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荇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很认真地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吴世年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你若记得了,我可是要揍你的。”
而此刻六个人相顾无言,百香楼可是京城最大的饭店,一壶醉红尘,醉了多少人的红尘,京城是皇城,繁华的重心,阡陌交通四通八达,林清惜包的楼上包间,临窗的位置,三楼是雅间,栏杆处俯瞰众生,街市热闹,人群熙攘,众生百态。
此刻也是临近夕阳将落,大片大片的火烧云在天边连成一片,温暖的余晖照耀在街市,将一切都氤氲作一幅画来。
临窗的位置,本有珠帘遮暮,阮当归将珠帘卷起,让余晖都落了进来,他的指尖都染上余晖,像是一段泛黄的岁月。
反正是林清惜请客,阮当归和吴世年埋头点了许多的菜肴,酒是少不了的,阮当归爱喝醉红尘,他要了好几壶酒。
阮当归拿起酒壶,一只手搭在林清惜的肩上,给他杯前斟满,而后将酒壶拿起,仰起头便喝了一大口。
“当心醉了。”林清惜将他的手拂下去。
阮当归转了个圈,依在窗边,晚风频顾,他舒适地眯起眼来:“放心,我自有分寸。”
林清惜骨秀分明的手,端起白瓷杯,指尖更比杯身还要白上几分。
美酒入喉,便是笑看众生。
冼氏的糕点没有京城这般精致与好吃,冼荇不知道糕点的名字,而吴世年长得胖,自是有原因的,他给冼荇一一介绍甜点与在边塞见不到的菜式。
冼荇吃了一块糕点,唔了一声:“好吃。”
吴世年道:“还算识货,这可是百香楼的千层心,最外面一层是糯米皮,第二层是豆沙,桂圆干,第三层是酸凉粉,第四层是芝麻与肉干丝,第五层可是最最好吃的珍珠丸子,做这糕点可不容易,全京城就百香楼一家有,一天也就做十份,就连宫里都没有,所以千层心又有另一个名字,叫千金糕,可不是千金嘛。”
冼荇似懂非懂地听着,忽从胸膛掏出一个小袋子来,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块千层心,包裹起来。
“你作甚?”吴世年不解。
冼荇把糕点收拾好,轻轻放在一旁:“带回去给阿姐和阿娘吃。”
吴世年:“……你若带回去,都坏掉了。”
冼荇动作一滞:“对哦。”
“真是个傻子。”吴世年开口,似毫不在意,“明年你带你阿姐和阿娘来京城,我做东,请你们。”
冼荇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他看着吴世年,最终露出开心的笑意来。
李玟佑和林清言很安静地吃饭,林清惜偶尔抬眸看一眼阮当归,阮当归喝着酒,看着街市,忽然于人群处看到了一阵喧闹。
第37章 春意正浓花满楼
原是街市的泼皮无赖,撞了街边的水果摊,还同那买水果的老人吵了起来,眼看就要挥起拳头来,路人都渐渐围成一个圈,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我这腿,磕着了,没个十两银子好不了,老头。”其中一个无赖,把自己的右腿拍了拍,而后一把揪住老人的衣裳,差点将人提了起来。
“这、这这……”老人可怜,哪见过这样的凶神恶煞,吓得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大爷饶命啊,十两银子实在是,小人拿不出来啊!”老人面色着急,不知该如何是好。
“拿不出来?”那个无赖是惯欺负人的主,丝毫没有怜悯之心,一脚将地上的春枣踩烂,扬起拳头便要朝老人脸上挥,众人皆一声惊呼,只是那一拳到底没挥下去,因为无赖发现,他的手动不了了。
“这青天白日的,天子脚下,这般欺负人,怕不甚好吧。”少年声音清朗,言语中还有几分揶揄笑意。
“关你屁事。”无赖回头看,看到一个少年,脸上挂着大大的笑意,无赖恼怒地喊道,挣扎着自己的胳膊。
林清惜在楼上,放下手中杯,看着阮当归依旧笑吟吟的模样,然后轻轻将手一动,那无赖便发出惊人的哭喊,阮当归一脚踹在人腿窝处,无赖跪倒在地。
“啧啧啧,不老实。”阮当归耸了耸肩。
林清惜收回目光。
吴世年和冼荇趴在栏杆上往下看,林清言喝了几杯酒,神色竟已有些醉意,此刻拿着空杯子,不疯不闹,微笑着微笑着,身子就要往前栽去,李玟佑眼疾手快将他拉住。
而楼下的无赖也没想到阮当归如此好手脚,他痛得面色发白,却依旧嘴硬:“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我表哥是谁吗?你敢动我,你怕是活得不耐烦了。”
此情此景颇为眼熟,阮当归手上更用力些,认真回答:“我不知道。”
“我表哥是李淳,吴将军府里的,吴公子的手下,你若惹了我,一定没有好果子吃。”无赖痛得哎呀咧嘴,希翼阮当归听到他放这狠话,能知道自己得罪了谁,跪下来痛哭流涕求原谅。
“哦。”阮当归意味深长地发出一声,朝楼上看去,“原来是吴公子的手下啊。”
看来这京城恶霸,大多都出自一窝。
无赖以为阮当归怕了,面上还未扬起得意,岂料后背猛然被一踹,直接趴在了地上,他简直要哭了,今日出门怕未看黄历,怎么尽遇些恶煞凶神,连头都没有力气回,他听到身后传来声音:“给小爷胡说八道些什么?”
