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冬青这会是真的无语了:“我没有。”
他之前也没听有人说他是哭闹的孩子。但是被宁和尘这样一说,好像也确实有一点,他之前对爹娘和林雪娘也是这样的,或许是因为自己不爱吃闷苦,才会得到别人的疼爱?
宁和尘撤了他的枕头,托着他的头放在自己的膝头,用冰凉的手捏他的额头,很不耐烦地说:“还疼吗?”
李冬青有些感动,说道:“不疼了。”
宁和尘立马停下了,要让他滚,李冬青又赶紧说:“疼!还疼呢!”
宁和尘又给他捏了一会儿,李冬青躺在他的膝头,宁和尘的头发就划下来,落在他的眼睛上,他发质油亮,发尾又有些细软,李冬青仰着脸看着,没忍住,不自觉地说:“卫子夫——”
宁和尘:“?”
李冬青反应过来,自己闹了一个大红脸,宁和尘怀疑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我……没什么。”李冬青局促起来,没了平时装傻充愣的自然。
宁和尘拍了他额头一下,发出一声脆响,李冬青“啊”了一声,赶紧坐起来躲了一下。
宁和尘:“年纪不大,想法不少。”
李冬青:“……”
他彻底脸红起来,说道:“我没有!”
宁和尘笑了一下,账外点着火把,透出一些红亮的火光进来,昏暗的光让美人更美,秀发之下的脸实在太漂亮,李冬青抬起头时脑袋还因为发烧有些昏沉,看见了这令人惊心动魄的一幕。
宁和尘说:“我倒是忘了,你们刘家都是多情种,到了年纪了,也想要一个卫美人吗?”
“……我没有,”李冬青又重新躺回去,沉闷地道,“你又捉弄我。我只是想到了人们都说卫子夫长得美,尤其是她的头发,武帝爱不释手……我想,她有你好看吗?你见过卫子夫吗?”
宁和尘没好气地说:“我上哪儿去见去,一边儿睡去。”
李冬青却还躺在他的腿上,翻了个身,看着宁和尘的衣服角说道:“你好香啊。”
宁和尘:“……”
李冬青却根本没觉得自己说了什么,干了什么,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说道:“武帝为什么不喜欢皇后?如果不喜欢,就别娶她。我看他也不喜欢卫子夫,卫子夫进了宫,他都把人忘了,忘了一年,才想起来,真喜欢怎么会这样?”
宁和尘说:“装什么傻,你知道为什么。”
李冬青:“嘿嘿。”
他又确实是懂的,只不过不是自己的生活,总是说得轻松。武帝娶阿娇,是因为不得不娶,他想要的不是阿娇,而是阿娇背后的长公主的势力。据说阿娇这个公主性格乖张跋扈,武帝很不喜欢,他忍耐自己的皇后,后来在自己的姐姐的家里遇见了歌女卫子夫,把人接回宫之后,却忘了这个人,过了一年多,卫子夫请辞宫时,才想起来。又因为虽然不喜欢陈阿娇,却也不缺一个卫子夫。所以宁和尘才说他们姓刘的都这么多情,景帝其实也是这样的一个男人。
“我问你,”宁和尘今日对他好了不少,还愿意和他说说话,道,“如果是你,娶一个不喜欢的女人就能当皇帝,你娶不娶?”
李冬青说:“那我想当皇帝吗?”
“你问谁?”
“哦,”李冬青笑道,“我问我自己呢,我也有点想当呢,如果她像你这么好看,我就娶。如果她长得不好,脾气又臭,我就算啦。”
宁和尘:“吹牛吧。”
“我可没有,”李冬青说,“你想想吧,一个女人你娶了她,又不爱她,就像阿娇一样,她不是迟早要被废掉吗?她是我的恩人,我不想她在冷宫过一辈子,可也不想她折磨我。”
宁和尘看着他,笑了一声,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嘴上仍然说:“说大话。不当皇帝,你就是死路一条。”
李冬青说:“你刚才又不是这样说的!”
“你傻的吗?”宁和尘说,“这还用说?”
李冬青说:“咱俩在说假设,你自己不说清楚,还骂我傻?”
宁和尘无所谓地说:“怎样?”
