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冬青望向天空,忽而说道:“停罢。”
他大喝一声,声音振聋发聩:“刘彻!停手罢!”
那声音传遍了整个长安——
刘彻坐在未央宫中,听见李广给他念了一封信,这封信以“匈奴压境”作为开头。
门口霍然踢进来了两个士兵,李冬青身穿一身血衣,身后带着一群人,怒而冲来,他站在门口,勃然怒道:“你还要打?!”
刘彻看着他,说道:“你长高了不少。”
李冬青一步一步地走进来,诸位大臣抱头鼠窜,哭嚎不止,仿佛李冬青是个杀神。
“我只向你求自由,”李冬青平息怒火,“你却拿边塞士兵杀我族人。你杀的何止是我的族人——”
刘彻:“是黎民苍生。”
李冬青:“对,是黎民苍生。你无所谓,是吗?”
“只是没有那么有所谓,”刘彻说,“咱俩想的其实差不多,你想打架,因为想要日后平静,我也是。只有一统天下,才能真正的止战止伐,李冬青,你眼界很小,只有你的江湖人,我想的是这个天下。”
李冬青:“我也能眼界开阔些,那需要你从王位上滚下来。”
所有人:“……”
噤若寒蝉。
刘彻笑道:“年轻气盛,好大的脾气。”
“投降,认输,”李冬青说道,“我替你打匈奴人。马上。”
刘彻说:“就算今天认输,我有回寰的余地的时候,仍然会杀江湖人。我的天下,不允许有第二重势力。就算是我不行,我的子孙也会这样做。”
李冬青礼貌道:“那就等你的子孙能长大再说罢。伊稚邪杀入未央宫,可不会像我一样和你谈判,只问你要投降。”
刘彻看了他片刻,沉默地威压压下来,不像是他要输了,倒像是他赢了,在想如何处置李冬青。
刘彻一摊手:“我输了。”
几万人的死亡,数年的纠缠,轻飘飘地一句话落下来。闻人迁霍然觉得不可置信,为什么这句话一丝一毫地都让人感觉不到愉悦?
闻人家近乎断绝,吞北海死绝,所有江湖门派脱了一层皮。为什么如此简单一句话,就勾销了?
李冬青身后无数铁血男儿,难忍热泪。
李冬青无力地对刘彻道:“立你的诏书罢。”
他坐在台阶上,对李广说道:“让所有人停手。”
李广看了一眼刘彻,刘彻点了点头,李广便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刘彻一边写诏书,一边道:“你也当上王了,打算怎么犒赏你的士兵?”
李冬青;“让他们永远都不需要再回长安。写完了吗?几句话就行。”
刘彻写完,递给了他,李冬青要接过来,刘彻却没放开,他看着李冬青:“你肯定没那么恨我。”
李冬青没说话。
刘彻笑道:“只要你当一天王,你就会知道我是怎么想的,你懂我。”
李冬青扯过诏书,转身就走,刘彻大笑几声,在他背后很刺耳。
李冬青走出宫门,对身后人说道:“去雁门——堵住边塞。”
这是大汉最混乱、血腥、勇猛的一天,日暮终于来到,江湖、士兵夜奔雁门,迎着末日的黎明,杀入敌军的兵马之中——
在天亮之前,昨日的敌人变成了今夜的队友,昔日的盟友,今日拔刀相向,大汉所有名将,江湖所有高手,都只为了将匈奴人赶出中原!
战马力竭、士兵渴死、月氏歌女们把琴弹碎。
和平!和平!
来自人心底最纯粹的嘶吼。
和平!和平!
每一个挥刀的人最后的绝望。
很多年前,李冬青只是一个在乞老村卖艺的少年。他有一个盲女娘,他娘教给他了一首诗:“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他那时候憎恨战争,不喜欢任何一个皇帝,不恨匈奴,也不恨大汉。没想过当皇帝,也没想过入江湖。
但他注定是为天下而生,他不属于任何一方势力,他是天下之子。是自由和和平之子,他注定不爱任何一方势力,不为任何人效忠,他誓死守护黎民,誓死捍卫和平!
李冬青道:“杀——!”
所有人道:“杀——!”
伊稚邪坐于马上,看着李冬青,他曾经放过一命的少年。
如果当年他杀了李冬青,又如何?放虎归山,永留后患。
伊稚邪道:“李冬青!”
