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协抚了抚额,要给阳安大长公主府上这上千的从人都分开审理关押,也实在是不太可能。他看一眼廷尉石黄送来的手书,上面所写与此刻赵婆子所说,基本吻合。
卢毓记录到此时停笔,道:“廷尉大人已经派人去追那卖花郎的下落了。”
“让赵泰带一队人马,同去追查。”刘协看一眼天色,即将到百官入宫的时辰了,便又道:“再把宫门锁了,你亲自守着,谁都不许进。”
卢毓一愣,“是未央宫的……”
“整座皇宫。”刘协轻声道:“除了与本案有关的人员,否则一律不许出入。”
卢毓领命而去。
刘协重又回到内室。
见皇帝过来,围绕着曹昂的医工纷纷退开。
曹昂蹙眉饮尽苦药,搁下药碗,见皇帝过来,先开口道:“医工看过,说慢慢调理,不必担心了。”
刘协很怀疑以宫中医工的奸滑,会说这等托大的话,但心中明白曹昂是不想让他担心,便假作信了,点头笑道:“如此甚好。”
“臣觉得精神好了许多。”
刘协明白他的意图,“所以能为朕分忧了?”
“只要陛下允许。”曹昂笑着坐起身来,“毕竟臣亲历昨夜……前夜之事。”
刘协无奈,递给他廷尉石黄的手书,又道:“在宫中下毒的人是汪雨。”
曹昂并没有多少惊讶之色,点头道:“梦中仿佛听过。”他指的是昏迷时候,犹记得当时初听闻,还以为是在幽冥之中窃听到了天机,为皇帝大感忧虑担心,拼尽全力想要醒来,最终也不过只是手指轻轻一动。他却不提这些。
刘协在榻边坐下来,将前情简略道来。
“宫中下毒的人是汪雨,因同一种毒而死的是阳安大长公主府的贴身侍女菡萏,阳安大长公主密匣之中有唐夫人的拜帖……”刘协道:“那死去的菡萏,有位疑似情郎的卖花郎,朕怀疑那卖花郎便是她与幕后主使之间传信的人,已经派人去捉拿。至于这菡萏,朕怀疑是大将军何进的后人,只是还没有确凿证据。阳安大长公主既然会把唐夫人的普通拜帖放在密匣之中,肯定也知道唐家的不同寻常之处,哪怕她不能确信刘寿的存在,至少也该是听到了风声。”
曹昂细细听着,“这么听来,阳安大长公主与唐夫人的确都可疑。但若是她们,如何能调遣得动汪雨?”
汪雨原本是服侍皇帝的唯一一名太监,除非汪雨要自己做皇帝,否则就算换一个皇帝,他最多也不过还是皇帝身边唯一一名太监。
从汪雨的行事来看,他自然不是要自己做皇帝,只是一枚棋子。
“若以权势利诱,阳安大长公主与唐夫人的确都调遣不动汪雨。”刘协早已将事情推演过几十遍,“全天下谁都无法利诱汪雨。因为他在朕身边,就是此生最大的利。但汪雨的确动手了,所以那个调遣汪雨的人,一定用的不是利诱的法子。”
“若非利诱,便是威逼……”曹昂接着道:“汪雨有把柄捏在旁人手中?”
“又或者不是威逼,而是忠义。”
“忠义?”
刘协点头道:“就好比从前的死士……”
曹昂摇头,替他否决了这种可能,“陛下乃是大汉天子,若说因为忠义,只可能是汪雨为陛下去杀旁人,不可能反过来的。”
刘协一噎,他还是有些上一世带来的思维惯性,毕竟做秦二世的时候,出于忠义要杀他的人可一点不少。汉朝四百年教化之下,人心与秦末时候不同了。
“那么就是威逼……”君臣二人达成了一致。
曹昂又问道:“唐府可有异动?”
“朕派人盯着,目前还没有。不管幕后主使是谁,办了事儿总要派人盯着结果的。宫中没有人进去,阳安大长公主府中人员都下了大狱,你府上……”刘协看他一眼,“朕也是为你的安危,你府上只多了许多等回信的官儿。”
皇帝一说,曹昂也想起来,“啊”了一声,道:“臣书房中还有许多文书……”
“朕替你批过了。”
曹昂望着皇帝眼底的青色,百感交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好在朕原本该批的那份暂且不用管。”刘协揉了揉眉心,否则又要查案,又要悬心曹昂情况,还要批曹昂那份公务,他真的需要第二个□□了。
“陛下搁置政务近两日,外面要大乱的。”曹昂罕见地露出了焦急之色。
“朕正是要他们乱。”
“什么?”