李冬青:“……”
宁和尘推了推他的脑袋,说道:“去一边睡。”
“枕一会儿怎么啦!”李冬青说,“你一天天的,也太小气了。”
宁和尘:“……”
宁和尘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李冬青说完就心虚后悔了,不动声色地移到了枕头上,宁和尘倒是没再多说什么,李冬青这一天也过得辛苦,听伊稚邪说了那么久的大话,精神紧张,没过了一会儿就睡着了,这一觉醒来,热就彻底退了下去。只是一睁眼,已经找不见宁和尘。
听说伊稚邪带兵出去了,李冬青自己把自己绑起来,松松地打了个结,觉得这俘虏当得其实很惬意。可是只有自己的时候,烦心事就又浮上心头。
听着北风呼呼,李冬青仰躺着,想到了:大风起兮云飞扬——
高皇帝,高皇帝,他忽又想到,高皇帝一生运气也太好了,除了白登之围,好像没吃过大亏。人就算有雄心大略,又能怎么样,若没有好运气,不是也白扯吗?若说起雄心,项羽又如何?力拔山兮气盖世!得民心,举民意,不是要比刘邦强上百倍?可是就连他想当皇帝,也没当上,难道是有能力就当得了的吗?
李冬青想:“我看高皇帝也未必想保佑我。”
他从来没有抱有这样的幻想,可是谁都要跟他提上这么一嘴,石头也要被念出一条缝来,李冬青想:“谁想当皇帝,就去当呗,非要来找我的麻烦。”
烦呐!
这一日,伊稚邪下午时来了。李冬青又正襟危坐,伊稚邪看他被绑手绑脚,大惊,亲自上前来给他松绑:“谁干的?”
李冬青要躲,没躲过,伊稚邪轻轻一拽,绳子开了。
俩人:“……”
伊稚邪看了眼那绳子,随手扔到一边,看着他笑了,颇有点深意。
“起来吧!”伊稚邪生硬地说,“我请你打猎。”
李冬青还有点尴尬,说道:“好罢。”
伊稚邪让下人送上兽皮和水,然后去外头等着了,李冬青出去的时候,却看见宁和尘也在账外,骑在马上。
伊稚邪站在马下,正在和他说什么,宁和尘弯下腰去听,看着又和谐无比,看不出有什么矛盾。
宁和尘往过看了一眼,见李冬青已经出来了,用眼神示意伊稚邪。伊稚邪笑着过来,拍了拍李冬青肩头,差点把大病初愈的李冬青拍背过气去,伊稚邪打量着他一身兽皮的匈奴儿扮相,说:“好!来吧。”
李冬青问道:“我的马呢?”
伊稚邪却不知道,宁和尘说:“找什么马?这匹不能骑吗?”
李冬青心想:“这能一样吗?”
说道:“那匹马跟了我多年,我可以不骑,但是想知道它在哪儿?”
“哦,”宁和尘无比自然地接上,“这你找楼烦王,你的马被骁骑将军给扣下了。”
李冬青这才反应过来,宁和尘也是够缺德,非当着伊稚邪的面说这话,这是又想要马又想徇私报仇。
果然,伊稚邪皱眉说:“怎么回事?”
楼烦王:“……”
楼烦王也很茫然,转头去问旁边骁骑将军:“你扣了汉人的马?”
骁骑将军说:“扣了。”
“还给他啊!”楼烦王怒道,“你愣着等我上菜吗?”
骁骑将军这才赶紧叫人去找,找马找了半天,这马被扣下了之后,就成了公有的东西,但是士兵上了马背都骑不了,这马总是尥蹶子,就被抽了几鞭子,还饿着两天,本来驯马也都是这样的,可上头忽然要这匹马……
骁骑将军把草料凑到千机的面前,恳求道:“吃啊!吃吧!求求你!”
千机一口不动,前蹄在地上磨了一磨,头耷拉下去,已是非常虚弱的样子。
骁骑将军要绝望了,掰着它嘴要往里塞,千机一摆头,把他甩了出去。
畜生里,就是有这种没法驯服的,狗是这样,麻雀是这样,有的马也是,认了主别人就没法子再养了,把自己饿死也是有的。骁骑将军被马踢了两脚,才把它牵过来,引到前头时,便松开了缰绳,千机缓步踱到李冬青面前,一主一仆这几日都过得不好,瘦脱了像,李冬青摸了摸它,感觉出了不对劲。
伊稚邪问:“这就是你的马?”
李冬青一翻身上马,千机往前跑了两步,不动了。李冬青摸了摸它的鬃毛。
宁和尘明知故问说:“这马怎么了?”
“没喂草料吗?”宁和尘问。
他用匈奴语问,骁骑将军硬着头皮,用匈奴语答:“它不吃。”
楼烦王说:“看来这老马认主。”
伊稚邪当下刮目相看,颇有些欣赏道:“不错。”
宁和尘一挑眉,不置可否,然后又说:“咦?它这身上有伤?”
