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背影刚一消失,李玺就突然跳起来,飞快地蹿进了休息间。
湿衣裳换下来,头发用十几条布巾一起擦,小卷毛一丝不落地藏进发冠里。
直到重新变成那个华丽丽亮闪闪的精致小王爷,这才奔回原地,努力平复着急促的呼吸,假装无聊地等着魏禹出现。
完了还一脸无奈地抱怨:“你再不回来,我就跟着蚂蚁回家过年了。”
魏禹瞧了眼他头上的新发冠,笑道:“烦请王爷让蚂蚁捎个口信,过完年好去接您。”
“哈哈哈哈……说得像是接回娘家的小媳妇!”
魏禹挑眉。
李玺僵住。
一种植物!
一种植物!
一种植物!
他在说个什么鬼啊!
先是丢了个脸,后面又丢了个脸的小福王清了清嗓子,强行转移话题:“去吃……肉串?”
“好。”旁人眼中不苟言笑的魏少卿,笑得比二月的春光还好看。
李玺不经意瞧了一眼,红晕悄悄地爬上耳廓……
吃肉串的时候气氛还挺不错的。
胡娇每次分给李玺两串肉,再分给魏禹一串茄子,偏心得理直气壮。
李玺笑嘻嘻劝:“小胡椒,别那么小气嘛,咱们这么多肉,就算不请魏少卿吃也要坏掉。”
魏禹努力保持微笑。
胡娇这才不情不愿地分给他一串,还是不小心烤糊了、不放心让李玺吃的。
魏禹继续保持微笑。
气氛真……挺不错的。
吃到差不多的时候,魏禹放下红柳枝,用帕子擦干净手,主动开口:“王爷叫魏某来,有话要说吧!”
“你早就知道?”李玺嚼着一颗大肉丸,声音含含混混,“你怎么这么聪明?是不是每天早朝吵架的时候,别人都吵不过你?”
魏禹:“……”
“我确实找你有事,本来吧,这话不该跟你说,但我觉得你人不错,不好意思坑你,还是说开了比较好……”李玺懒洋洋地靠在坐榻上,巴拉巴拉一通说。
魏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他嘴边那圈胡椒印。
他想给他擦掉!
然而不合适!
又无法忽略!
把脸别开也不行!
脑子里还是有画面!
最终还是没忍住,掏帕子,凑过去,捏下巴,擦。
还反反复复擦了两遍,确认一点胡椒渣都没有,这才放松下来,慢条斯理折帕子。
李玺眨眨眼,呆呆地看着他。
魏禹故作镇定,“王爷方才说到哪了?”
“你好像我母亲!”李玺脱口而出。
魏禹:“……”
“不对,我母亲也没给我擦过嘴,你像我奶娘!”
魏禹:呵呵。
“我跟你说,我奶娘对我可好了,我从小就——”
“王爷叫魏某来,是想说寿喜县主的婚事吧!”魏禹打断他的东拉西扯。
李玺啧了一声,道:“有些话说出来难免伤感情……不过呢,咱们也没什么感情,所以我就直说了。”
魏禹勾唇,“王爷但讲无妨。”
“就我阿姐的婚事吧,毕竟我是家里唯一的男丁,宗族那边总归是以我的意见为先……倘若我阿姐心仪于你,我倒不在意门第,前提是,这桩婚事不能是你和圣人的交易。”
魏禹食指不自觉揉着虎口的疤,心头漾起微波——他早就知道,这位小福王不像表面看来那般不谙世事。
他没说什么“皇命难为”之类冠冕堂皇的话,而是坦言道:“圣人想拿魏某做刀,魏某只能配合,当然,也乐意配合。这是圣人给魏某的机会。”
“那就只能说声抱歉,我得把你的‘案板’抽走,你这把刀还是砍别处去吧!”李玺抓着红柳枝,往嘴边一放,一撸,一串肉丸子就跑到嘴里去了。
唇边又多了一圈胡椒印,魏禹垂下眼,没去擦。
李玺嚼着小肉丸,忧伤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也挺不容易的,我呢,也不能不顾我姐的后半生,除非你能让她真心喜欢你,那我绝无二话。”
魏禹抬眸:“王爷打算做什么?”
李玺坏笑:“这可不能告诉你。”
魏禹也笑了一下,“不如咱们打个赌如何?”
“说说看。”
“一月之内,此事必见分晓,我不会同寿喜县主定亲,县主也不会许给任何一家门阀。”
“我姐要是有了如意郎君,又恰好是位世家子呢?”
“算我输。”
李玺不解,“你为什么要跟我赌?”