“朕已经命苏危领兵,封闭城门。又令卢毓领兵,封闭宫门。杨彪那帮老臣,已是一日两夜不曾见朕。朕敢说,此刻杨彪那书房中又坐满了臣子。而长安城外面,各地的斥候正匆忙赶路传信。”刘协冷笑道:“朕倒要看看,此时是谁笑得最欢、跳得最高。”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二更稍后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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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果然如刘协所料, 尚书令杨彪府中,外书房又密密麻麻坐满了不安的官员。
他们窃窃低语,交流着消息。
“你们听说了吗?朝廷此前筹备了整整一年, 那俩商人西出,寻访大秦之事, 原定在昨日,结果到今日也没有动静。”
“还用你说么?我们当初为了送行典礼, 花了多少心血, 挑的良时吉日……”
“嗐,这算什么, 你们还没听说阳安大长公主与曹府的事情吗?两家都被……”那人往脖子上比划了两下。
一片倒吸冷气之声。
“我怎么听说,曹府丁夫人先被接走了……”
“难道说阳安大长公主与那曹昂……”
“难说, 江东长公主远嫁,阳安大长公主定然不悦……”
“曹昂宦官之后,我早就说不能信。”
“果真是曹昂与阳安大长公主密谋……那陛下?”
“陛下?陛下已经两日不见人了。昨日我入宫, 被卢小公子拦在未央殿外。今日更好, 索性连宫门都进不去了。”
“不只是宫门,城门也紧闭了……”
众人都感到身上阵阵寒意,心中的猜测都越来越坏, 只没有一个人敢把对皇帝的猜测吐出口来。
若皇帝果真有所不测,那长安定然会有一场腥风血雨,在座谁都逃不过。
有人转开了话题, “尚书令大人怎么还不露面?谁再去催一催?该不会也‘病了’吧?”
尚书令杨彪没有生病,但他晾着众官员, 就是不肯来外书房。
只因皇帝上次突然造访府中,怒斥士孙瑞等人的场面,给杨彪留下的心理阴影实在太大。
因此这次杨彪只坐在内书房, 要从人把前来的官员都拦在外面,没敢像上一次那样凑在一起,跟诸位同僚高谈阔论。
“父亲,您找我?”杨修推门而入。
杨彪示意他在自己对面坐下来。
杨修不等父亲开口,先道:“这次儿子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杨彪无奈,盯着儿子仔细看了两眼,算是暂且信了他的话,道:“我这里倒是有些消息。”他作为尚书令,得到的消息自然比外书房等候的众官员还要详细机密些。
“廷尉石大人昨晚就派人送了信。”杨彪对儿子隐瞒很少,“他审的人,乃是汪雨。”
“汪雨?陛下身边的汪雨?”杨修坐不住了。
杨彪点头。
“那陛下可安好?”
“不知道。”杨彪轻声道:“是淳于阳带兵送去的人,石黄只来得及递这么一句话出来,至于陛下是否安好,汪雨究竟犯了何事,如今一概不知。我上午再派人去廷尉处,就已经进不去了,里面的人也出不来,凡是出入都要淳于阳允许。”
杨修捻着衣襟上的香囊,思索着。
“你饱读史书,想来不必为父多说。”杨彪淡声道:“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若是汪雨出手害了陛下,曹昂在内,淳于阳在外,两人把持了长安城……”
“不,不会的……”
“怎么不会?昨日宫中来人,接了曹昂的母亲与孩子去,还打的是长公主的名号;另外又锁了阳安大长公主府,连伏完与伏德都没有放过。你仔细想想,宫中郎官由淳于阳掌管,城中掌兵的唯有伏完不是他们的人。城外苏危领二十万大军,又是从前受曹昂提携走上来的人。若陛下果真有不测,长安城中尽是曹昂与淳于阳的兵马。长公主一介妇人,居于长乐宫中,还不是受人摆布?”杨彪推着膝盖,怨恨道:“我每常说这宦官之后,不能信任,陛下只是不听。那曹昂的父亲曹操又在兖州,听命于袁绍。现下袁绍平定了黄河之北,命曹操西进洛阳,那曹昂在其中左右为难,最终还是倒向了自己父亲。他们现在紧闭宫门,不事声张,是因为安排还未到位。等到他们万事俱备,我们就再无反抗余地。我熟知陛下性情,他虽然年少,却极为亲政,便是真正生病的时候,也不曾搁置政务。如今接连两日不曾露面,又不曾发出批阅的奏章,身边近侍汪雨受审,所谓的抱恙绝对只是托词。李斯、赵高秘不发丧,扶秦二世上位的故事,就在前朝。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所以我们要先动手,召集府中兵丁,冲进宫中。”
杨修一颤,有些惊疑得看了一眼父亲,低声道:“可若是陛下无事呢?”
