了肚子里。
长乐宫。
李鸿正跟太后和郑嘉柔念叨这件事,只挑着有趣的说,愣是把朝政大事讲成了家长里短。
太后直乐:“十三那孩子自幼耿直,这下八成被册册气狠了。”
李鸿笑笑,说:“是十三弟主动找到我的。”
昨夜,渭南郡王秘密入宫,和李鸿谈了大半宿,才定下今日朝堂上这出戏。
没错,渭南郡王和李玺斗嘴、被李玺的激怒、应下赌约,从头到尾都是在演戏。
太后奇道:“这么说,十三同意让芝娘继承福王府了?”
“我猜不一定。”郑嘉柔笑笑,说,“渭南郡王耿介忠正,想来只是同意给芝娘一个机会,至于能不能成,还要看芝娘的本事。”
看着爱妻,李鸿满目柔情,“柔柔说得没错,十三弟虽然被小宝说服了,但也存着一丝期待,希望能在族中选出真正优秀的儿郎。”
他在朝堂上要的“公正”并非信口一说,而是真的公正。
“那就给他这个公正。”太后果断道,“这也是我大业该有的公正。”
比试定在二月初五,东宫校场。
上柱国大将军、十六卫将军、各路府兵郎将以上的武官悉数到场,分坐在校场的四面八方,共同裁定输赢。
其余文官,凡是在长安的都来了,充当见证人。
宗室儿郎个个红光满面、精神抖擞,不说别的,单是这分气度便不会让那些番邦使臣小瞧。
其中确实有几个不错的,自幼喜欢武刀弄枪,身手并不比李仙芝差。
第一轮是两两对战,胜的直接进入下一轮,输的和另一个输的再战一场,谁赢了谁继续。
第二轮、第三轮重复这个过程,最后选出十六位优胜者。
二皇子和李仙芝都留到了最后。
第四轮,十六位优胜者可以自由选人挑战,被挑战者若拒绝,则等同于认输。
也就是说,若其中有十五个人商量好了,运用车轮战术盯着一个打,就算那人多厉害,也不一定能撑住。
即使撑住了,还有第五轮——但凡有人不服,随时可以上去挑战。
这是宗室们足足熬了三天三夜,揪掉无数头发想出来的损招——为了不让李仙芝赢,脸都不要了。
李玺气得鼻子冒烟,“这是什么狗屁规则?不成,不可以,我不同意,我去找臭爹说!”
“用不着。”李仙芝拦住他。
她今日穿着一身银白劲装,腕间绑的是定王用过的束袖,乌发高挽,不饰珠翠,只在额前系着一条艳红缎带,挑眉一笑,张扬又自信。
“不必改,用他们的规则赢了他们,才能叫他们心服口服。”
声音不高,足够让该听到的人听到。
不知多少人肃然起敬。
又不知多少人哀叹惋惜。
但凡李仙芝是个男子……唉!
李玺腰板顿时挺直了,下巴一扬,小眼神一扫,“今日,就让你们瞧瞧什么叫‘谁说女子不如男’!”
话音刚落,就被二皇子揪起来丢到了魏少卿怀里,“小宝还是躲远点吧,免得被打。”
众人一通笑。
李玺也笑,“二哥你别得瑟,看谁被揍得更惨!”
二皇子抱拳,“大姐姐,请赐教!”
“请!”李仙芝长矛一扫,先发治敌。
二皇子身体可比脑子动得快,脚下一点,直直地迎了上去。
只听叮叮咣咣一阵响,两人已过了数十招。
李玺紧张地抠住魏少卿的腰带,“怎么办怎么办,大姐姐还没赢!”
魏禹微微一笑,“不必担心。”
“不应该啊,我想象的是大姐姐长矛一伸,二哥就像芋头似的从台上滚下来的,怎么可能打这么久?”
“好歹是自家兄弟,不得留点面子啊?”副将李苹直率道,“县主的身手是在沙场上一招一式磨出来的,出手就是要人命的杀招,若真刀真枪的干起来,瑞王早歇菜了。”
话音刚落,二皇子就被李仙芝逼到高台边缘,“咕咚”一声,掉了下来,还打了个滚。
“果然像芋头!”
