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帝王[古代架空]——BY:青色兔子

作者:青色兔子  录入:04-12

  这铜棋子,来之不易。
  黄月英是先用木材刻字,翻成砂模,然后注入铜液。如此铜液凝固之后,就是方正铜版上凸出来的“字”。
  用这铜活字印出来的字,非常清晰。而且铜质地稳固,寻常温度变化不会引起上面字的变动,而蘸取墨汁印刷后擦干就不会有任何影响——只要妥善保管,这是传之百年都不会坏的物件。
  黄月英在信中,并没有怎么提起自己多次尝试时的辛苦,只是详细讲述了不同方法的优劣,又将铜活字的制作与使用方法一一道来。
  刘协摸着这一枚又一枚的小巧铜活字,指尖轻颤。
  在这个时代,可以说没有任何人能比他更清楚,指尖这些小玩意的巨大价值与威力。
  此时纸张已经普及,但制书仍旧昂贵,每一本书都要一个读书人去抄写出来。普通人家哪里能读得起书?
  而现在有了这铜活字,能够实现批量印刷书籍之后,读书的成本瞬间就下降了。
  甚至可以朝廷来出这笔钱,造一个中央书局,分文不赚,只收取成本来印刷书籍,散给天下年轻人。
  如此十年之后,原本为世家豪族所垄断的知识文化,就成为了天下人所共享的智慧。到那个时候,就可以用更进步的制度,取代此时的察举制。科举制看起来,就不再遥不可及了……
  在现代那一世,刘协从来没有意识到,能够接受教育,看任何自己想学的书籍,会是一项“特权”。
  如果没有造纸术的发明,如果没有印刷术的普及,如果没有衣食无忧的现实环境,读书就会成为一项极度奢侈的事情。
  刘协握了一枚铜活字在手心,直到那铜活字被他握得暖了,他才从激动的情绪中平复下来。两世为帝王,世间已经很少有事情能让他感到激动了。
  刘协再看向列在一旁的那三幅字,见写的都是那一句“天地交而万物通,上下交而其志同也”。
  这是古时解释《易》中泰卦的文字,意思是说泰上坤下乾,乾坤之间,有阴阳二气交感,由此万物生生不已,故得通达;而乾为天阳,本该在上,而今在下,坤为地阴,本该在下,而今在上,象征着君王与民众上下交感,志向相通。
  黄月英见识既广,又秉性聪慧,且听皇帝说过此物用处,因此也清楚,有了这铜活字,普及了书籍,皇帝的志向便可以畅通无阻传达给普通百姓了。
  如此皇帝与万民志向一致,自然会天下“泰”平。
  曹昂原本退下去商议从冀州、兖州调粮之事,又被传召回来,入殿就见皇帝在上首捧着一盒闪闪发亮的“铜方块”出神。他走到皇帝身边,俯首看到案上那三句字迹不同的“天地交而万物通,上下交而其志同”,微微一愣。他转而细看皇帝握在手中的“铜方块”,才看到上面有凸出来的“字”。
  “这就是朕从前同你说过的‘活字’印刷。”刘协从激动中回过神来,那十几枚握得温热的铜字捧给曹昂看。
  曹昂感到讶异,在皇帝的示意下,接过了这还染着皇帝体温的铜字。他从前的确听皇帝提起过,说有一种印刷书籍的办法,可以字刻在器物上,随用随取,很是方便,一旦造出来,以后人人都能买得起书。皇帝繁忙的政务间,时不时就会冒出一句来,但很快就会陷入急需解决的现实政务中——毕竟当全天下百分之八十的人口还因为战乱饥荒而活不过而立之年的时候,读书的事情总是应该稍微往后放一放的。
  “这是何人造出来的?”曹昂也为之欢喜,笑道:“陛下总是念叨着此物……”他习惯性得开始想,若是要印刷一本寻常的书籍,需要用到多少字。这样一套模具下来,又需要用多少铜,其中锻造炼制又需要多少人工炭火。
  “将此物传至长安,交给毓儿。”刘协脸色发红,他从前也会自己随后细务都想清楚,但这些年来习惯了有曹昂跟上,倒是只管先提出目标来,若是能执行下去,曹昂自然会去做;若是连曹昂都无法执行,那他才会回头重新审视自己的政令。
  “陛下要这桩差事交给卢小公子去做?”曹昂心里想着长安合用的人手。
  刘协笑道:“正是。朕早就想在造一个中央书局,只收取成本费用,不赚一分钱卖书给天下读书人。如今有了黄夫人造的这一套模具,终于可以实行了。这事儿就交给卢毓在长安办理。你协助他核算一下所需资费。”
  曹昂问的问题更实际一些,道:“这书局初开,陛下想卖那些书呢?”
  刘协想了一想,道:“时下的读书人六经总是都要学的,所以六经不能缺。”他顿了顿,又转了念头,道:“不过如今能读得起书的,怕是也不缺这买书的钱。倒是不如另编一本简单些的书,专门教导百姓读书识字,譬如做一本千字文出来,里面讲解读书常用的一千个字。你看如何?”