伊稚邪:“?”
楼烦王已经要烦死宁和尘了,这人一张嘴就要给他找麻烦,一匹马有什么大不了,因为这个也要记仇?!
骁骑将军又硬着头皮顶上去,说道:“它伤了几个军士,所以说……”
“闲的没事,它伤你们干什么?”宁和尘不懂道。
他装不懂,伊稚邪已经大概懂了。
宁和尘又装懂说:“哦,我明白了,因为这马身上背着的东西吗?”
这回伊稚邪又不懂了。
楼烦王:“……”
楼烦王这等武夫,最讨厌的就是弯弯绕绕,当即说道:“并未说不还给你,你想要马背上左贤王的头,为何不直说?”
宁和尘说:“哦,左贤王的头没背在千机身上,我说的是那张狼皮,不过你既然提到了那颗人头,就一并还给我吧。”
楼烦王要疯了,一脚踢开骁骑将军:“还拿了他们啥东西,都还给他们!滚啊!”
伊稚邪终于明白,大笑起来,指着宁和尘说:“雪满,你真是苍鹰之子?当真不像啊!”
李冬青下了马,数了马身上的伤痕,心里叹了口气,伊稚邪说:“刘拙,你先去喂你的马罢!”
李冬青这才得以牵马去喂,看着千机吃粮草,摸着它的皮毛,说道:“烈性子的人都要吃苦,何况是畜生!这已经不是乞老村了!”
只是却没想到,宁和尘对马,反而比对人更真诚一些。
“你没白白让他骑一回。”李冬青又说。
第13章 踏雪寻梅(十三)
长安城,丞相府。
窦婴也要疯了。
“那是河朔啊,”窦婴说,“不是大汉的后花园!”
灌夫说道:“丞相,就说刘拙死了罢!若是轻举妄动,势必要掀起汉匈之战,这就完了啊!”
“不行,”窦婴说,“朝廷不敢动,江湖却敢,若是到时候江湖人把刘拙劫了出来,让太后知道了,我还活不活了?”
灌夫:“那怎么办?”
“你那个朋友,”窦婴说,“郭解,在长安吗?”
灌夫明白了他的意思,说道:“要请江湖人来插手吗?丞相,江湖人插手皇家事,这是也死罪。”
“我知道,”窦婴疯了,说道,“那你要我怎么办啊?我还能怎么办?这个刘拙,他怎么到了河朔啊!”
灌夫:“我也不知道啊。”
灌夫是个莽夫,窦婴当然知道他不知道,窦婴自己心里明镜一般,他们都被宁和尘给摆了一道,现在除了宁和尘,谁都是被动的。可是偏偏没有办法。太后失了小儿子之后,实在太想有一个寄托了。可是景帝有数十个儿子,都太不得意,太后就想念这个小儿。这时候又何止太后一个人想要李冬青?诸侯王、江湖人、匈奴人啊,哪个是吃素的?
灌夫问:“太后还真想找回来刘拙,废了皇上?”
“不至于,”窦婴说,“她的想法和长公主差不多。现在诸侯王里没有可以托付的人,我看她废皇上的心小,要挟皇上的心大。只是想让皇上更听话一点。”
“哈,”灌夫说,“那刘拙这个小子,等太后百年之后,岂不是必死无疑?”
窦婴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拿钱去找郭解,让他尽管去找高手,把雁门的那些人也撤回来吧,别空守着了,让他们去河朔,把刘拙接出来。宁和尘给我立斩之!”
灌夫拿了千金去找郭解,郭解却说:“打不过。”
“钱给你,还是打不过?”灌夫问。
“打不过就是打不过,”郭解说,“你以为宁和尘是谁?”
灌夫:“你是第一剑客。”
郭解:“宁和尘还是第一高手呢!高手的意思就是比剑客厉害,高我一头,没人能打得过宁和尘,你这钱不够。”
“你得要多少?”
“给我一万金,”郭解说,“我去给你找找小月氏的人,雷被还欠我一个人情,不过他最近在淮南,一时半会回不来。”
灌夫说:“小月氏已经败在宁和尘手里了,死了三十二个歌女。”
“哦,”郭解说,“那完了,打不过了嘛。”
灌夫:“……那咋办?”
郭解:“你是想杀他,还是想活捉啊?”
“杀了就行,但是他手里有一个少年,要保住这个少年的命。”
“这做不到吧,”郭解说,“宁和尘精得跟个什么似的,从他手里抢的话,他先毁了不就行了?你要是只想要宁和尘的命,这倒是容易点,但也不能保证。”
灌夫思考片刻,说道:“其实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