魏禹坦言:“魏某请求王爷暂时不要抽去‘案板’,魏某需要福王府这个幌子。”
李玺随意抹了下嘴:“你现在有圣人做靠山,胜算本来就大,没必要跟我谈条件。”
魏禹强行别开眼,不看那只小油爪,“王爷明明可以在案情上做手脚,不是也放了我一马么?”
李玺自恋道:“我看人的眼光果然不差,你这人还挺讲道义!一个月就一个月,如果你输了怎么办?”
“任凭王爷处置。”
“让你给我牵马也行?”
“悉听尊便。”
“养象也可以?”
“可以。”
“做我的……做我的小书童?”
“好。”
李玺笑起来,把小油爪子搭到他肩上,“那就这么说定了,一个月内,我不给你捣乱,你也别坑我姐。不然,就算这门亲事被你算计去,我也有本事把它搅黄了。”
魏禹用帕子垫着,把他的手拿下来。
李玺坏笑着,双手齐上。
魏禹胸前顿时多了俩手印。
他咬了咬牙,用帕子使劲擦——眼瞅着就要失去从容淡定了。
偏偏李玺还故意招惹他,摸上他眉梢的痣。
“李!玺!”洁癖症发作的大理寺少卿终于爆发了,气沉丹田,中气十足。
小福王哈哈大笑:“大胆!竟然直呼本王大名!”
魏禹冷笑,他不仅敢直呼王爷的大名,还敢把他揪过来,打一顿!
李玺跳着脚逃跑,边跑边笑:“你以下犯上,徒、徒三年,罚银五百贯!”
魏禹冷哼:“王爷自去告我,大理寺多的是想拉我下马的人。”
李玺笑岔了气,倒在草地上,就地打了个滚,接着笑。
魏禹一边走一边解下沾了油渍的外衫,远远地丢开,然后压住那只小金虫,报仇。
小动物们围在他们身边,跑跑跳跳。
春光明艳,暖阳正好。
一切都有最好的安排。
第10章 扣在怀里
李玺和魏禹定下了赌约,口口声声说自己不干涉……那是不可能的!
黑心小米虫第二天就跑去宫里,请尚服局的掌事嬷嬷给李木槿做了件新衣裳,还有相配的一整套首饰。
马上就到上巳节了,他要让李木槿穿得漂漂亮亮去相亲,相一个人品相貌俱佳的世家子,火速订亲,魏禹就输了!
输了的魏禹会给他牵马!
养小象!
做书童!
想想就干劲十足。
三月三,上巳节。
长安百姓齐聚江畔,曲水流觞,宴饮踏青,兰汤沐浴,驱邪避噩,好不热闹!
这一天,年轻的郎君娘子们都会打扮得光鲜亮丽,在水边散散步,作作诗,看对眼了就丢个香囊,送个手帕,长辈们不仅不会拦着,反而乐见其成。
当然,前提是男女双方身份相当,门庭相对。
李玺难得起了个大早,冲进李木槿屋里,把她从床上挖起来。
满屋子的女使嬷嬷哭笑不得:“王爷都多大了,还往阿姐屋里钻?且歇着罢,让县主梳洗一番,耽误不了您出门。”
李玺摇头晃脑,“我得亲自盯着,确定阿姐今日足以艳惊四座、艳压群芳、艳美无敌。”
李木槿打了个哈欠,丢给他一对大白眼,“你可拉倒吧,这话对二姐姐说还行,就我这样,要想艳、艳、艳的,下辈子吧!”
李玺抓起一大把珠钗往她脑袋上插插插,“有点出息成不成?我还指望着你赢呢!”
李木槿顿时精神了,“赢什么?你又跟谁赌了?拿我下注?”
“没有没有,就随口一说……那什么,阿姐你好好打扮,我突然想起来得去动物园转一圈,就不和你一起走了!”李玺一边说一边往门边蹭。
李木槿扯着嗓子:“不是,你还没说呢,赌了什么,赢了分我一半呗!”
总之就是只关心筹码,完全不在意被自家小弟利用的事。
也是心大。
其实,那天李玺和魏禹“谈判”的事,胡娇已经转告李木槿了,李木槿丝毫不介意,全心信赖李玺。
女使们盈盈一笑,将李玺乱插的珠钗弄下来,重新戴好。
福禄院那边,杨兮兮也在奋力打扮。
她病了几天,又装了几天,直到赚够了同情分,这才“痊愈”了,刚好赶在了上巳节之前。
上巳节要品评美人,还能见到思念许久的心上人,她岂肯错过?