“我们当不了朋友,”李冬青说道,“伊稚邪,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李冬青言出必行,他说过当伊稚邪带兵杀入中原时,李冬青的剑永远指向他,就算他正和刘彻酣战。
伊稚邪:“我以为你会杀了皇帝,称帝呢。”
李冬青道:“我也说过。我不想当皇帝,但没人信。”
伊稚邪:“我其实是有些信的,但不想当,和送到你眼前让你当,是不大一样的。”
“你汉语又进步了不少,”李冬青说,“那你现在明白那句话的意思了吗?”
伊稚邪:“哪句话?”
“兵犹火也,不戢将自焚。”
在空旷的草原上传来悲壮的高歌,空旷低沉,在山间回荡。
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为我谓乌:且为客豪!
野死谅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
王苏敏唱道:“水声激激,蒲苇冥冥——枭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
梁筑室,何以南?何以北?禾黍不获君何食?愿为忠臣安可得?
思子良臣,良臣诚可思:朝行出攻,暮不夜归!”
天下人!死罢。
士兵饮血,壮士扼腕,百姓哭丧!
死罢,死后方能平静!所有的和平,用血来换!所有的幸福,用刀来夺!
无论是输,是赢,是高歌,是悲壮,过后都是平静。
无数的血——无数的断刀,无数的悲歌,无数的眼泪——
拳与拳,肉与肉,无论如何,以战争开始,也会以战争结束。
然后愕然终止。
第100章 完结啦啦啦啦啦啦
冬天, 雁门。
巴特/尔跪在黄金台上, 念完了誓言:“我对着万古苍穹, 对着烈日苍鹰起誓,我将誓死保卫黎民苍生,百姓饮我的血,牲畜吃我的肉,我用生命捍卫生命, 用死亡对抗死亡。长城不倒,此志不渝,黄河不绝,此心不灭。”
霍黄河将羊皮递给了他, 他咬破了手指,在上头盖了个手指印。
巴特/尔马上站了起来,跑了下去, 霍黄河喊道:“李冬青让你去找他!”
巴特/尔快乐地道:“知道啦啦啦啦!”
闻人迁走进来,对李冬青说道:“盟主啊——”
“你一这样喊我我就害怕,”李冬青穿上大氅, 正要出门,问道,“又怎么了?”
闻人迁:“火寻昶溟解放的那些流民, 还有那些江湖人, 到底怎么处置?流民就算了,江湖人怎么办?他们聚在东瓯不走,刘彻一定要你管, 他不管。”
李冬青:“谁的麻烦谁去管,让火寻昶溟去解决。”
“火寻昶溟让我来找你。”
李冬青好脾气地道:“我让你去找他。”
闻人迁:“……”
李冬青拍了拍他的肩膀,往外走,闻人迁:“你干吗去啊?”
“打狼!”李冬青说,“做衣服!”
迎面冲来一块大石头,扑通一声扑进李冬青怀里,李冬青抱住他,痛道:“你八岁了!别再这么撞人了!”
巴特/尔:“我通过了,李冬青!”
李冬青说:“知道了,我去打猎,你去吗?”
巴特/尔:“宁和尘去我就去。”
“那你别去了,”李冬青说,“我稀罕你?”
宁和尘已经在门口等着了,等了半天,不见人影,进来看了看,巴特/尔快乐地道:“雪满,我过了!”
宁和尘笑道:“我就知道。”
巴/特尔:“让江湖的新英雄带你去打猎,给你做一件新衣裳,怎么样?”
李冬青:“我真的要揍你了。”
闻人迁也走了过来,宁和尘问:“一起去吗?”
闻人迁没好气地道:“我不像你们,我有活干。”
宁和尘:“火寻?”
李冬青:“他也有活。”
闻人迁说:“你还没看出来吗?如果火寻有活干,那就是李冬青清闲,如果是李冬青有活干,那代表火寻很闲。”
李冬青两手摊开:“现在是我放假的时候。”
话正说着,火寻昶溟从拐弯处走来了,李冬青看了一眼,赶紧推了一把巴特/尔,说道:“快走。”
火寻昶溟余光一扫,看见他们几个人,马上道:“别跑——”
李冬青一把把巴特/尔夹在自己咯吱窝下头,拔腿跑了。
火寻昶溟追了两步,无语地停下来了,闻人迁把竹简放到他的手上,说道:“干活罢?”