小娘子们一通笑。
王荣荣笑得最大声。
二皇子挠挠头,爽朗一笑:“大姐姐果然厉害,我认输。”
李仙芝勾唇,“还有谁?”
“我来!”又一位宗室子跳上台,“请大姐姐赐教。”
李苹在台下解说:“这位……怎么说呢,呃,勇气可嘉。”
那拳脚还不如二皇子,李仙芝根本不是在跟他打,更像在教他。
最后,把人给“教”惭愧了,红着脸自动弃权。
接连上了十余个人,水平都差不多。
李仙芝还没怎么着,李玺就抖了起来,“唉,这怎么能行呢!哥哥们,争点气成不成?好歹也让大姐姐出出汗呀!”
众人又是一通笑。
宗亲们慌了。
他们千想万想都没想到,李仙芝会强成这样,都已经不要脸地搞车轮战了,却没一个能赢她!
魏禹冷冷一笑。
这些从一出生便在性别、身份上占尽优势的皇亲贵胄们怎么可能知道,一个女子想在军中出头,需得付多少艰辛。
他们以为,李仙芝是凭着先帝的宠爱、县主的身份叱咤沙场。事实恰恰相反,这些只会成为她的阻力。
为了让那群傲慢的兵痞心服口服,她需得比男子付出更多的努力。
同样的身份,郎君只需做到十分好就能引得众人折服,换成女子,哪怕做到一百分,都不一定能得到公正的对待。
李仙芝走到今天,做到的不是一个“一百分”,而是十个、一百个。
所以,此时此刻她站在台上,才会比其余竞争者优秀百倍。
最后一个上台的是新昌王世子,也是自小从军中磨练出来的,身手气势并不比李仙芝差。
十余招打过,李仙芝便察觉到了吃力。
没想到,过到百余招,新昌王世子自己认输了,“若非大姐姐连战数轮,我不会撑到现在。”
李玺笑嘻嘻地撞撞新昌王世子的肩,“七哥哥,以后你就是我亲哥。”
新昌王世子稳重一笑,“听说你的河套马生崽子,给哥留一匹。”
李玺伸出三根手指头,豪爽道:“两匹!必须两匹!”
宗室们捶胸顿足——
傻不傻,啊?傻不傻!
皇城令它不香吗?
要什么河套马!
还有最后一轮,自由挑战,这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了。
几个老郡王险些破了音:“还有没有人,啊,有没有?”
小郡王、小世子们直缩脖子。
都是手下败将。
终于,有人默默地站了出来,令所有人吃了一惊。
是大皇子。
大皇子目光闪烁,咕咕哝哝:“大姐姐,我没练过几天,定然赢不了你……既、既然哥哥弟弟们都上了,我想着,怎么着也该上来意思意思……”
李鸿挑了挑眉,眼底划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喜色。
太后的喜悦不加掩饰,“瞧瞧,年轻人就是得经事!”经了事,想明白了,坏孩子才有可能变成好孩子。
李仙芝没有任何轻蔑之态,像对待前面每一个对手一样,认真地和大皇子过招。
就是吧,大皇子太菜了,李仙芝长矛都没用,他自己就从台上摔下来了,生生把门牙磕下一半。
李玺好心地帮他把那一小块牙捡起来,“大兄,别哭,这是光荣的门牙!是你从一个小白脸成长为男子汉的佐证!”
大皇子:“……”
要不是牙疼,非得咬他不可。
李玺咧着嘴,颠颠地跑回魏禹身边,然后就被魏少卿握住手,用帕子细细地擦了好几遍。
尤其是捏过大皇子断牙的那一根。
至此,宗室中能上的郎君们都上过不止一轮了,全都成了李仙芝的手下败将。
老郡王们不死心,揪着扯着把人往台上推。
五轮不行来六轮!
六轮不行还有第七轮!
就算耗,也要生生把李仙芝“耗死”!
小郎君们却不干了,“且消停消停吧,明明事先说好了,为何不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