吴世年压根不认识这人,不过他口中的表哥,的确是他身边跟班,属于放火时倒油,揍人前放狠话的存在,吴世年表示有些心虚哈。
“打着将军府的名义,在外欺善作恶,你还有理了。”吴世年一脸正气,若不是顶着个大肚子,当真有点英雄本色。
那无赖回头,差点吓死:“吴吴吴公子。”
“得亏还认得我是谁?”吴世年真又气又恼,“谁给你的胆子敢这般放肆!”
无赖此刻顾不得身上疼痛,手脚并用地从地上趴过来,一边哭喊着自己再也不敢了,一点给吴世年磕头,吴世年见了心烦,让他滚,无赖大喜,正欲离开,吴世年却道:“慢着。”
无赖哭着回头,吴世年指了指落了一地的春枣:“老人家的生意怕是做不成了。”
无赖赶忙从胸口掏出十两银子,塞在目瞪口呆的老人家的手中,然后看着吴世年,笑得尴尬又卑微。
“滚吧滚吧。”吴世年不耐烦地挥手。
无赖如大罪得释,一溜烟的功夫便不见了。
那卖春枣的老人一把拉住吴世年的手,喊着恩公,便要跪下来感谢,往常吴世年横着走,总欺负人,如今帮了人,被他人感谢,浑身都不自在,他把老人搀起来,没说什么,而是低头把散在地上的春枣捡起来。
阮当归也帮忙捡,挨着吴世年:“呦,胖子,脸红作甚?”
“闭嘴。”吴世年恶狠狠地说。
捡了春枣,那老人抓起好多,执意要塞给两人,阮当归贪吃,自不客气,用衣衫把春枣都兜在身前,春枣青翠,宛若翡翠,待人群皆散去之后,一个丫鬟模样的人凑到她家小姐耳边,对她家小姐道:“小姐,如此看来,那人倒也不坏。”
第38章 湿身不若再失心
几个人回去时候,火烧云满了半边天,阮当归扯着嗓子唱着歌,影子被夕阳拉得长长,街市上人群三三两两,大多已经归家,阮当归想要与林清惜勾肩搭背,林清惜把他一推,阮当归便转身勾搭上冼荇,他瞧冼荇一脸的天真,问道:“你也有个姐姐?”
冼荇谈及姐姐,脸上不自知得出现了笑意。
“我也有个姐姐呢。”阮当归炫耀似地说出口。
“我姐姐会做点心,缝衣裳,她做的桂花糕很好吃,她给我做了很多很多衣裳。”阮当归一边说一边晃了晃宽大衣襟,“这件衣裳便是她给我做的,好看吧。”
冼荇着急地也想说出自己阿姐的好,一回忆却是阿姐扭着自己耳朵呵斥自己的模样,他憋得脸都红了几分:“我阿姐会……会……会骂人。”
“她骂起人时,很好看。”冼荇又加了句。
阮当归哈哈大笑:“骂人啊,那一定很泼辣。”
“你阿姐漂亮吗?”阮当归追问。
“阿姐可漂亮了,阿姐是刀骊第一美人。”冼荇很骄傲地回答。
阮当归的眼眸转了转,他凑冼荇更近,指着林清惜的背影悄悄地问:“有他漂亮吗?”
