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还为那次行动取了个狗屁不通的名字——“屠欢行动”。
就是这么滑稽,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聂欢那会儿都恨不得自投罗网,白送人接替叶澜双中原霸主的机会。
但那只是一瞬间的念想,他才不愿白白送上自己宝贵的生命,于是乔装在这一带光明正大地该吃吃该喝喝,两个多月硬是没有一个人认出他!
只是那时他不知道叶澜双也跟着来了,这么说来,此人真真是“正义”'得很。那么……他是否也跟着出谋划策,是否也恨不得屠了自己这条“害虫”……
聂欢这般想着,没所谓冷笑了一声,不多时又若无其事地吹着口哨,独自在山岗上跳跃。
叶澜双棱角埋在浓雾中,定定看着那个背影,欲言又止无数次,终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聂欢在一个当风渡口上拦下一拉黄牛的女人,问道:“大姐,请问……”
“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那女人疯狂摆手,像被鬼追一样,拖着老牛跑得飞快。
???,看来确实有蹊跷,聂欢心里低估着,姓叶的漫步跟上来,他问:“如何?”
聂欢本想怼他两句,又觉得自己真是可笑,各自为营这么多年,早就立场不同了。人家也不是曾经那个对自己死心塌地、唯命是从的马夫,自己更不是光鲜亮丽,人人宠着的少庄主。拿钱办事,办完事走人,就这么简单。
聂欢调整了翻状态,说道:“这地方四处透着古怪,几乎不见男人,女人们如同行尸走肉,就连孩童也失去了童真,究竟是什么把他们摧残成这样?”
叶澜双掏出块地形图,四处打量片刻后,说:“快到了吗?”
聂欢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女鬼家。他抬手指向竹林边,幽深的林中有间竹屋,被草木所遮挡,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女鬼名叫珍娘,无儿无女,有丈夫和婆婆。如果说这里一切变化都是从此女死开始的,那此女的确有嫌疑。先弄清楚她为什么会离家出走,又为什么选择上吊自尽。”
聂欢说罢,正欲拿竹竿把足足有人高的杂草铲了开出条路。叶澜双却先他一步动起手来,他穿着那身华服做这样的事,可真是暴殄天物。也不知是不是盟主爱心泛滥,挡都挡不住。
有人干苦力,聂欢落得个清闲,他继续说道:“偏远山村,一个妇女选择自尽,常理推断无非是家庭矛盾,夫妻关系婆媳关系。我更好奇的是谁操纵这一切,军队与村里的男人都是自愿进山,二者有何联系?”
“村里男人无故失踪,且家人会收到分解的肢体部位,这或许是出于某种仇恨。”,叶澜双说。
聂欢:“什么样的仇恨要屠整村的男人?你是男人你分析一下。”
叶澜双走在前,不多时便开辟出一条小路来,他呼吸和脚步声永远那样沉稳,稳到有时候聂欢恨不得让他有点情绪波动,至少像个正常人一样,能让别人感受到他的喜怒哀乐。
刚这样想着,叶澜双便悠悠然扭头道:“你不是?”
“……”,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聂欢勾嘴邪魅一笑,“我是不是男人昨晚洗澡你不是看见了么?难道跟你的不一样,还是说……没你的……壮观?”
叶澜双:“……”
漂亮的反击,聂大侠乐不可支。
他顺着新开的路走到头,嘴角笑意还没褪去,只听“咯吱”一声响,破烂的竹屋大门忽然打开,像是被风吹的,又像是有人特意开的。
叶澜双脚步一顿,正想说不要轻举妄动,聂某人已经窜到门前,与房里的幽深和黑暗对视。
“阿辉,是你回来了吗?”
黑洞洞的竹屋里响起毛骨悚然的声音,苍老而无力,就像临终遗言。
两人都是一顿,没继续往前。
光线从门缝里透进去,依稀可见竹屋正中间坐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瘦得皮包骨头,脸上毫无血色,除了眼睛睁着,怎么看都像个死人。
聂欢提高警惕踏进门槛,叶澜双紧跟其后。
两道窗户被木板死死钉着,屋里没有一处通光,刺鼻难闻的霉臭味扑面而来。
走近后二人都是一惊,互相对看了一眼,这还是时隔多年后他们头一次这么有默契。
四目相对,聂欢飞速把头移开。
老太太手里抱着两根人脚,腿从膝盖处折断,早就没了肉,只剩下白骨森森,细得跟树枝似的。
“啊辉,是你回来了吗?”,老人又问。
阿辉应该是他儿子,聂欢开门见山道:“你儿媳珍娘呢?去哪儿了?”