杨兮兮生得五官清秀,身材苗条,虽失了几分艳丽,却也素雅可人,又惯爱抱着琵琶做忧郁状,倒也合了某些怜香惜玉之人的口味。
只是少了几分大业贵胄女子本该有的底气与洒脱。
今日她一改往日素雅的风格,特意穿了件鹅黄衣裙,首饰也戴得华丽,不为别的,就为了把李木槿比下去。
“添上母亲给的这支珠钗,就完美了。”看着镜中与杨氏有几分相像的脸,杨兮兮满意地插上一只淡粉珠钗。
杨柳儿一怔,“母亲?”
“哦,口误,是姑母。”杨兮兮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笑得意味深长。
龙首渠与永安渠支流在永兴坊交叉流过,刚好将福王府分为四个院落。
定王妃杨氏和杨兮兮住福禄院,李木槿住寿喜院。福禄院和寿喜院之间有一座古朴的木吊桥相通。
杨兮兮打扮好了,故意磨蹭着不出门,为的就是在桥上跟李木槿相遇,把她比下去。
没承想,李木槿从月亮门拐出来,不仅过往的仆役,就连杨兮兮身边的丫鬟都惊叹出声。
寿喜县主今日好美!
尤其那身桃红的胡裙,高腰窄袖,荷叶裙摆,褶皱处缀着轻纱卷成的小花,边角上还缀着流苏,在暖阳下闪闪发光。
仔细一看就会发现,那不是普通的流苏,而是用琉璃珠串成的,比米粒还小,晶莹剔透,熠熠生辉。
还有珠钗,也是淡粉色,只是那珠子比杨兮兮的圆,比她的大,镶珠的金枝拉成累丝,颤颤悠悠,活的一般。
杨兮兮浑身上下冒着酸泡泡,“三妹妹这一身,得花不少钱吧?”
李木槿哼了声:“我小弟有钱,乐意花在我身上。”
杨兮兮气得脸色发青。
李木槿绕过她,蹦蹦跳跳地下了桥。
杨兮兮一把扯下头上的珠钗,恨恨地攥在手里。
输了!
又输了!
***
曲江上游有个曲水台,即使王孙贵族都不能随意进。
尤其是上巳节这天,只能是“长安丽人榜”上有名有姓的才可以,或者由榜上之人带进去。
“长安丽人榜”并非一个榜,而是一组,分为“美人榜”、“美男榜”、“才子榜”和“佳人榜”,小娘子及笄后可参评,郎君们须得年满十八岁。
李玺今年虚岁才十六,要想上榜还得等两年。
他想去曲水台玩,又不乐意让人带,干脆从动物园翻过去,自个儿在上游围了一片地方,尽情折腾。
天气和暖,江水都透着股温意。
小郎君小娘子们坐在水边,脱了鞋袜,用兰草浸了水,在脚上淋。
李玺看得眼馋,却努力忍着。
他今日特意穿了好看的衣裳,头发也辫了新颖的样式,就是为了给“丽人榜”的评选人留个好印象,争取蹿上美男榜,还得是第一名。
无花果撩了把水,兴奋道:“阿郎,奴也帮您褪去鞋袜,下水浸浸脚吧!”
李玺故作矜持:“我大了,还能像小时候一样随便脱鞋脱袜子吗?”
无花果咧了咧嘴,“这水暖得很,兰草也逸着香气,这可是二娘子一大早亲手摘的,巴巴地送到咱们府上,就是为了让您浸浸水,求个吉祥。”
“二姐姐摘的?”李玺立马放弃抵抗,心安理得地脱袜子下水。
无花果捂着嘴坏笑。
就知道,自家主子就差这么一个借口。
曲水台入口,李木槿被拦住了。
她虽然模样不错,然而在美人扎堆的长安富贵圈真排不上前十,更何况诗文一般,歌舞器乐更是没有半点天分,所以并没有上榜。
杨兮兮却在十五岁那年,凭着一首艳惊四座的琵琶曲上了“佳人榜”,刚刚好吊在第十名。
此时,第十名正在装腔作势地笑话第十一名:“三妹妹也不是头一年来了,早该知道这曲水台不是谁都能进的。巧了,今年我刚好没带人,妹妹若不嫌弃,我带你进去如何?”
李木槿瞧着她那轻狂劲就来气,不客气道:“你是没带人,还是没人让你带?哦,我想起来了,自打上回,那些从前跟你好的小娘子们看清了你的真面目,不稀罕跟你玩了!”
杨兮兮面色一变,更显柔弱,“三妹妹还在为上回的事生气呢?不过是自家姐妹间赌个小气,打闹两下,可别再揪着不放了,免得让人说咱们家小气。”
李木槿一听就火了,“谁跟你‘咱们家’?你姓杨,我姓李,可别搞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