“啊?”冼荇哑然,不知该如何回答,林清惜身姿硕长,穿着一袭白裳,宛若画中仙,当真称得上漂亮二字。
“若是比林佩还漂亮几分,那你回去后可得让你阿姐等等我。”阮当归嬉皮笑脸。
“等你作甚?”冼荇不解。
阮当归觉得冼荇实在是太天真了,他忍不住用手捏了捏冼荇的脸,冼荇比阮当归还小一岁半,脸上还有几分稚气,婴儿肥尚未褪去,阮当归捏完之后道:“若我日后去了刀骊,你可要和你阿姐一起迎我。”
“还有我。”一旁忽然插了个声音,原来是吴世年。
冼荇重重点头,眼神里带着些许期待:“日后你们若是来了刀骊,我一定和阿姐遥遥相迎。”
阮当归挺喜欢冼荇的,好不容易多了个玩伴,他后面和吴世年带着冼荇玩遍了京城的大小巷陌,直到后面冼荇要回去了,几个人也意犹未尽,难舍难分。
冼荇承诺自己明年还来,他为自己在京城能交到朋友而感到开心,只是待冼荇走了之后,阮当归无聊了。
日温渐升,春意阑珊,换了薄衫。
李太傅又罚着阮当归从城南门跑城北门,阮当归已经习惯了,来回跑都不带喘气,跑完惩罚之后,顺带又跑去东宫了,阮当归近来有事没事就往东宫跑,按他的话来说,他近来喜欢上东宫的点心,实在贪嘴。
林清惜本不重口腹之欲,但因阮当归常来往,他宫里的点心果脯就再也没断过。
林清惜没在宫内,阮当归问了东宫的姐姐,才知晓林清惜刚从武场回来不久,此刻正在偏殿的汤池里沐浴,阮当归来东宫频繁,宫女们都识得他,他嘴甜,又爱说话,她家太子喜静,东宫里大多时候冷清,阮当归来了后,总带来欢声笑语,他常常出宫回来后给林清惜送小玩意,就顺带给她们买些胭脂水粉。
阮当归很讨喜,特别讨女孩子家欢喜。
阮当归刚跑完步不久,身上也觉得黏糊,他想了想,便跑去偏殿里。
林清惜沐浴不喜人近身伺候,他刚从武场射箭回来,天气愈热,回来后沐浴清心,拂去一身燥热。
林清惜的身子浸在温热的池水中,水雾氤氲得周遭有些模糊,他背靠在同样温热的池壁上,长发半干不湿,有几缕粘在他的后背上,他微微仰起头,闭目养神。
忽听到渐行渐近的脚步声,林清惜缓缓睁开双眼,声音不同往昔清冷,似浸在水中,端得几分温润与低沉:“我不是说不需要近身伺候吗?”
他以为是殿内的宫女,脚步声更近,他也察觉出不是女子的脚步声。
是阮当归的脚步声。
林清惜刚要回头看,阮当归顺势已经坐在池边,宽衣解带,全身上下只有一条短裤在身,一条腿曲着,手担在膝盖处,长长的头发披在身后,阮当归的身子并不单薄,他比林清惜还要白上几分,腰间线条流畅,手臂的肌肉隐约。
见林清惜看来,阮当归流氓似得吹了一声口哨。
林清惜呆滞了两秒,阮当归下水和他挨在一起。
“谁许你进来的?”林清惜沉默片刻道。
“门口又没人。”阮当归在水中伸展自己的手脚,跑步时的酸痛感已经渐渐消失在温水的轻抚之下,“我刚跑完步回来,李胡子太可恶了。”
林清惜看向阮当归,憋出一句话:“……离我远些。”
“哈?”阮当归看他。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句话,阮当归典型不听话,朝林清惜更靠近一步:“远些?林佩你是不是嫌弃我,我偏不。”
林清惜只觉面上的镇定已经碎裂了,他从未和旁人共同沐浴过,更何况他有洁癖,阮当归和浴池里温热的雾一起扑过来,他踉跄着往后退去,却忘了身后是池壁,退无可退,险些滑倒在浴池里。
阮当归的头发沾了水,浸在水中,他当然没敢真扑过去,不过见林清惜一身狼狈,他忍不住哈哈大笑。
林清惜不愿再和阮当归待在一起,他蹙着眉,从浴池中起身,身下的衣裤湿哒哒地贴在身上,他身姿硕长,从一旁的台阶走上去,顺手拿了搭在屏风上的衣裳,披在身上。
“哎,林佩,你不洗了?”阮当归回头喊他。
林清惜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人。”阮当归嘴中抱怨,用手把水往自己身上浇,“我还想让他帮我搓搓背呢。”
得亏林清惜没有听到这句话,搓背,且不说林清惜愿不愿意,倘若林清惜若真给他搓,非得给阮当归搓层皮下来。
第39章 云破月来花弄影
阮当归给冼荇写了信,鸿雁传书,也不知何时能传到边塞去,信中多是琐碎之语,阮当归想到哪就写到哪,比如林清惜又莫名其妙地生气了,李玟佑不知从何处寻来一幅画,整整把自个关在屋子里三天三夜不出来,最后还是林清言去看,才发现李玟佑因太专注,已饿晕在里头,至于冼荇的吴少侠世年,最近致力于减肥这件事,就连百香楼都很少去了,还常常死不要脸地在大街上跟张荣荣偶遇,前儿个他还看见吴世年跟在张荣荣身后,拿着个珠钗逗人家笑,不知晓的,以为恶霸在欺负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