老太太一听,瞬间慌了,用力把脚骨头抱在怀中:“珍娘……珍娘是谁?不知道,我在等阿辉,他进山去砍柴,天都黑了怎么还不回来。”
“他去的时候气候如何?”,聂欢试着与她交流。
“下了一个月的雪,家里都快断粮了,大雪压断了好多树枝,我们阿辉最勤快,自然要第一个进山。”,老太太说着,扯出慈祥的笑意,却应腮边没肉,笑起来更是吓人。
砍柴?聂欢侧头说:“如果发现珍娘吊死在树上的人是阿辉,他既然一去不回,那又是谁将珍娘吊死的消息传出来的?”
两人相互又看了一眼,这次谁都没闪躲,他们从对方眼里看见了答案。
老太太精神已失常,几乎问不出什么。
叶澜双大手一挥,钉在几道窗户上的木板直接粉碎成渣,阳光从破烂的窗户照进来,里面的摆设一览无余。
不大的竹屋被隔成三间,一间灶房,两间寝室。灶房上的锅早就锈成了铁渣,蜘蛛网遍布,没有半分烟火味。
聂欢扭头看了老太太一眼,心想她既不做饭,这么些年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正想得入迷,叶澜双忽然拉着他手臂,聂欢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灰尘遍布的灶台角落放着一个碗,无灰!
有人给她送饭?
叶澜双点了点头。
聂欢忙甩开他的手,心道你点个屁的头,谁愿意跟你有默契。
又辗转到里屋,看样子是珍娘跟他丈夫住的。摆设简单,桌子椅子各一套,靠床的地方有个歪歪倒倒的梳妆台,被老鼠啃得到处是洞。
床上放着些旧衣裳,普通得像街上买豆腐的,无什么特别之处。聂欢轻轻拉开抽屉,里面穷得只剩一把木梳,连根像样的发钗都没有。
叶澜双凑近看了一眼,平静的眸子毫无波澜。聂欢正欲关抽屉,那厮的手忽然覆在他手背上,以为叶大盟主有什么新发现,聂大侠姑且忍下他那只冰爪子。
“有什么发现?”,聂欢小声问。
叶澜双睫毛动了动,摇头。
这厢第一时间抽出手,顺势拍了他一巴掌,“没有你摸我手干嘛?冰爪子,想蹭热度?多付点钱本大侠考虑考虑。”
他说罢去了别间。
叶澜双白皙的手背上被聂欢拍过后,红了一小块,他定定凝视着,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临走时叶澜双重新打开抽屉,拾走了那把木梳……
再出竹屋,已是中午。老太太除了重复那句“阿辉,是你吗?”,别的什么都不肯说。
聂欢寻得处阴凉地四仰八叉躺着,酒瘾上头,心情也变得烦躁起来。
“你有什么发现?”,他懒心无常问着。
叶澜双规规矩矩坐在一旁,若有所思道:“如果阿辉第一次进山就没出来过,是谁把消息传出来的?”
“是女鬼自己!”,聂欢直接回道。
叶澜双:“嗯。”
“可她大费周章整这么一出,难道真的只为报仇?全村的男人与她有仇,朝廷军队也有?”,聂欢闭着眼睛说道。
等半天叶大盟主都没说话,聂欢眯了条缝看去,见他又在吃早上那种树根。
“你吃的是什么?”,聂大侠边说边翘起身。
叶澜双递了根过来,“延年益寿。”
“鬼扯”,聂欢将信将疑接过,刚放进嘴里嚼了两下,一副苦大仇深模样,“呸……你故意的吧,苦得肺疼。”
叶澜双八风不动,跟吃山珍海味似的,喃喃道:“蜂蜜甜,你吃吗?”
聂欢想起那日砸他蜂蜜水那档子事,脸色一沉,没再说话。
他啃了几口苦树根,忙转移话题道:“进山捉鬼吗?”
叶澜双:“不急,再等等。”
“等着喝西北风?”,聂大侠又跟骨头断了似的,重新躺着,“还是你想看是谁给老太太送饭?说不定送饭的是这个村唯一一个正常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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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海棠
“等,看谁给她送饭。”,叶澜双嚼了两根枯树后,慢条斯理说着。
他坐的地方正好是个斜坡,身后是一排海棠花,村子虽面目全非,海棠却是光芒万丈。
不知是不是因人而异,叶澜双坐在那里,仿佛花开得更艳。风一扫,落英缤纷,人与花媲美,那可能是此村最美的一道风景线。
聂欢出神片刻,心里嘀咕姓叶的一天天就知道出卖色相。
他无精打采道:“就这么干等着?你这就是又想让驴干活又不给驴喂草,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他这厢边说,叶大盟主看人的眼睛越发意味深长,甚至嘴角破天荒地似笑非笑……
以前聂欢就不常见这人笑,这几日更是像谁欠他万儿八千两银子似的,板着个脸。忽然这般,总让人瘆得慌。
“看你那什么眼神,一只驴值得笑成这样……不是,叶澜双,叶大盟主,请你认真对待此事。我受雇于你,纵使酬金给得再多,饭和酒总得管饱罢?就算饭没有,这酒你总不能少罢?”