雁门开始下雪了。不是零星的雪花,是一场真正的大雪。压断树枝的雪花铺满城。
李冬青牵着宁和尘的手上了山,看着整座山城落雪。静悄悄地,只有风声。
巴特/尔在他们脚下打猎,张开一张弓,紧盯住一头鹿。
宁和尘看着那个小男孩,微微笑了。
那鹿察觉到危险,动了动耳朵,停顿片刻,霍然拔腿,巴特/尔的箭“咻”地一声射出,偏了,但狠狠地射穿树木,入木三分。
宁和尘说:“百步穿杨,比你如何?”
“我那时候都十五了,”李冬青说,“没什么能比的。”
李冬青在雁门捡到了这个小男孩,混在俘虏和流民之中,他还记得这个小男孩,当初和王苏敏一起去范夫人城打探消息,王苏敏指着这个小男孩说,聪明的吓人,但是很像李冬青。
这个小男孩也记得他,见第一面,还问他:“那个大胡子呢?”
李冬青说:“他叫王苏敏,他死了。”
巴特/尔耸了耸肩,似乎无所谓。李冬青就把他留下了。
李冬青从战争结束之后,就想找个人等自己死了,能把江湖托付给他。巴特/尔很聪明,但是不分正邪,野性难脱,过于洒脱,有些冷漠,又有些依赖李冬青。很多小毛病,李冬青亲自教他,把自己所学所想,慢慢地都交给他。
宁和尘意外地很喜欢巴特/尔,总是含笑、安静地看着他。李冬青猜测,是因为他从巴特/尔身上看到了一些李冬青的影子。总觉得那是李冬青小时候的样子。
巴特/尔喜欢宁和尘,但依赖李冬青,把他当爹,但是不叫爹。
李冬青今年也就只有十八岁,也实在不适合让他叫自己“爹”。
李冬青看了眼天色,说道:“不知道能不能打头狼。”
宁和尘:“非要狼?”
“明知故问啊,”李冬青说,“我记得呢,欠你件衣服。还是说你不想要了?”
宁和尘微笑不语。
李冬青取下背上的弓箭,走上山头,对他说道:“想要什么都给你。”
他一低头,看见另一头,火寻昶溟从山下爬上来。
李冬青:“……”
火寻昶溟赶紧说道:“别跑!我不找你说流民的事儿!”
李冬青叹了口气,无奈地看着他,伸手拉了他一把。
火寻昶溟站上山峰,大风猎猎,他被吹得鼻头通红,头发乱飞,说道:“把你衣服给我穿穿。”
李冬青回头看了眼宁和尘,只好把大氅脱给了他,火寻昶溟赶紧穿上了,对宁和尘说:“别吃醋,这是我跟他要的。”
宁和尘一挑眉,示意随你。
当初火寻昶溟把郭嫣留下这件事,惹火了宁和尘,连骂带损,很是折腾了火寻昶溟一番。也让他看清楚了,人家俩人才是一家人,宁和尘会骂他,但是不会骂李冬青。真是迂腐之极,蒙昧至极!
火寻昶溟看着山下的雪,沉默片刻,对李冬青说:“这个活儿——”
“还得是你去。”火寻昶溟说。
李冬青有些难过地看着他。
火寻昶溟道:“我得走了。”
“可能以后还会回来的,”火寻昶溟道,“我要去找火寻真,如果她还没成亲,我就告诉她我喜欢她,我想娶了她。”
李冬青料到了会有这一天,单手抱住他的肩膀,看着山下的城。
火寻昶溟笑道:“也许我在月氏过得不开心,就会回来了,到时候再回来给你当苦力罢。”
李冬青:“我会一直等你。”
“一辈子很漫长,我们一定一定会再见,”火寻昶溟用力地说,“但我永远是你最好的兄弟,不是闻人迁、不是方青濯、谁都不是,我是你最好的兄弟哈。”
李冬青大笑起来。
火寻昶溟:“雪满,抱一下。”
宁和尘和他拥抱,拍了拍他的肩膀。火寻昶溟说:“你好香啊,到底是什么这么香?”
宁和尘:“下次见面告诉你。”
火寻昶溟微笑起来。
火寻昶溟退后一步,李冬青忽然说道:“等等——”
火寻道:“走啦,好兄弟,一定会再见!”
李冬青:“一定要回来——!”
火寻昶溟跳下雪山,大声笑着,笑声传遍了山谷。
李冬青转身,望向宁和尘,宁和尘说道:“会见面的。”
李冬青:“我现在——”
“可以去追回来,”宁和尘道,“还来得及。”
李冬青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转身纵身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