  曹昂道:“陛下这用意好,只先印陛下所说的千字文,所需资费倒是少了。但恐怕书局开的时候,得不到尚书台大人们支持。再者书籍流通的时候,只一本千字文,也不容易打通渠道。既然有了黄夫人这模具,其实印一种书,跟印许多种书是一样的。不如种类多一些,卢小公子在长安做事有个讲头,行事也就方便了。”
  “子脩想的周全。”刘协笑着将木箱中的物品一样一样收回去,只留下了黄月英亲笔写来的密信,递给曹昂道:“信中有这铜活字的制法,你摘录一份,送到长安给毓儿参考。至于信中提到的荆州诸事,则不必抄录。”
  黄月英借着呈送铜活字的机会,当然也要为丈夫在荆州的事业添砖加瓦。
  曹昂一一应下来。
  刘协笑道:“子脩若是离开了朕,朕怕是都不知道该怎么做这个皇帝了。”
  若是冯玉在此,定然会接口夸赞回去,比如说“若不是臣占着这个位子,天下更不知有多少人想追随陛下”云云。
  但曹昂不是冯玉,虽然相伴日久,对皇帝直接表露情感的话语有了一定免疫能力,乍然听到仍是有些腼腆,只微微一笑,在旁帮着合上了木箱盖子。
  刘协今日见了冯玉从荆州带来的甘宁与蔡勋,要冯玉与周瑜结识,又收到了黄月英送来的这样一份“大礼”,还有曹昂在身侧完善他想要实现的愿景,一时间只觉万事顺心遂意,笑着还要与曹昂闲话几句,就听郎官传报,说是吴侯来求见。
  听说孙权来了,刘协脸上的笑容淡下去,然而正是将要剿匪的紧要关头,也不好慢待了他,便问道:“他来做什么?”
  那郎官道:“这……下官再去问问。”
  “不必了。”刘协的好心情已经飞了一半,“让他进来吧。”
  原来孙权这七八日来,一直密切关注着朝廷与吴地合作的动向,思考之下,他不得不承认,周瑜那日给他指出来的的确是唯一的解决之法
  那就是趁着朝廷与吴地合作剿匪的这个机会,步氏的事情在皇帝面前过了明路。
  虽然孙权在步氏的事情上犯了糊涂,而且因为他娶了长公主,这糊涂事儿也牵扯到了政局,未免显得他有些不智。
  但因为孙权一来是孙策的弟弟,二来尚且年轻,所以张昭与周瑜倒也并没有因此就摒弃了他。
  比如孙权提出要推步骘从军,在这次剿匪的行动中领一支队伍,周瑜也给了他这个面子,一口答应下来。
  而从周瑜那里得知,今日冯玉已来,开战在即,孙权便清楚,留给他坦白的时间不多了。
  左思右想之后,孙权一咬牙入了行宫,求见皇帝。
  刘协一见孙权进来时低眉臊眼的神色,就知道他憋了什么蔫儿屁,登时剩下那一半的好心情也彻底消散了,淡淡道:“何事求见朕?”
  孙权便往皇帝跟前一跪,拖着哭腔自己跟步氏那事儿给抖搂出来。
  只是孙权说的时候,肯定是大大美化了自己的。
  “原本是年少相识,当时也未有婚约,只是两小无猜。后来臣也是……大约是缘分天注定,臣不合又遇见了这步氏。步氏说对臣情根深种,若不是臣,宁愿终身不嫁的。”孙权硬着头皮说下去,这些话情热的时候当然都说过,但究竟是不是实情又有谁知道呢?况且孙权决意与步氏生米煮成熟饭的时候,步氏已经准备好另嫁了,只是孙权不甘心,这才生出来一系列的事端。
  刘协已经很久没听过这么恶心人的话了。他含了一口已经冷掉的茶水,静静看孙权表演。
  “臣欲告诉江东长公主殿下,然而殿下如今有孕,不敢骤然告之。”孙权又道:“若再隐瞒步氏之事,又是欺瞒于陛下。臣万万不敢。臣思来想去,只能先来对陛下坦白,再听从陛下的安排。臣有罪!臣愿认罚!”
  孙权这事儿,要说是触犯法律了吗?其实并没有。
  但汉代公主下嫁,至少年少时候,驸马是不能另外纳妾的,算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了。就比如阳安大长公主与伏完,就算府上另有侍妾,那也是成婚很多年后的事情了。像孙权这样与长公主成婚还没有两年,就又搞出一个出身大族的爱妾来的,是很罕见的。
  若是在太平岁月,皇帝不高兴,治孙权一个大不敬的罪,那孙权这政治生命就完结了。
  刘协静静看过孙权的表演后,却没有勃然大怒,或是免除他的罪责,而是淡淡问道:“那步骘与你所说的步氏,是什么关系?”