叶澜双嘴角的幅度越来越大,看得出他在极力控制表情。
聂欢越说越觉得离谱,天知道他会有这样一天,想喝点酒还得拐弯抹角,为什么非要征求姓叶的同意?原则呢?
“操,你他娘的别笑了,我要喝酒,再说‘不许‘先过上几招,最好死一个,否则这事儿没完!”,聂欢把嚼剩的‘苦树根’砸在地上,双手叉腰,憋得难受。
风吹花落,叶澜双不动声色打量了对方须臾,不咸不淡说道:“查出女鬼下落,自然会让你喝。”
聂欢侧目而视,心里骂道:小人,每次都戳他软肋。
“这才是你执意让我随你南下的原因吧?你就这么肯定我知道的比你多?”,聂欢说。
两人所选之地视野开阔,离竹屋有一段距离,但却能时刻对其进行监视。
叶澜双垂眸说:“聂大侠曾在这一带把众武林人士耍得团团转,没有谁比你更熟悉这里,是么?”
聂欢笑笑不答。听他这语气,十之八九参与“屠欢行动”了。
不过已经不重要了,今后还有更多譬如“屠欢大会”、“砍欢流水宴”等等层出不穷的行动,叶澜双作为武盟霸主,怎么会不参与呢?
也罢,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除此还奢望什么?丁点奢望都只会说明自己软弱。
聂眉眼一动,无所谓一笑,“照你这么说,我感觉自己亏了,能坐地起价么?”
本以为叶澜双会一口拒绝,谁承想他却说:“价格你定。”
“……”,这就是炫耀,无情的炫耀,成功者的报复,精神凌/辱。聂大侠嘴角抽了抽,没再搭话。
转眼日影西斜,凉风习习。
聂欢是被肉香味熏醒的,他体内的食欲毒让他对吃的提不起任何兴趣,有兴趣就等于毒发,所以这些年来,他其实没真正吃过一顿像样的饭。
睁眼见叶澜双居然在烤鱼,他出了会神,这村名叫菩提村,进山时聂欢就仔细观察过,此处的水不能喝,鱼更不能吃。
叶澜双何等精明之人,定也是知道的,那他这鱼从何而来?此人离开过,聂欢却浑然不知,这对他来说无疑是种隐形的威胁。
正想着,姓叶的把烤熟的鱼递了过来,他说:“无毒”
聂欢顿了顿,没接,他垂眸半响,掏出自己的干饼啃着,皮笑肉不笑道:“你这么说我就更不敢吃了,聂某无功不受禄。”
叶澜双琉璃般的眸子闪过一丝裂痕,半响后方重新把鱼放在架子上,自己也没动,有一搭没一搭地啃着“苦树根”。
现场气氛变得很微妙,只有柴火噼里啪啦的声音。那条鱼一直待在聂欢眼尾可见的地方,他始终没去碰,直至鱼被烤糊,最终烧成灰……
傍晚妖风阵阵,吹灭了柴火,因为那条鱼,两个男人后来几乎零交流。
夜幕更深时,疾风更猛,山间的树枝和杂草疯狂摇摆,发出阵阵诡异的响声。
细细听来,仍旧夹杂着毛骨悚然的京剧腔和女子抽泣的声音,吞噬着暮色。像是临死前的不甘和愤怒,又像是来自地狱深处的嘶吼,怨气冲天。
村子里乱作一团,孩童们哇哇大哭,妇女则发出撕心裂肺般的尖叫。牲畜四处逃窜,连山中饿狼也在悲鸣。
仿佛有双眼睛躲在暗处窥视着这一切,叫人后背拔凉。
两人互相对视了一下,叶澜双缓缓闭眼,再鬼哭狼嚎的声音里辨别一切有效信息。
“声音虽与昨夜差不多,但那股内力却比昨晚近得多,声源在这附近。”,叶澜双说。
“她武功既然这般了得,何需装神弄鬼?”,聂欢自言自语又说,“莫不是怕我聂大侠罢?”
“……”
过不多时,叶澜双侧过头,把那句“有人来了!”说得不痛不痒。
还有比他更云淡风轻的人吗?聂欢叹气,眨眼功夫便纵身跃上海棠树,叶澜双紧跟其后。
树本就不算粗壮,两个高挑的男人站在上面,海棠树东倒西歪,感觉摇摇欲坠。
聂欢龇牙道:“你不会滚去别的树?嗯?”
叶某人紧贴在聂欢后背,一手绕过他肩膀撑着树干,浑厚且低沉回了句:“事急从权。”
从急你姥姥,若非顾全大局,聂欢真想一脚把他踹下山坡。紧接着便是似有若无的鼻息在他颈窝边游荡,像毛毛虫爬过手掌似的,又痒又不敢轻举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