“所以要请你再走一趟。”杨彪端起冷了的茶,抿了一口,从茶杯上缘看了一眼儿子,“陛下身边数人,都与你相熟。从前比起与我这父亲来,你与他们倒更像是自己人。我的人去,见不到廷尉石黄。兴许你去,淳于阳肯卖你个面子。”
杨修只觉香囊中阵阵的芬芳,此刻非但不能令他镇定,反倒叫他心烦意乱起来。
“再者,我们闯宫,打的是护驾的旗号。只要见到陛下,我们就退。”杨彪显然一切都盘算好了,“若是见不到陛下……那我们就更是闯对了。”
杨修来到长安大狱外,就见密密麻麻全是披甲的兵,大约是苏危的兵进了城。能调动苏危兵马的,只有皇帝虎符与手书。所以要么陛下还清醒着,要么就如父亲所言……
苏危的兵没有拦他,放他走到了大狱门外。
这里守着的兵,却是宫中的郎官。
杨修原也做过一年郎官,又常在宫中走动,这些郎官自是都认得他。
守门的郎官看着有些面熟,应当是淳于阳身边的人。
“杨大人留步。”那郎官横刀拦着去路,“今日此地不许进出。”
杨修驻足,道:“你们淳于中郎将在里面?”
那郎官不说话。
杨修便道:“劳烦你去传句话,也许子柏愿意见我。”
那郎官仍是不回答,但神色有些动摇,大约是因为眼前的大人喊了长官的字。
“传一句话,并没什么害处,是不是?”杨修微笑道:“就说我有关于汪雨的消息,请他出来一见。”
那郎官这次动了,却是安排了另外两人顶上来,仍是守着门不许人进出。
杨修等在风雪中,俄而见那郎官去而复返。
“淳于大人说,他干系所在,不能离开。若杨大人果真有汪雨的消息,可以写下来,经宫门卢毓或是赵泰,送呈御览。”
很好,曹昂、淳于阳、卢毓、赵泰——都在。淳于阳一向与他不对付。他甚至能想象出淳于阳说“若他果真有汪雨消息”时那揶揄的神色。淳于阳自然是不信他的鬼话。
“没有别的话吗?”杨修悠悠道。
“大人还说,风急雪骤,叫您不要到处乱跑。”
杨修脸绿了。
很好。
杨修顶风冒雪赶到了宫门外,“我要见陛下!”
守门的正是卢毓,他认出了杨修的声音,“德祖兄?”他推开宫门上狭小的观测口,露出半张脸来,机警问道:“你怎么来了?陛下今日谁都不见。”
杨修道:“我有汪雨的消息,见了陛下才能说。”
卢毓一愣,“你真有汪雨的消息?”他透出释然与欣喜之色来,道:“你且等着,我去问过陛下。”他到底年纪还小,有些七情上面。
过了片刻,卢毓跑回来,“开宫门,放他进来。”又对杨修道:“陛下答应见你。”
此时却轮到杨修做决定了。
如果事情像父亲所说的那样,那么他这一步进去,就是羊入虎口。此时他若是转身上马就跑,等宫门打开,想来里面的人追不上他。
杨修想着淳于阳还有心思揶揄他,而方才卢毓的神色也不像藏奸的——况且就算真如父亲所说,他堂堂尚书令公子,又满身才学,总也能坐下来谈一谈的。
杨修拿定主意,挤过只开了一道缝的宫门,整一整衣冠,迈着沉重的步伐,向未央殿而去。
而未央殿中,刘协正听赵泰汇报那位与菡萏相交神秘的卖花郎追捕情况。
“臣等一路追到城郊一处农舍,赶到的时候,那卖花郎刚被人割喉杀死,杀手还没来得及处理尸体。臣从他怀中摸出了这只瓷瓶。”赵泰递上来一只黑色的瓷瓶,与汪雨、菡萏所用一模一样,“里面的药物还没来得及用。臣推想,这卖花郎按照计划应该自杀的,但是他胆怯了,想要逃,于是幕后主使又派了人来杀他。还有这本书,是在那卖花郎的居所找到了。他平时卖花在城口一个破草棚里歇脚,草棚里空无一物,只有这本书……臣已经派人沿着痕迹再去追那杀手,不过那人很善于隐蔽行踪,而农田之中不好追索,恐怕难以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