  孙权一愣,道:“他们乃是同族,只不是一支……”
  “你举荐步骘参与这次剿匪的行动,可有私心?”刘协又问,目光如闪电,照出孙权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孙权方才一番长诉还保持着镇定,此刻被问了这一句,却“刷”的一下冷汗就出来了,“这……臣不曾……臣没有……”他停下来定定神,才组织起语言回答,“陛下明鉴,臣举荐步骘,绝无私心,当真是因为朝廷乃用人之际,而这步骘跟随在臣身边日久,臣了解他的才学武艺与为人,这才举荐给公瑾兄。若臣有半分私心,若这步骘不堪当任,周都督又怎会苟顺私情?”最后两句说得掷地有声,看来的确是对周瑜的品行很有信心。
  刘协不说话,只是审视着孙权。
  在皇帝静默的目光下,孙权感到巨大的压力,就连跪着都几乎承受不住要倒下去。
  片刻之后,刘协收回目光,淡声道:“果真如你所言,则是家国幸事。”
  孙权长出一口气,顾不得是御前,伸手擦了擦额前的汗水。
  “至于你说的家事……”刘协也还是第一次处理臣下“出轨”这等事情,因为在汉代对男人是很宽容的,不存在“出轨”这种情况,也就是因为孙权的妻子伏寿身份是长公主,才出现了这样的局面。至于他上一世为秦朝皇帝的时候,感谢秦始皇时留下来的律令,丈夫出轨的,若给妻子杀了,妻子无罪。这等情况下,秦朝时的大臣等闲不敢尝试。“你的家事……”
  孙权屏住呼吸等着。
  刘协不得不考虑当下吴地的局面,顿了顿,道:“此事你来求朕原谅,是求错了人。朕不能代江东长公主原谅你。”但他也很明白,在这个时代,伏寿本人对于孙权来说是没什么威慑力的。伏寿背后代表的朝廷,才是孙权此刻跪在堂前汗出如浆的原因。一旦这件事情彻底划到家事的范畴,那就相当于是要求伏寿哑忍了。伏寿对于他来说,不只是一个虚头巴脑的长公主,还是在吴地的同盟者。
  刘协做出了决定,“既然如此,不如请江东长公主过来,你们当面谈。至于她是否成全你和步氏,朕却也是管不了的。”
  于是就任由孙权在堂中跪等,而刘协趁隙与曹昂去进了午膳。
  一时伏寿被请来,她已是身怀六甲,穿了品装正服,也掩不住凸起的小腹。
  伏寿入殿,一见孙权跪在那里,便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
  “给江东长公主赐座。”刘协道。
  伏寿扶着腰坐下来。
  孙权看一眼皇帝,又看一眼伏寿,只得跪在伏寿面前,方才跟皇帝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言谈中,他自己当然是鬼迷心窍、迫不得已。这倒也并不怪孙权,人都是畏难避祸的。敢于坦言自己的罪过,承担责任的人,毕竟是极少数。
  伏寿早在那日皇帝扮作匠人相见的时候,便已经与皇帝交过底了。因为被皇帝知晓孙权在外蓄养美妾而感到的羞惭,她早在那日孙府花园中就体会过了。所以此刻看着跪在自己面前长篇大论的男人,伏寿只觉内心一片平静,甚至还有一丝乏味。
  等到孙权终于停下来,伏寿才开口,淡声问道:“我只有一句话问吴侯。”
  “殿下请讲。”孙权不敢抬头看她。
  “那位步氏有孕,是在我之前呢,还是在我之后。”伏寿其实早已知道答案,事无巨细,她都已经探听清楚了。
  “这……”孙权再次浑身冒汗,却是冷汗,“……在殿下之前。”他声若蚊蝇,大约是自己也觉得丢人了。
  伏寿正是因为知道答案,才有此一问,要孙权的愧疚打压到最深处,便“唔”了一声,轻声道:“吴侯与步氏青梅竹马,我又怎么会不成全。”
  孙权一愣,没想到妻子答应得如此痛快,竟觉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仰头望着伏寿,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伏寿等待了几个月,就是为了这一刻,“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孙权空茫道:“殿下请讲。”
  “我从长安带来的提花机,织出来的锦缎精美。”伏寿轻声道:“如今又有了会造提花机的匠人,带来了技艺,只要有充足的材料与匠人,可以造几十上百架这样的提花机。吴地女子作工细致,不说外面的流民,就是孙府中闲着只能守园子的侍女婆子,得这样一份织锦的差事,也足可以供养一家老少。我一直有心做起这事儿来,但是从前新嫁,不好出格……”其实是因为从前吴地的人对她这个长公主心存戒备,直到她最近弄了一出怀了孙策转世的故事,这情形才渐渐好转。但这只是舆论上的改变,如周瑜等人对她仍是戒备的,所以她现在需要当权者的许可。最好的突破口,就是现在落水狗一般的她的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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